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禦神王的神情徹底陰沉了下來,他在兩個血脈後裔之間來回打量,緩慢道:“這就是你們說的,與元蓮相似的臉?”


    澹台翼一個激靈:“蘭尊,我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拿這種事跟您開玩笑……這個女人,她並非叡弟所鍾愛之人。”


    可是,這又確確實實是根據姣姣的生辰八字所演算出來的命盤,澹台叡就算再無能,也不見得會將愛人的生辰八字弄錯。


    再者說,推算出來的出生地、成長曆程乃至人生軌跡,無疑與姣姣都對的上。


    可是……怎麽會這樣?


    澹台翼不能懷疑蘭禦的演算有錯,那就隻能懷疑自己眼瞎了,他不確定的看向澹台叡:“阿叡……你說,這是你那個小丫頭麽?”


    澹台叡的腦子亂成一片,他心中種種猜測糾結成團,怎麽也理不清,下意識回答道:“她不是姣姣……絕不是!”


    說著,他近年來始終死寂一片的眼神終於放出光來,他迫不及待的看向兄長,聲音中是壓不住的興奮:“這不是姣姣!姣姣是不是有可能、有可能……”


    並沒有死……


    澹台翼忍不住當著蘭禦的麵不雅的抽了抽嘴角:“你死心吧,無論這裏麵有什麽問題,你那丫頭都是必死無疑了,她當著我們的麵把自己燒成了灰……你怕不是忘了?”


    澹台叡未必不知道這一點,但是人遇到無法改變的悲劇,總是忍不住自己欺騙自己,他也不能例外。


    澹台翼沉思道:“與其說姣姣的死亡有假,不如說……她這個人有假……”


    他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場陰謀:“難不成,這是哪方的勢力故意安排了女人,在我和阿叡身邊施展美人計,意圖不軌……想要


    顛覆禁魔窟?”


    一聲嗤笑傳來,澹台翼憤憤的看去,卻見蘭禦正一臉不屑,斜著眼角居高臨下的瞥著他:


    “就憑你們?”


    澹台翼硬生生地忍下了這口氣:“我、我是說,有可能通過我們,來接近您……”


    蘭禦皺眉,他仰頭看向命盤,似乎能透過這與眾不同的命運看到了那個燃靈自焚的女孩子,他自語道:“可是,她並沒有接近本座……”


    *


    “所以,韻蓮其實真的就是你?!”


    常鬆竹震驚到有些呆滯,她好不容易才緩過來,追問道:“你、你怎麽能任由他們這麽欺負你!”


    元蓮和好朋友窩在她的小房間裏,盤膝坐在地上的小毯子上,正作為獎勵把韻蓮的故事講給她聽。


    元蓮聽了常鬆竹的話並沒有表現出憤怒或者憂傷,她隻是疑惑的歪了歪頭,接著再一次強調:“沒有人欺負我……小常,這隻是渡劫而已。”


    但是常鬆竹隻有凝氣期的思維方式完全不能理解這樣的事,她沉浸在韻蓮的悲慘遭遇中,並且將她與元蓮本人直接聯係在一起,真的是肺都要氣炸了。


    “你的一部分就不是你了嗎?那姓封的真是個賤人,居然還敢在你眼前晃!”常鬆竹覺得一陣血氣往上湧,直衝到腦門頂上,兩眼都在冒光。


    元蓮想了想,換了一種說法勸慰她:“這本就是天命所注定的,若他不是那樣的人,我也達不到自己的目的,何況,我……韻蓮是心甘情願接受這一切的……”


    常鬆竹的氣憤終於消減了一二,但是冷靜下來之後又想到另一件事,她小心翼翼的問:“那……神王知道這事麽?”


    “我父親?哦……你指的是我師兄……”元蓮愣了一下:“他當然知道,這又沒什麽好隱瞞的。”


    常鬆竹不由自主的向後倒仰了一下,語塞了片刻,方有些磕絆道:“他、他還當真大方呢。”


    元蓮下意識眨了眨眼:“他是個溫柔大度的人,從不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


    “是、是麽……”常鬆竹心裏其實並不能完全相信,她決定日後見到蒼海神王,一定半句也不提封雲清的事。


    “嗯,”元蓮道:“他知道這些人都是用來做什麽的,自


    然不會在意。”


    “等等!”常鬆竹突然察覺到這話裏的問題:“這‘些’人?除了封雲清……還有別人?!”


