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嫦作為除了道紀以外資曆最老,年紀最大的至尊,已經許久不曾有這樣狼狽的時候了,她止了咳,無奈道:“那些人都是怎麽想的……連曉蓮都能信這話,怪不得她那時候總是板著一張臉往我身前站,我還當是我格外討小孩子喜歡呢……師兄,您怎麽不解釋呢?”


    道紀的表情沒什麽變化:“她知道自己是怎麽來的,隻是那時候不懂得控製神識,亂七八糟的閑話不分真假都往她耳朵裏灌,聽多了自然會有疑問和好奇,等到把神識控製好了聽得閑話少了,再長大一些,自然就明白了。”


    妙嫦已經恢複了從容的姿態,她掩唇嬌笑道:“師兄,曉蓮自小沒有母親,恐怕是有些寂寞,您就該命我常來才是。”


    道紀微皺眉頭:“有我在,她並不缺什麽‘母親’,她隻是好奇而已……”


    況且,就算要找女子與她相處,道紀也不可能找妙嫦啊,元蓮自小缺少情絲,對有關感情的一切都半懂不懂,怎麽能讓妙嫦去接近她——這不是羊入虎口麽。


    “不提這這些了。”道紀神王問道


    :“南州的情況怎麽樣?”


    提到正事,妙嫦收起了輕浮的神情,正色道:“不太好……原本五州之中,南州最為穩定,可是近些年,就算有我常年壓製,天幕損壞還是日益頻繁……”


    她神情有些沉重:“頻繁到……我都有些害怕了……”


    玄鑒搖搖頭:“你若是常在北州,就不會覺得南州情況不好了。”


    妙嫦不理這話,她探究地看著道紀:“師兄,這絕不尋常,您給個準話,我們……是不是要迎來天道大劫了?”


    道紀睜開眼與她對視:“準話?我怎麽會有準話?大劫每一道輪回都不以時間計算,若一定要確定,那我隻能說,自從第一次天幕撕裂,就已經是大劫將至了。”


    妙嫦深吸了一口氣,她的知覺相當靈敏,這本是好事,但是從近些年,那根敏感的神經時時向敲警鍾似的動個不停,那種危機將至的預感,一來就持續了近千年,對她來說,幾乎是一種酷刑折磨了。


    好歹妙嫦也並非常人,硬生生的將這種難受的感覺壓了下去,還能若無其事的與一眾美人尋歡作樂,竟能一點異樣也不漏。


    道紀重新闔上眼,沉默了許久之後,突然開口問道:“現今神界中,共有幾位仙尊?”


    這個妙嫦倒是很清楚:“算上曉蓮還有新晉的澹台蘭,一共九位。”


    玄鑒道:“九為極數,最為穩定,這個倒是合適的。”


    道紀搖搖頭,像是不讚同,卻又不說原因,隻是繼續問道:“玉仙中即將突破的又有誰?”


    “這倒不清楚,”妙嫦道:“我隻知道,辰極宮的鶴衍玉仙圓滿已經相當久了,今日我遠遠看了他一眼,真是隻有一線之隔了,以他的天資,想來也不可能拖到壽元將近。”


    道紀“嗯”了一聲,也不睜眼:“行了,你們走吧,我將要入定了。”


    玄鑒、妙嫦兩位神王對視了一眼,順從的從殿內退了出來。


    兩人也不急著走,就站在那棵巨大的榕樹下,彼此沉默著。


    過了一會兒,也不管道紀神王有沒有在聽,妙嫦先開口道:“今天師兄心情似乎不佳。”


    玄鑒當即糾正道:“師兄近來心情都不怎麽好,隻是不怎麽表現出來而已,之前曉蓮在身旁時,他才真正開懷。”


    妙嫦情知有些事情隻能讓道紀去操心,自己這些人隻有聽命的份,便不再提這些糟心事,


    她看了眼蒼海和元蓮的居所,感慨道:“那孩子還沒出生時,我怎麽也想不到師兄做起父親來竟有模有樣,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別。”!


