歎了口氣,她的指尖絞起袖口,心思擰巴。


    —


    月光溫柔,清暉落在瀲灩的水麵上,緊接著又被幾隻不知道哪裏躥來的照夜清攪亂。


    但很快,不規則的圓盤恢複如初,仿若是悲憫的神女撒向人間的祝福。


    樊封坐在窗台邊上,生了厚繭的粗糲大手把玩著一支銀簪,正在聽屬下匯報宮內的情況。細長簪子做工很是精巧,但又實在脆弱,不過從靈闌寺帶回來的路上,上麵的幾顆藍珠竟然就神不知鬼不覺地缺了一顆。


    過了半晌,他閑閑抬睫:“他還真是不死心,難道不知道咱們的這位陛下還是個未開竅的雛兒嗎?”


    清清冷冷的寡淡語調,讓人聽不出猜不著他的心中所想。


    一身黑的下屬也不敢應聲,隻是站在那裏等著主子下一步的安排部署。


    “陛下那邊可說什麽了?”


    下屬斟酌再三,原本想把話茬咽下去,可又被麵前人的凜冽目光看的渾身不自在,最後隻老實答道:“陛下他問您何時成親,說想抱娃娃了。”


    “……”樊封臉色迅速陰沉下來。


    他麵無表情地乜過去:“看來你的日子最近很是舒坦?”


    下屬一愣,滿臉欲哭無淚。


    不是您讓我說的嗎!


    待下屬忙不迭行禮跑走後,樊封偏頭,視線正巧打上那株養在窗外湖邊的梨樹上。


    花瓣小而嬌,不堪一折。


    一道倩影不受控製地浮現眼前,難以從腦海中抹消。


    捏銀簪的手緊了幾分,一沒控製住,上麵的藍珠又掉了一顆。甚至是順著他的虎口和指側外沿,一路蹦躂著掉到地上的,最後咕嚕嚕滾到他腳邊。


    無言地將小珠撿起來,又安置到掌心仔細端詳。


    銀簪主人花容失色的一幕浮現眼前,引起他新湖層層漣漪。


    “可惜這次又沒同你說上幾句話。”


    作者有話說:


    重複一遍,寫會長戀愛腦的男人好開森!!!


    第4章 一把青


    ◎命結之人◎


    目光所及之處,是鋪天蓋地的血色。


    厚重的鐵鏽味幾乎將她淹沒,豆大的淚珠與從額間滑落的血融在一起,一滴滴墜落在地。


    妝麵早就泱開,荊微驪一襲破敗的裙裳,繡絲被勾開無數,白皙嬌嫩的手臂露在空氣中,整個人都變得與端莊淑女毫不相幹。


    無力地癱坐於塵埃廢墟,手上、臉上生了數不清的傷。不遠處,有一個熟悉的人,依舊白衣飄飄,卻眸光刺骨。


    他緩緩回過頭,又不動聲色地張開嘴,不知道說了什麽,少女臉色大變,不敢相信中又帶著幾分怨恨與痛苦。


    噩夢戛然而止。


    猛地坐起身,原本壓在胸前的被褥順勢滑到了腰腹,她大口喘著氣,臉上積壓著劫後餘生似的蒼白。


    拳頭握緊,又氣焰極盛地砸在榻上,她凶巴巴地罵了句。而被罵的人,即是夢中那個說要把她拖去供人享樂的狗竹馬。


    這是第二次夢到那一段了,恐懼不減,反倒是給她洶湧的擔憂添了把柴火。


    不行,不能再拖了,她必須盡快同章蘭盡解除婚約。


    她咬牙切齒地如是想道。


    可當下攔在她最前麵的,是一道不怎麽近人情的玉國律法。


    與丈夫不可無故休妻是一個道理,就算是女子退婚,尚且也要未婚夫有錯在先,且是不可饒恕的大錯。可偏偏章蘭盡是個素來會經營自己名聲的,外麵的人一提起這位章家的小公子都是滿口讚譽,要在他身上挑出點墨漬烏點實屬不易。


    若要退婚,她缺個理由。


    天邊泛起魚肚白,又有幾朵不安分的雲彩慢吞吞地跑過來,又貼在一起說悄悄話。


    掐算著時辰,青瑤抱著洗漱的器具走進來,想喊自家姑娘起床,可一推門卻發現她早就起來了。甚至已經換好了裙裳描完了眉,此時正坐於妝台前抹口脂。


    “姑娘今日怎起得這般早?”


    荊微驪目不斜視:“你來得正好,去套馬車,再跟我去一趟靈闌寺。”


    還去?昨天不是才回來嗎。


    青瑤放下東西皺起眉,雖然肚子裏一堆想要問的話,但抬頭看見銅鏡裏的明豔麵孔,立馬噤聲不敢多言。


    顧不上用早飯,荊微驪催著車夫快些往靈闌寺趕。


    因今日並非初一十五,加上抵達的時辰又實在是太早,古樸的大門前都沒什麽人,這也讓她更加暢通無阻。


    沒有拜佛更沒有添香油,她直奔梧桐樹後的禪房。


    讓青瑤候在外麵等,她獨自走近。


    “原來是荊小友啊,這次來得還真早。”


    打招呼的是個正抓著物件掃落葉的老和尚。


    他身穿黃色僧衣,外麵還套了一件繡了精致金絲的袈裟。但許是年歲太久又不經常穿的緣故,袈裟上的褶皺清晰可見,甚至還能瞅著一塊被老鼠咬開的破洞。


    荊微驪眨巴了下眼,又乖巧地行了個佛客的禮:“住持。”


    沒有著急放下大掃帚,胡子花白的住持笑眯眯,似望見孩童玩鬧般,滿臉慈悲相:“距你上次特地來見我已經半個月了,不知可是又遇見了什麽惑事?”


