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鬆竹一時無言——封雲清這人別的不說,這份心誌倒也確實十分堅定,換了個人她肯定是要欽佩一番的,可惜現在她對封雲清的人品有很深的成見,又牽扯到了元蓮,本著對人不對事的原則,她還是順著匡餘明的話頭,兩個人頭對著頭,嘰嘰咕咕的說了封雲清不少壞話。


    要說兩個人成為朋友最快的方法,就是有共同討厭的人,她現在跟匡餘明的關係自然就一日千裏了。


    熟悉了之後,匡餘明才敢猶豫著開口:“常師姐,我……嗯,我隻是問一句……那位,近來還好麽?”


    常鬆竹雖然至今不知道元蓮分魂的前因後果,但是她和韻蓮有很深的聯係,並且十有八九就是一個人這件事,還是能猜到的,因此也是由衷的勸道:“我雖不知道具體是怎麽回事,但是,我猜你一直糾結難結的心事,蓮尊可能……並不在意,你也該放下才是。”


    匡餘明頓了一下,強笑道:“我也知道該放下,她們……嚴格意義上說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隻是……有時候人心並不是想要放下就能放下的……”


    他其實知道,對於元蓮仙尊來說,蒼海界所經曆的那百多年隻是微不足道的一點小事,不然她也不會毫無芥蒂的複活烏憶寒,隻是……


    那是從小抱著他安慰,親手教他習字練劍的師姐嗬……


    匡餘明自知沒有像封雲清那樣的銅心鐵肺,不僅做不到化悲傷為動力,反而到現在都不能忘懷,始終靜不下心來。


    或許時間久了,他總會放下這件事,但是至少現在,他還做不到。


    常鬆竹長歎一聲,正不知該如何安慰,卻突然感覺背後的常青劍微微顫動了一下。


    她一個激靈,立即提高了警惕。


    “誰!”


    她抬起頭,看向樹冠掩映之處,一道深青色的衣邊半隱半現。


    消瘦的男子半仰在樹枝之上,他從茂密的樹葉間緩緩顯出身形,露出的半張臉很是英俊,能看到他略微上挑的丹鳳眼,一抹殷紅的痕跡從左側的眼角滑下,像是血淚一般,莫名給人憂鬱的感覺。


    他聽到常鬆竹的質問也沒反應,先是仰頭灌下最後一口酒水,這才半醉的朦朧著雙眼,居高臨下的看著兩個小輩。


    這人沒有刻意隱藏聲息,但是修為的巨大差距,使得常鬆竹和匡餘明對此人的存在一無所知,要不是常青劍及時預警,恐怕兩人到現在也完全沒辦法察覺有人在頭頂上旁若無人的喝酒。!


    第56章


    男子醉眼朦朧,盯著常鬆竹和匡餘明看了好半天,將二人看得警惕緊張到了極點,這才又灌下一口酒,滿不在意道:“是萬儀宗的崽子們啊……”


    這人言語輕佻,常鬆竹和匡餘明二人都有些不滿,但是奈何對方一看比他們修為高,實在惹不起,就隻能忍下這口氣。


    常鬆竹繃著臉道:“不知前輩您在此歇息,多有打擾,晚輩這就告退。”


    說著她拽著匡餘明就後撤,卻不想剛走了兩步就像是被無形的繩索綁住了,半步也動彈不得。


    匡餘明和常鬆竹一下子繃緊了心弦,他緊張道:“前輩這是做什麽,這裏可是萬儀宗!”


    那人看著二人這般緊張,倒是被逗笑了,他搖搖擺擺的從樹上跳下來,手裏還不忘攥著他的酒囊:“急什麽?我正無聊要、要找人說話呢……”


    他看上去醉的很了,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但是將那兩人給困住的動作卻做的很利落。


    常鬆竹和匡餘明沒有辦法,二人對視一眼,常鬆竹冷靜道:“前輩,您要聊什麽,我們奉陪就是,還請解開禁錮。”


    那人也不怕人跑了,果真將禁製解了開來,往身後樹樁上一坐,朝前勾了勾手指。


    男人的一雙丹鳳眼生得別致,乍一看很是勾魂攝魄,自有一派風流模樣,可惜在場的另外兩人都沒心情欣賞這美目,不甘不願的走到他麵前。


    匡餘明道:“不知前輩是何人,出自哪門哪派,我們也好稱呼。”


    俊美的男人嗬嗬一下,倒有些像是少年人的模樣:“怎麽,想要問明底細,以後好找我算賬?這可就打錯了主意……我出自禁魔窟,複姓澹台,單名一個‘叡’字。”


    聽到“禁魔窟”這三個字,常鬆竹兩人就已經有些不適了,後麵又聽這個罕見又耳熟的姓氏,常鬆竹忍不住問道:“那個澹台翼你是的……”


    澹台叡挑眉:“他是我堂兄,你認識他?”