    第71章


    妙嫦道:“他當年那叫一個麵熱心冷,我當他有了女兒,也不過當仙童一樣放養在天宮中,有一口飯吃就是了。”


    “親生的骨血,自然不一樣。”玄鑒笑道。


    “怎麽不一樣?”妙嫦語氣淡淡的:“仙人長壽,便是與親生子嗣之間也不見得能有多麽親密,我們尚且如此,更何況道紀師兄。”


    玄鑒糾正道:“隻有‘我’,可沒有‘們’,我入道以來連伴侶都沒有一個,更別說子嗣了。”


    妙嫦“嘖”了一聲:“當個童男好像很自豪似的。”


    妙嫦這也是有感而發,她是除了道紀外資曆最老的神王,換句話說,比她年長的生靈已經在數十萬年的歲月中消逝,她也就是天地間年紀第二大的了,這樣長的的時間中,她曾有過不止一個子嗣,有的是侍妾生的,也有少數幾個是自己親自誕育的,但如今算下來,各個死的死散的散,沒有一個關係親近的。


    相比之下,師兄的獨生女跟她反而更熟稔些。


    *


    “你不清楚自己是怎麽來的嗎?怎麽會有這樣的誤會?”蒼海也忍不住笑了。


    “那時候還小,”元蓮回憶道:“即便我出生就有記憶,清楚自己是父親生的,被好多人在耳邊一念叨,也不免有些動搖……人人都有父母雙親,我卻隻有父親,自然是有些疑惑的。”


    “師尊……生的?”蒼海有些錯愕。


    “對啊。”元蓮用十分尋常的口吻道:“你不知道麽?”


    “我怎麽會知道?”蒼海被氣笑了:“讓我開口問師尊的私事麽?”


    他之前一直隱約覺得元蓮可能沒有“生母”,是道紀神王一人所創造——創造而非生育,因為在神界雖說男子也可以孕育子嗣,但是這世間畢竟陰陽有別,在懷孕之前必須施禁法逆轉陰陽,變為女身才行。


    而蒼海也實在想象不出來道紀神王女身是什麽樣子……


    “師尊……親自生育孩兒麽?”蒼海有些艱難的問出了口。


    “誰說是生育了?”元蓮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蒼海的表情為何如此一言難盡,她被逗笑了,過了一會兒才解釋道:“並非你想的那樣……”


    她想了一下,找到了一個合


    適的比喻:“你知道有些大樹,它掉落下來的枝丫落在地上,可以長成小樹麽?”


    蒼海點點頭:“所以呢?”


    元蓮笑了,眼睛彎彎的,有些像小孩子的樣子,她指了指自己:“我就是那棵小樹啊……”


    蒼海有些明白了,他看著元蓮道:“師尊他……”


    “是的,”元蓮接道:“在一天清晨,父親感悟天道時突然心生感應,於腹臍中出現一節蓮梗,末端生蓮花,其上誕生女嬰……那便是我了。”1


    元蓮道:“我是父親從自身分出的,他的一部分。”


    元蓮沒有母親,她的誕生甚至沒有經曆陰陽結合,她是道紀神王廣闊無盡的神性中分離出的一部分。


    她的出生分割了神王的神軀、神性、真元乃至神王所有的一切存在,凝結而成的就是元蓮本身。


    蒼海神情罕見的有些迷茫:“那麽……在你剛剛誕生時,你是道紀神王的分\身,還是元蓮呢?”


    “我是元蓮。”她道:“我出生起就已經注定與父親分離……從一開始,我就已經是另一棵‘樹’了。”


    這個故事說實話並沒有很出乎蒼海的預料,但是他下意識的覺得有什麽問題很重要,但是卻被疏忽了。


    兩人一時都陷入了莫名的沉默。


    許久之後,蒼海才緩緩問道:“既然如此,師尊為什麽要將你分出呢?”


    元蓮頓了一下,纖長的睫毛隨著眼皮快速的扇動了一下,接著又睜大眼睛看著蒼海,非常自然又認真的答道:“哪有什麽‘為什麽’,他想要一個孩子,自然就有了我。”


    帶著愛與希望誕生的女兒。


    “是麽……”蒼海不置可否,他內心有些沒由來的不安,但是在元蓮的目光中卻沒有表現出來,過了一會,他整理了一下情緒,才帶著淡淡的笑意捏了捏元蓮的臉頰:“師尊當爹又當娘,當年怕也是為你操碎了心。”