    元蓮知道以常鬆竹的修為,是接觸不到這些的,因此有些誤解也情有可原,她認認真真的跟朋友解釋:“隻有一個人,一段感情,那就不過是杯水車薪,不頂用的。”


    常鬆竹這時終於有點理解曉蓮為什麽完全不把這種“情傷”當回事了,她響亮的咽了一下口水,問道:“……有幾個?”


    “□□十個?”元蓮不怎麽在意的回答道:“沒有刻意去數,有些分魂的壽命太短,經曆也沒什麽特殊的,我印象就不怎麽深。”


    “……”


    好吧,不得不說這個數目遠超常鬆竹的想象,她突然覺得剛才的義憤填膺如元蓮所說,確實沒啥必要……


    與此同時,想到封雲清現在要死不活的倒黴樣子,對比元蓮風輕雲淡,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的態度,她又莫名其妙的覺得心裏舒暢極了,像是夏日裏飲了一桶冰水似的。


    她又有些好奇:“那,你現在對那些……故人有什麽感覺麽?”


    元蓮想了想,她招手將常鬆竹桌邊一個非常普通的,有些邊角還磕碰了的白瓷杯喚到了手中看了一眼,接著將之隨意一拋,使它微微旋轉著懸停在半空中:“這杯子你還用嗎?”


    常鬆竹納悶的答道:“這個太陳舊了,我已經換了新的,很久不用了,隻是懶得費心去扔而已。”


    元蓮便將杯子擱到了原來的地方:“就是這種感覺了。”


    常鬆竹愣怔了好一會兒,才將這兩者聯係起來,待到想明白了之後,她不禁怒意全消,忍不住笑了起來。


    元蓮喜歡看到她笑,但是又十分疑惑:“你為什麽笑?”


    常鬆竹的笑好半晌才止住了,她眼含著笑意道:“當然是為你高興啊……這些人沒有傷害你。”


    “他們如何能傷到我?”元蓮更加不解了:“就算再過一萬年,也沾不到我的邊啊……”


    “是是是,”常鬆竹也不解釋,她笑眯眯的道:“曉蓮最厲害了!”


    “不提這些了,沒什麽意思,你如今已經拿到了朝會的名額,趁這幾天準備一下,可千萬不要到時候丟人。”


    常鬆竹遲疑道:“流程我們都學過了,還要準備什麽?”


    元蓮愣了一下:“按照慣例,我父親會考教你們的道法理念,都是你們各階中的基礎,你不知道嗎?”


    這在入門已久的弟子中當然是人盡皆知的事,是個常識,普通到沒人會刻意強調的地步,但那時常鬆竹才進入萬儀宗很短的時間……


    她瞬間如同一個明天就要入場,今天才得到考試消息的窮秀才,當即如同天雷轟頂,臉色大變:“我、我不知道啊!”


    元蓮也沒想到這一出,她教導常鬆竹這麽長時間,自然知道對方的長處和短處在哪裏,長處自不必說,短處就是她之前沒有經曆係統的基礎教育,理論知識稍微有點……匱乏。


    常鬆竹抱有僥幸道:“道紀神王怎麽有心情理會我這種小人物,就算要考,也該撿著那種名揚天下的天才去考才是……吧?”


    元蓮沉默了。


    她猶豫道:“我父親許久不曾理會外邊的事了,他估計誰是誰都不知道,天才不天才的對他來說也沒什麽差別……但是吧,我跟他提到過你……這麽多人裏他可能隻對你有印象。”


    “我?神王知道我?”常鬆竹哭笑不得,也不知是該如臨大敵,還是該受寵若驚:“也罷,丟臉就丟臉吧,我認了。”


    “那不成,”元蓮皺眉道:“我海口都誇下去了,你絕不能給我在朝會上丟人。”


    她說著就要起身:“我去一趟天宮!”


    “等等等等!”常鬆竹大驚失色:“你去做什麽?”


    “找我父親。”元蓮也是頭一次做這種事,還不算熟練,她認真的做著打算:“對好問題,先準備好了,你到時候自然就可以對答如流。”


    “不!不行!”常鬆竹趕緊連滾帶爬的起身拉住元蓮的衣袖:“那我豈不是現在就丟臉丟到道紀神王麵前?”