    常鬆竹抽了抽嘴角——不僅認識,還因為他大開了眼界,深刻的認識到了禁魔窟裏都是一群什麽人。


    澹台叡也不深究這其中的細節,隻半眯著眼睛,徑自想著自己感興趣的事,他理所當然的命令道:“你們剛才說的是誰?把前因後果


    跟我說明白。”


    原來這個人看似醉的暈暈乎乎,其實把兩人剛才說的話都聽了個全,還要強留下人給他講故事,真是十分的以自我為中心,一點沒有個修為高深的前輩樣子。


    不過常鬆竹也已經習慣了,畢竟他的兄弟是那個樣子,這人要是正常了反倒是奇事。


    常鬆竹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對別人的感情私事這麽感興趣,當然也不會說跟元蓮有關的事,跟匡餘明使了個眼色之後,非常有技巧的單挑出封雲清和韻蓮的事情講了一遍。


    “就是個很尋常的癡心女子負心漢的故事,”常鬆竹輕描淡寫道:“倒不曉得前輩您居然對這些有興趣。”


    這確實是個俗套的故事,但是不知為什麽,澹台叡居然聽得有些恍惚,他那拿著酒囊的手不知不覺的放了下來,神情中的輕佻風流之色也淡化了下來,竟有種說不出來的意味不少。


    “是啊……這世上一對有情人中總有一個會辜負盟約……”他喃喃道:“若是能後悔就好了……我、他也知道錯了啊。”


    “呸!”


    這時,一直一言不發,聽著常鬆竹講自己師兄師姐故事的匡餘明卻突然大口啐了一聲,語言中是執拗的怨恨:“誰要他的後悔!他的後悔頂個屁用,倒是把我師姐還回來啊!”


    他明明知道,他的師姐是元蓮仙尊的分魂,注定要經曆情劫之後回歸本體的,但是仍然固執地認為,若是封雲清再堅定一點,再忠誠一點,韻蓮也不會這麽早就離開。


    畢竟,仙尊的生命那麽漫長,這一縷分魂就算一直在外,也不影響她什麽,說不定韻蓮師姐就安安穩穩,幸福開心的過完這一生了呢?


    澹台叡驚了一下,接著微微蹙起秀麗的眉宇,像是跟匡餘明說,又像是對著其他人說:“不是這樣的,他當時一定並沒有意識到一時的失誤會引來這麽嚴重的後果……若是早就知道……”


    匡餘明冷笑一聲,並不接茬,常鬆竹則看出了一點意思,她轉了轉眼珠,說道:“前輩如此身份,定有無數女修對您趨之若鶩,您又沒有愛侶,又怎麽能知道這裏頭的事呢?”


    澹台叡看了她一眼:“誰說我沒有愛侶?”


    他仰頭一口氣將酒囊裏的烈酒飲盡,眼神變得有些迷茫:“她叫做姣姣


    ,可愛極了……”


    常鬆竹試探道:“夫人現在何處?”


    澹台叡的頭慢慢地、一點點地低了下去,輕聲道:“她死了。”


    他闔上眼,聲音低的幾乎聽不見:“因為我要將她送給別人……她就死了。”


    *


    當匡餘明和常鬆竹順利的返回忘塵峰時,他還有些不敢相信:“他就那麽醉倒了?說睡就低頭睡過去,也不管我們?”


    常鬆竹也覺得這人行事奇怪,不過她想到了一個很好的解釋:“禁魔窟的人個頂個的古怪,他這樣的也不出奇。”


    “嘖,”匡餘明道:“這樣的人也能有愛人,也是奇了怪了。”


    常鬆竹道:“他的愛人死得也是冤枉,這些女子……真是不值得。”


    匡餘明聽了這話,情緒便低落了下來,好半晌才在常鬆竹擔憂的目光中緩過來,他強自笑道:“說起來,我感覺我師姐還算是幸運的,她畢竟是……如此一來,也算是有個好結局罷……”


    接著,他便與常鬆竹告別,回了住處。


    結果一進門就看見封雲清負手站在門邊,低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匡餘明暗叫一聲晦氣,沒好氣的開口:“你來幹什麽?那妖女呢?”