    果然瞞不過佛祖座下的得道高僧。


    在心裏歎了口氣,荊微驪娓娓道來:“您先前提點我,說讓我循著夢中的布景摸索破夢之局,可我照做,夢卻前後不一了。”


    其實,這位住持,便是當初提點她預知夢一事的高人。


    也是這世上,她唯一一個可以坦蕩蕩將此事說出來以求共商的人。但到底是出家人,六根清淨,就算她每次來都表現得著急忙慌,這位住持爺爺還是不緊不慢地做著原本的事,總是給她一種天塌下來也得把這一覺安穩睡完的錯覺。


    但好在,老人家並不準備完全置身事外,每每她迷茫之時,他還是願意提點兩句,給她一個看得見曙光的機會。


    雖然想到去“勾/引”裴少戈的這個餿主意是她自己盤算的,但點出可以找尋致勝之棋一法的的確是住持。


    “所以你現在,並沒有遇見夢中的那個人?反而換了個完全不一樣的。”聽完她說的話,住持緩緩道。


    想到自己削頭去尾說玩的故事,荊微驪點點頭。


    掃帚被規矩地擺到了粗壯樹幹的邊上,住持將長長一串的佛珠重新套回腕上,又不緊不慢地數了幾顆,還閉上了眼睛。


    好一會兒,他才出聲:“那人,許是荊小友的命結之人。”


    “命結之人?”荊微驪咋舌一瞬。


    她先前隻聽過命定這個詞,指的還都是那些緣分圓滿、由喜鵲搭橋的夫妻。可這命結之人又是怎麽個說頭。


    言至此處,住持戛然而止。


    又歎了口氣,荊微驪無力地做禮離開。


    返程的路上,她一直神情呆滯,懨懨的。


    原本流光溢彩的眸變得朦朧,連裏麵剔透的光也呈現模糊。


    計劃被全盤打亂,設想好的棋路都沒了落腳之地,連棋子都得整個換掉。


    麻煩,太麻煩了。


    皓腕抬起,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血淋淋的一幕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勾起,她沒忍住,怯懦地打了個哆嗦。


    所以,是要她把原本對付裴少戈的手段,都轉到那個可怕的黑閻羅身上嗎?


    可,雖然他生得驚豔絕絕,但那氣場實在是太嚇人了,她真的能成功嗎……


    馬車停停走走,臨下正是熱鬧非凡的四街交匯處,行人接踵而至,沿途是數不清的小攤小販,吆喝笑語此起彼伏。


    被顛得難受,荊微驪清清嗓子,讓車夫停下,還說瞅著日頭正好,想下去走走,讓他和青瑤驅著馬車先回府。


    青瑤等下就變了臉:“姑娘,這怎麽可以……”


    麵無表情地掃了她一眼打斷沒聽完的話,荊微驪素來不喜歡被人管著束著,更別說這個人不是阿姐兄長,是個幾年前從人牙子手裏救下來的小丫鬟。


    抿了抿唇,她字字咬重:“無妨,我又不是不識道的小娃娃,知道該走哪條路回家。”


    被她說的沒了辦法,青瑤隻能從命。


    輕鬆從馬車上下來,荊微驪兩步進入人群。原本清冷的眸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熱烈,像個看見糖葫蘆忍不住輕呐出聲的羊角小童。


    玉國民風開放淳樸,即便是未成親的小女郎也行出自由,更沒有什麽“婦人拋頭露麵視作不貞不潔”的狗屁道理。


    正因為如此,韶顏稚齒的妙齡少女在街頭巷尾中比比皆是。相比之下,特地圍了麵紗遮住容貌的荊微驪,翻到的有些特立獨行。


    她步子走的快,沒一會兒就到了那家心裏掛念很久的糕餅鋪子。


    傳聞這家鋪子的東家是個失了發妻的可憐人,是十幾年前從北方一路逃災至此,在荷京安家落戶後,因思念發妻,還特地取用後者名中的一個字融進招牌裏,有名聲的很。


    正想著是買櫻桃煎還是桃花烙的時候,荊微驪一垂眸,率先瞧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娃娃。


    小娃娃養得粉雕玉琢,羅裙層層疊疊,發髻簡單卻不敷衍,若仔細看,還能瞧出幾分當下最時興的玄女髻的影子。這女孩兒左右不過始齔的年紀,耳洞就打齊了兩個,釵環扳鐲一樣不少,怎麽看都是被捧在掌心養大的世家女。


    她駐了足,視線不受控製地凝到了小女孩兒唇邊的晶瑩上。


    這是……饞到流口水了?


    她笑得無可奈何,又有些於心不忍。


    這孩子應該是跟著家裏長輩一同出來的,但現在長輩卻不知所蹤,隻徒留這個才剛比人膝蓋沒高多少的陶娃娃站在這裏等。可憐極了。


    心一軟,荊微驪拍板,不一會兒就從鋪子裏提了一包鮮花餅出來。


    她蹲下身,纖軟腰身微微前傾:“要吃嗎?”話語間,隱著香甜氣息的餅子被遞到了小女孩跟前,一張嘴就能咬到的距離。


    圓溜溜的大眼睛眨了又眨,轉了又轉,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接。


    終於,細喉一滾,她做出了決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貪嬌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兩塊煎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兩塊煎餅並收藏貪嬌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