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又把蕭翊的神思拉了回來。


    他沉默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乘乘“啊”了一聲,“你娘子也在寧江麽?”


    蕭翊剛要回答,不遠處忽然有人喊:“乘乘,回來!”


    二人循聲抬頭,見是拿著鍋鏟的沈映蘿。


    她臉色如常,可語氣卻十分嚴厲。


    乘乘倒吸一口涼氣,低聲嘀咕:“完了,我本來該去米鋪拿單子,跟你說著話竟給忘了。舅母該教訓我了……”


    她即刻堆著笑臉,快步跑向沈映蘿。可出乎她的意料,沈映蘿並沒有為難她,隻讓她先回食樓,乘乘哪敢有其他想法,本著能躲則躲的念頭,一溜煙跑沒了影。


    蕭翊正色,稍稍俯身朝沈映蘿問好,隨即轉身要離開。


    沈映蘿喊:“慢著。”


    人已快步朝他走來。


    蕭翊沉聲:“阿嫂安好。”


    沈映蘿抬手製止他:“少攀親,我可不是你嫂子。”


    蕭翊一時無言,隻得點點頭,靜待她的下文。


    沈映蘿打量著他,撇了撇嘴,“真是孽緣,兜兜轉轉還能再遇見,我們上輩子欠你的,陰魂不散。”


    語氣很嫌棄,臉色很不耐,但並沒有殺之後快的凶神惡煞。


    沈映蘿又道:“姓蕭的,我沒讀過書,不會說漂亮話。我可預先提點你,你若敢糾纏小妹,還有乘乘……”


    她頓了頓,竟揚起手裏的鍋鏟,還沒說完,蕭翊語氣冷靜地接話:“謝夫人多慮,我來寧江隻因有要事在身,待事情辦妥,我自然會離開。”


    他朝她鄭重作揖:“絕不打擾。”


    沈映蘿沒料到他這般坦白,罵人的話到口邊說不出來,張了張嘴,眨眨眼,最後沒好氣道:“說得好像誰稀罕留你!”


    蕭翊低歎一聲,不欲糾纏,剛轉身,又被她喊住:“等等,你來寧江所為何事?”


    她的眼神裏滿是警惕,顯然懷疑他所言不過是托辭。


    蕭翊皺了皺眉,沉聲:“事關機要,恕難相告。還望謝夫人隻當不認識我,免起不必要的麻煩。”


    說罷,他不再等沈映蘿作何反應,提步沒入人群之中,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楊樓街。


    沈映蘿“哎”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回駁蕭翊這句告誡,隻得長歎了一聲,嘴裏嘀咕:“自作多情,誰稀罕認識你……”


    轉身回了食樓,方柔不安地趴在帳台張望,見了沈映蘿撂簾子進門,不由緊張地望著她,“他怎麽找來了?”


    沈映蘿站在帳台邊安慰方柔:“寧江就這般大,興許是路過。”


    方柔露出了極度懷疑的表情,沈映蘿敷衍地打了個哈哈,才道:“按理說,那事兒鬧得這樣大,至今也沒聽說寧王封號歸複的消息。他既然是自由身,天南地北想去哪兒倒真無權幹涉。他說來這兒辦正事,可具體辦什麽事不肯說。”


    方柔神思不定:“我今日在家中見著那提刀侍衛,稱他作欽差密使?”


    沈映蘿挑了挑眉:“欽差?奉旨查案麽……”她話鋒一轉,壓低了嗓子湊近方柔,“你說,他衝誰來?”


    方柔皺眉:“寧江這麽個小地方,還能有什麽案子居然要派欽差密查?”


    沈映蘿想了想,沒個門道,又謹慎地問:“小小,你覺著他是衝你來麽?”


    方柔沉吟片刻,心中有些把握:“他……不像騙人。若真想為難,當即賴上我讓那隨從施壓,民怎麽與官鬥?何況還有乘乘作要挾,他可以輕而易舉威脅我,叫我沒法反抗。”


    她冷笑:“這不是他一貫的手段麽?隻不過他沒有這樣做,所以,我才覺著也許真是巧合。”


    沈映蘿皺眉,細細回想方才與蕭翊的對談,也沒覺察出不妥。


    最後隻得道:“你師兄已知曉此事,他急著走鏢去丘城抽不開身,托我看著些,你寬心好了。皇帝的姿態擺在這兒,蕭翊畢竟是戴罪之身,他要真敢亂來,咱們就上京都告禦狀,再參他一本,叫他徹底萬劫不複。”


    方柔見沈映蘿越說越荒唐,忙止了她的話,歎說隻要蕭翊別打擾她和乘乘過日子,旁的事情與她無關,她也不感興趣。


    事情已過去這樣久,他沒了能翻雲覆雨的權勢,稍有苗頭,皇帝必然比他們還要警惕,斷不會再由得蕭翊妄為亂來。


    當年她到底不忍,沒有了結蕭翊的性命,而今時過境遷,他已再無法布下天羅地網將她困住。


    他見識過她的決心,大不了魚死網破。


    方柔定下神思,把賬本一蓋。


    她掃了眼店內寥寥無幾的客人,一歎:“我瞧著今日也就如此了,對門兒生意火爆,咱們且當休沐歇著吧。”


    沈映蘿橫眉一揚,又想敲她腦門,方柔這回提前躲了過去,掩嘴偷笑。


    “阿嫂,我去趟書院,乘乘秋後該上學堂了,我得打點打點。”她邊說著,將袖口綁帶解開,從帳台後繞了出來。


    沈映蘿揮揮手打發她走。


    方柔攏了攏長發,從櫃子抱起她提前備好的見禮,是她托謝鏡頤從丘城帶回的成套筆墨紙硯,十分名貴,很拿得出手。


    正是此際,門外忽停了輛豪華的馬車,連那駕車的馬夫都穿著錦袍,排場不容小覷。


    有位小廝跳下車來,替裏頭的貴人掀了簾子。


    那人一身綾羅綢緞,是極上乘的料子,放眼丘城也找不出幾件,誰能想到,小小的寧江竟臥虎藏龍有此富庶。


    方柔人還沒走到門前,長簾從外掀開,她一晃神,往後退了半步,高大的影子.逼.了進來。


    來人劍眉星目,氣質舒朗。他瞧見方柔,旋即露了笑:“阿柔,你要出門?”