    元蓮也跟著笑了:“是啊……我向來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


    這明明不是個很沉重的話題,但是兩人在談論完之後氣氛卻有著莫名的壓抑。


    或許,關於生的話題總是讓人下意識的聯想到死,這是一胎雙生的孿生子。


    *


    蒼海入定之後,他身旁的元蓮抖了抖眼皮,睜開眼時就已經站在了天宮大殿外的榕樹旁。


    她原地站了片刻,便走了幾步,上前伸出手撫摸著這樹粗糙的樹幹。


    元蓮就是誕生在這棵樹下。


    她靜靜地閉上雙眼,回溯著千年前的那一天。


    最初的記憶便是剛剛睜開眼時湛藍又壓抑的天空,小小的嬰兒睜著灰色的眼睛,手腳撲騰了一下,身下的蓮花立即化為了粉色的柔軟衣物將她包裹了起來,接著她就被人提了起來。


    那朵蓮花可以看做元蓮初生時包被的胞衣,而她的“臍帶”——蓮花的莖梗甚至前一刻還沒有從道紀神王身上脫離。


    接著,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俊美至極的臉龐——即使那個時候元蓮還不知道什麽叫做“美”。


    但是那張臉本身就是美。


    美麗的青年優雅的盤坐在樹下,他微微蹙著眉頭,雙手穩定卻並不妥帖的夾在女嬰的腋下將她舉起來放在眼前打量。


    嬰兒的嘴巴撇了下來——這個姿勢並不舒服,她掙紮著揮了揮肉乎乎的手臂,一道靈氣無意識的隨之擊打而出。


    青年也不躲,任由這道能夠劈山穿海的攻擊打在身上,像是一道柳條拂過水麵。


    “唔,”他似乎有些意外:“竟是個玉仙呢。”


    一大一小兩個人隔了一臂的距離,青年看上去並不打算將這個新生的孩子抱在懷裏,他們接觸的地方隻有他的雙手。


    雖然這孩子才剛剛出生,但是她體內已經有了蓬勃旺盛的靈氣,幾乎就是在這幾個瞬間,青年便已經察覺到隨著短短的數個呼吸,他身上的靈氣已經被這孩子吐納進入體內,修為也隨之增長。


    “該叫你什麽呢?小粉?小紅?”


    就著這樣讓人不舒服的姿勢,他有些漫不經心的思考著。


    女嬰聽到了這話,但是她不能理解,於是立即也將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顯現出不太高興地樣子。


    兩人的五官神態,還有著皺眉的小動作,都帶著驚人的相似。


    青年又愣住了,他仔細看了這孩子的眉眼,跟自己居然是那樣的相像。


    他的兄姐們曾經用自己的模樣創造出了最初的人族,並且百般關愛掛念,


    他一直搞不懂這些人究竟有什麽魅力……甚至那麽多年後,他們的後代甚至仍舊能讓高高在上的神族為之犧牲性命也要保護。


    他現在依然不懂,但是眼前的孩子與他天然的相似之處,卻讓他有了一點點怪異的感覺。


    女嬰有著世上最可愛的臉,她扁著嘴朝他張了張手臂,隨之發出的靈氣攻擊劈裏啪啦的打向四方,若眼前的人不是當世至尊,早就在這個小孩子無意識的攻擊之下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你要做什麽?”他納悶的問,接著笑道:“堂堂一個玉仙,難道還要人抱抱?”


    那孩子歪了歪頭,立即學會了這個詞,她執著的朝他張著手臂,已經迅速的學會了人生中的第一個詞:“——抱抱。”


    聲音居然也這麽可愛!


    青年不情不願的將她抱在懷裏,讓她趴著自己胸前:“看著你剛出生的份上——隻此一次,我是你的主人,可不是你父親。”


    接著他就看到女嬰緊緊攥著他胸前的衣料,長開粉色的、圓滾滾的小嘴,下意識的學舌:“父、父親……”


    青年——尚且是年輕形態的道紀神王的心猛地一跳,“咚”的一聲,聲音重的似乎能傳遍不周山。


    他沉默著任由這孩子拽著自己的衣服爬來爬去,她的眼睛大而清澈,卻是與道紀如出一轍的灰色,每每顯得暗淡憂鬱,不如常人明亮。


    她是道紀實實在在從身上分割出來的一部分,剛剛離開母……父體,兩人的聯係還十分緊密,她無論做什麽都無可避免的牽動著本體的情緒。


    道紀敏銳的察覺了這件事,卻知道暫時沒辦法去改變,過上些時日,隨著時間變化,這種彼此相係的聯係自然會變得淺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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