    自己學藝不精,要好朋友的爹、堂堂神界至尊道紀神王親自來給自己作弊,常鬆竹自覺要是真的這麽幹了,那這輩子都要羞愧的抬不起頭來了。


    她求饒道:“曉蓮,我會趁著這段時間好好溫習的……你千萬別去找神王,不然我就要一頭撞死在不周山前了……”


    元蓮心中覺得沒什麽,但架不住常鬆竹一個勁兒


    的哀求撒嬌,便無奈道:“我不去行了吧?你這幾天就不要去看熱鬧了,多琢磨一下……千年前我父親喜歡問關於天道自然、百劫既滅的問題,但後來我就沒有關注過了……”


    事關比她修為更高的父親,無論是卜算未來,還是回溯過去,元蓮都做不到。


    元蓮有些懷疑的看了她一眼:“你千萬不要給我丟人!”


    她是有自己的打算,常鬆竹一定要表現的很好才行。


    常鬆竹忙不迭點頭。


    *


    凝氣期的比試結束了,蒼海又不在身邊,元蓮對百宗大比的興趣很快就消散的差不多了,後續的好多天元蓮都在仙府中修煉,沒再關注任何一場比賽。


    她如今缺少的並不是靈氣的積累,而是心境的通達進步,因此再怎麽修煉其實也派不上多大的用處,隻是這千年的習慣,讓她無聊時不會想著像蒼海說的那樣去找樂子打發時間,而是把自己關在不周仙府中修行。


    她周身的肌膚連同四肢百骸如同巨大的漩渦,將旁人難以想象的洶湧蓬勃的靈氣倒吸入體內,運行與大小經脈後,再隨著每一次的呼吸吐納反哺到外界,完成一次循環。


    若不考慮人體經脈的承受能力,單論各階層修煉所需要的靈氣的體量,元蓮如今每一次吐納、每一次循環所用到的靈氣,都足以讓一個毫無修為的凡人立地成仙,直入地仙期,但是這樣龐大的靈氣團,對於元蓮來說,用處卻隻能說聊勝於無,基本等同於沒有。


    如非如此,她也不會想到分魂渡劫來提升修為的方法。


    再一次嚐試,依舊無功而返,元蓮已經習慣這樣的失敗了,她絲毫沒有氣餒,繼續下一輪的循環。


    直到她感覺到周遭的靈氣波動,才緩緩吐出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蒼海道:“覺得如何?”


    元蓮道:“雖然不能增長修為,但是相比於之前,倒是不那麽浮躁了。”


    蒼海點點頭:“所以說,修行是一件細水長流的事情,沒有一次吐納是無用功,你總得接受這樣緩慢而長遠的進程。”


    正是因為元蓮從生來就沒經曆過失敗,這一次的瓶頸才顯得格外艱難,讓她沒有耐心,直想要走捷徑,實際上這點時間,對於平常的修士來說完全不


    值一提。


    元蓮彎了彎眼睛,專注地看著眼前的人:“師兄,歡迎回來……一切順利麽?”


    蒼海答道:“還算順利……你怎麽不去看比賽?”


    “有點無聊,”元蓮照實說:“小常的比試已經過了,剩下的也沒什麽好看的了。”


    也就是說什麽封雲清,什麽劍仙都不值一提,完全不值得關注。


    蒼海不動聲色的點點頭,他十分自然的傾身吻了吻師妹的額頭,用更加自然的語氣道:“你如今自己修煉進益不會很大,要雙修麽?”


    元蓮一愣,蒼海之前對於這件事總要莫名其妙的扭捏矯情一下,一般都是元蓮為了修煉提出來的,現在,他倒是越來越坦然了。


    “嗯……”反倒是元蓮有些遲疑:“你才剛趕回來……不累麽?”


    累?


    蒼海頓了一下,接著伸手輕觸了觸自己胸口的位置:“修補天幕總是要耗費心神,有損道體的,恢複的總歸要慢一些。”


    元蓮朝前靠了靠,元神很是自然的進入了蒼海對她毫不設防的身體。


    神王的道體原本當然成是完美無垢的,但是修補天幕,不可避免的就要接觸域外的魔氣,加上蒼海又一心往回趕,沒有心思去處理這些,如今在元蓮的眼中,就是仍有頑固的魔氣與傷痕仍舊附留在蒼海體內。


    她視察完了,正要退出來說什麽,蒼海原本穩定輕易不移的元神驟然觸動,如同浩瀚的海洋一般將元蓮離體的元神包裹了起來。


    元蓮沒有防備,也沒有準備,當即渾身一顫,悶哼了一聲,雙手抓住身下的錦緞,想要說什麽,卻被那強烈的感覺弄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蒼海的聲音穩定溫和,他像是什麽也沒幹一樣,提醒道:“師妹,不要亂動,五心向天,抱收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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