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這位是我今日新招的鏢師,蕭翊兄弟辦事得力,是個人才。”


    轉即又向蕭翊解釋一番謝鏡頤的名諱身份,他如今在陸永鏢局領著鏢頭的差事,分管一部人馬,主要負責西北一帶的押運。


    謝鏡頤輕笑:“這位兄弟瞧著不像苦人家出身,怎會來鏢局幹這種髒累活?”


    陸鳴不解深意,也歎:“我說也是!我今日見他,還以為蕭兄弟拿我尋開心,不過鏡頤,看人不得太武斷,他辦事不馬虎,踏實肯幹,著實得我心意!”


    謝鏡頤一哼:“蕭兄弟好能耐,不過半日便能教總鏢頭讚賞有加。也好在你不跟在我手底下幹活,我選人不要嘴上花樣百出,隻看心底幹不幹淨。”


    陸鳴見他說話陰陽怪氣,還以為他今日奔波疲憊。


    這趟鏢確實走得急,但他也寬了時限讓大家明早再啟程回來,不知謝鏡頤為何今日匆忙折返,竟鬧得有些不愉快那般。


    他忙寬慰幾句,弄得謝鏡頤有些裏外不是人。


    蕭翊心知他話裏有話,當著陸鳴的麵前,他不欲把事情鬧開,隻低笑道:“在外謀生不易,今後還需謝師兄多多指教。”


    顯然話裏有話,謝鏡頤見激他不成,一時也不好在陸鳴麵前發作。


    他喝了幾杯茶,與陸鳴交代好了文書,這便起身打算離去。


    蕭翊也不便再久留,跟隨謝鏡頤一同拜別陸鳴。


    謝鏡頤似乎並不想與他同行,幾步越出了大堂,匆匆穿過長院離去。


    蕭翊走得慢,陸鳴很有主家的禮節,緩步將他送出門,路上還道:“鏡頤性子急,對事不對人,興許是今日趕路辛苦,你別放在心上。”


    蕭翊低笑:“謝兄快人快語,是性情中人。”


    陸鳴如釋重負地笑了笑,轉話道:“你今後就跟隨我做事,不必領其他鏢頭的命,你好好幹,我自不會虧待。咱們陸永鏢局不像旁的字號,熟悉後彼此相處如自家人,你無需擔憂。”


    蕭翊又低聲謝過,陸鳴已把他送到了大門外。


    蕭翊喊他留步,剛要行禮拜別,陸鳴又道:“蕭兄弟,你住哪?”


    他默了片刻,沉聲道:“城北鬆子巷,與我兄弟同住。”


    陸鳴欲言又止,最後皺了皺眉:“那兒離鏢局可不近,而且……”


    他頓了頓,隻說:“待你轉為鏢師,待遇上去了,找個別的地方住。”


    他沒把話說透,蕭翊也沒追問,隻說之後會好好考慮,這便正式拜別陸鳴,轉身離去。


    寧江雖是小地方,可入夜後仍很熱鬧,繁華富庶比不得丘城,夜生活倒也不乏味。


    這邊崇尚各式各樣的小集市,從早到晚名目不等,晚飯後有許多百姓會出門擺小攤貼補家用,街道亮堂,蕭翊穿梭其中,甚至有種不真實的錯覺。


    方柔自小生活的家鄉一如這般有趣,她愛熱鬧,而他當年竟把她困在那小小的西辭院,她怎能不怨他?


    他揮霍著方柔對他的愛意,甚至有死不悔改的荒謬,那樣向往自由的一個人,甘願在王府枯坐著等上一日,百無聊賴,不得高飛。


    哪怕他後來有所領悟,可仍遠遠不夠,也早已來不及。


    他路過那些小攤,暗想方柔應當很喜歡此處,可如今他一人獨行,心中竟分外孤獨。蕭翊穿過一道拱橋,夜集被甩在身後。


    小道幽暗,他剛有細微的覺察,沒來得及還手,整個人卻忽然被猛地一推,他被刀鞘抵在石牆上不得妄動。


    蕭翊皺了皺眉,黑暗中,謝鏡頤冷眼望著他。


    “姓蕭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玩什麽花樣。”謝鏡頤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蕭翊沉靜地看著他,“謝兄別來無恙。”