    第68章


    方柔對他一笑:“我去趟書院。”隨後錯身讓開了位置, “穆公子請便。”


    穆珩臉色一僵,聽了這聲客套的稱呼委屈上了似得,人沒動,反倒是小廝殷勤地掀開門簾, 方柔疑惑地望了穆珩一眼。


    隻聽他道:“我送你。”


    方柔搖了搖頭:“我走著去也不遠。”


    說罷, 她謝過那小廝幫忙掀簾子, 不再與穆珩糾纏,提步出了食樓。


    穆珩快步跟上:“那我同你一塊走著去。”


    方柔一歎:“我聽羅管事說你才回寧江, 沒旁的事情要忙麽?”


    穆珩“哎”了聲:“正因急著見你,早已安排妥了。眼下沒旁的要事, 甘願為你鞍前馬後。”


    方柔聽了眉心直跳, 忙說:“你可別折煞我, 玉章。我找朱夫子有正事商議,你別跟著了。”


    穆珩忽然頓了步子,語氣十分委屈:“東家,我一個月未見你了,就想陪著說說話,絕不幹涉打擾。”


    他改換了稱呼, 姿態擺得極低, 方柔看了他一眼, 低低歎了聲。


    “那我們講好,待會兒你隻看不說。”


    穆珩霎時喜上眉梢, 攔了方柔一把:“一塊兒乘馬車去吧?”


    方柔鬆了笑意,無奈地搖了搖頭,知曉他身嬌肉貴慣來吃不得苦, 這便轉頭朝馬車走去。


    穆珩一路話不停, 方柔也耐心與他閑談。


    他說起這路南下見聞, 又說他爹打算在廣安府也開幾間鋪子,這回正順道一並看了合適的地方,估計是板上釘釘。


    方柔耐心搭著話,穆珩越說越起勁。


    末了,又問:“謝大哥走鏢去了麽?”


    方柔點頭:“阿嫂說他今早出發去了丘城。”


    他笑:“我特地帶了些廣安名酒給他嚐新鮮,明日就讓人送去家裏,好讓他解解癮。”


    方柔:“你有心了,師兄常說,知他者莫若玉章。”


    穆珩嘴上沒把門:“能討得大舅哥歡心,咱倆才能水到渠成盡快成婚。”


    方柔瞥了他一眼:“少胡說八道。”


    她轉話:“上回那位丘城袁家的二姑娘,如何了?我覺著她與你般配,門當戶對,年紀也合適。玉章,你轉眼也及冠一年了,該考慮成家大事。”


    穆珩忽而很正經地望著她:“阿柔,我說過非你不娶,這不是玩笑話。”


    方柔朝外輕聲喊:“胡伯,勞煩停一停。”


    穆珩一怔,馬車倒是緩緩停穩了,小廝好奇地掀開簾子朝裏看,隻見方柔已抱著木匣子快步跳下車。


    穆珩追下來,方柔退了幾步:“穆公子,請你別再糾纏。”


    她臉色沉靜,姿態很冷淡,穆珩知曉她認真計較了。


    他不再往前,忙說:“好我不提了,你先上車。”


    方柔搖了搖頭,“前邊就是書院,多謝穆公子捎我一段,你請回吧。”


    說罷,她轉身便走,穆珩喊了兩句,可她態度堅決。


    小廝湊上前撓頭:“公子,你又說了什麽惹方娘子不痛快?”


    穆珩沒好氣:“什麽叫‘又’?”


    小廝掰著手指:“上回在沈記、上上回在臨江樓、上上上回去郊外放紙鳶、上……”


    他的嘴被穆珩捂住:“你記性好,你不去當賬房?”


    穆珩惆悵地望著方柔遠去的身影,忽而靈光一現,他招手讓小廝湊到跟前,低聲吩咐了一通。


    “聽明白了麽?”他撒開手。


    小廝點頭如搗蒜,“小的務必馬到功成!”


    方柔倒沒真把這事放心上,她記掛著去書院見夫子,已想好了一番措辭。


    其實適齡孩子去書院並沒有這般麻煩,隻需要有戶籍登記入冊,去縣衙拿份蓋印的文書送去書院,交一筆銀子,如此而已。


    隻是乘乘情況特殊,她的戶籍因有疑點一直沒被縣衙收錄。


    方柔和沈映蘿輪番去遊說了幾次,到底沒辦下來,後來馬賊一事鬧得人心惶惶,地方官一換再換,此事就變得更麻煩,上頭不問不管,都在踢皮球,入籍便一直擱置。


    後來還是謝鏡頤托人去打聽到,說可以試著與夫子單獨說說情,哪怕不收編在冊隻作個旁聽的學生,文書可壓後再補遞,這也是個辦法。


    方柔心中忐忑,朱夫子在本地很有威望,曾中過舉,十村八店無人不敬。而上一回,他前來梨園巷替親侄兒提親,遭到方柔冷言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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