    “她在玉佩中溫養魂魄,畢竟沒有肉身,待在外邊不能長久。”封雲清道。


    匡餘明嗤笑一聲:“誰管她的死活,我是說,你怎麽不趕緊去陪你的小情人,跑到我這裏來做什麽?找罵嗎?”


    封雲清不為所動,他要是真的這麽容易被言語所困,那也不能在心神極為不定的當下還能闖進大比的前十了。


    他語氣平穩道:“我是想問你,韻蓮當初與你相處日久,她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麽奇怪的話?”


    匡餘明皺眉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封雲清道:“就是……有沒有說過一些……像是預言的話,比如,預見到烏憶寒的出現,或者……結契那天的事?”


    “怎麽可能!”匡餘明瞪大眼睛:“你瘋了不成?師姐怎麽會知道這個?她要是早知道,一早就把你捅個透心涼了,還等得到你帶著那妖女到她麵前去害她的性命?”


    “……你說的是……”封雲清自言自語道:“她怎麽可


    能知道呢?誰能知道自己的命運,卻不去改變呢?”


    *


    第二天,百宗大比的重頭戲終於到了。


    這是各階前十名的淘汰賽,第一對第十,第二對第九,依次決出勝負。


    這天的觀眾尤其多,不止萬儀宗的數萬弟子大多都到場,連其他宗門的長老、前輩也都不再自矜身份,不約而同的露了麵。


    主看台的主座空著,宗主言航隻挑了下首的位置去坐,他笑嘻嘻的與眾人寒暄,對定天陵的幾個長老多說了幾句:“玄鑒神王不能蒞臨,實在是遺憾極了。”


    那長老客氣的回道:“宗主放心,朝會時神王自會現身,屆時自有相見的時候。”


    言航點點頭,抬頭看了看時辰,已經是正午,便整了整衣冠,宣布比試開始。


    這次可就是一對一了,能容納數十萬人的看台中央,隻有孤零零的一個擂台,若是凡人,就算在最前麵,也一定不能看清楚比試的雙方長得什麽樣子,但是現在觀眾都是修士,就算離得有一定距離,也能將這場比鬥的細節看的一清二楚。


    由低到高,自然是從最低階的凝氣期開始。


    第一戰就是定天陵的衛頌對陣無煙宗弟子。


    常鬆竹在凝氣期中排名第七,好歹不用上來就跟這可怕的老對手對上,她認得無煙宗的那個女弟子,也知道對方的斤兩,比她自己尚有不如,更別說對上頂級的天驕衛頌了,八成沒什麽懸念就要落敗。


    正當她在評估各個對手的實力時,第一戰的兩人已經站在了台上。


    在超過萬人的目光下完成比試,這要是換了一般人,早就緊張的兩股戰戰,腦海空白了,好在這六十人是整個神界中的佼佼者,除了個別人——比如常鬆竹,個個都是從小備受矚目的天才,這一路過關斬將到了現在,對這樣的大場麵好歹也勉強有了定力。


    台上兩人不管心中是否緊張,麵上都是一派自然,之見他們彬彬有禮地互報姓名,準備出招。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集在中央,無人注意天邊隱約的聲響,隻有主看台上的澹台翼敏銳的察覺到了熟悉的波動,當即向遠處看去。


    “咚——”


    突然,一聲巨大的鍾聲瞬間響徹天際。


    萬儀宗的一眾長老在這一刹那,下意識的第一反應就認為是神器鎮魂鍾的聲音,但是緊接著,他們馬上意識到了這聲音與鎮魂鍾聲的不同。!


    第57章


    鎮魂鍾的聲音對他們這些高階修士修士來說是十分稀有的能夠凝神靜氣,提高修為的資源,雖然有些不敬,但是……咳、在蓮尊小時候,他們嘴上不敢說,私底下都盼著她每個月能有那麽兩天睡不安穩,道紀神王也好多敲敲那鍾。


    但是這一次的鍾聲截然不同。


    震耳欲聾的聲音夾雜著尖銳的高音,像是禽鳥的鳴叫,卻遠比那個高亢刺耳,與本該渾厚的鍾聲混合在一起,簡直讓人忍不住捂耳朵。


    高階的修士還好,隻是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還未到地仙的弟子們才算是倒了大黴,被震的神魂動蕩,不少人都險些當場嘔吐出來。


    與此同時,天邊飄蕩的雲層劇烈的翻騰了起來,潔白的雲朵像是被墨水渲染了一般,由淺入深的轉化為了紫黑的色澤。


    這深沉又不詳的顏色延伸開來,眨眼間如巨大又寬闊的道路,直通主看台的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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