    刀鞘上壓,抵上他的喉頭,“少裝模作樣!我警告你,離小小遠點兒,離我們一家人遠點兒。還有,你明日不用再去鏢局,請另謀高就。”


    蕭翊沉聲:“恕難從命。”


    刀出鞘,利刃壓緊了蕭翊的喉頭。


    他直視著謝鏡頤,眼眸不動,沒有一絲懼意:“謝兄,想必你已察覺,如今我不一定是你的對手。”


    謝鏡頤蹙眉一怔,暗道蕭翊辨察人心的本事有增無減,他此舉倒非真想要蕭翊的性命,更多是試探他的武功。


    他方才隱隱察覺蕭翊內息不穩,時強時弱,本想仔細確認一番,知己知彼。卻不料隨行蕭翊到此地,甫一動手才發覺他的反應居然略顯遲鈍。


    他心中疑竇四起,麵上不表。


    蕭翊繼續道:“我來寧江另有要事,事成自會離開。”


    謝鏡頤終於鬆了手勁,他還刀入鞘,退後一步,“我會時刻盯著你,別妄想在鏢局攪弄風雨,陸鳴信得過你是他的事。不必費口舌花言巧語,你知曉我的底牌不止於眼前,你最好盡快離開寧江。否則……”


    蕭翊輕笑,直視著謝鏡頤,教他心中生出一絲古怪。


    最後,蕭翊抬起手指,抵住刀鞘慢慢挪開,他終於露出了一絲熟悉的傲慢之色,一如五年前那神佛難擋的瘋子,那高高在上的攝政王。


    謝鏡頤心底忐忑,可蕭翊再沒說話,轉身沒入幽暗的街道。


    他盯著蕭翊離去的背影,急匆匆離開了小道。


    城南沈記食樓將將打烊。


    偏巧是這會兒,謝鏡頤挎刀進了門,沈映蘿瞧見郎君提早歸來,登時喜上眉梢。


    方柔攆著乘乘從後院掀簾子走出來,見到謝鏡頤,乘乘忙奔過去拉住他的胳膊,問他渴不渴累不累,嘴巴甜得很。


    謝鏡頤深知她這是在討賞頭,他也從不教乘乘失望,自懷裏掏出個稀奇的七巧,遞了過去。


    隨即,他意味深長地望了方柔一眼,沈映蘿旋即心領神會,俯下身,拉過乘乘柔聲說:“乘乘,你跟舅母去房裏玩,好不好?”


    乘乘笑著點點頭,手裏有新奇玩意兒什麽也不顧,乖巧地被沈映蘿牽去了二樓廂房。


    食樓關好門,方柔隨謝鏡頤在長桌前坐下,她提壺給他滿了一杯茶水,開門見山:“師兄已見過他了?”


    謝鏡頤點頭:“我思來想去仍不放心,連夜趕回寧江,本打算去趟鏢局交辦好事情便去城中打聽,沒料到跟他撞了個正著。”


    方柔心道也是,蕭翊既去了陸永鏢局,哪怕他們今夜不碰麵遲早也會撞見,始終躲不過。


    而她更沒覺得蕭翊打算躲,她甚至摸不透他出現在寧江的緣由,當然,如蕭翊所言,她並不認為他此行衝她而來。


    謝鏡頤打量了方柔一眼,默默道:“他有些古怪。”


    方柔抬眸。


    謝鏡頤:“內息浮亂,身手差了許多。也許是因當年那事?”


    方柔心底一沉。


    謝鏡頤瞧出她臉色古怪,忙轉了話:“他隻與我說有要事在身,我覺著稀奇。他如今無官無職,變成了真正的閑散王爺,來寧江又能有什麽作為?”


    方柔靜聽著,隻說:“他似乎仍在為朝廷辦事。”


    謝鏡頤一怔:“莫不是……那皇帝心慈手軟,到了念起了兄弟舊情?可也不對。這麽些年邊關安定,頌餘那場風波也早已止息,就算邊境生變,他領了皇命,也該去丘城才是。”


    方柔搖了搖頭,心中也沒個答案。頓了頓,她忽而輕聲:“師兄,他既不願聲張,咱們也別惹事,隻當不知道此人。隻要他不來打攪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便罷了。”


    謝鏡頤臉色猶疑,最後問:“小小,此事要傳書與裴昭知曉麽?”


    方柔臉色微變,她垂眸,沉吟片刻,這才道:“他應當抽不開身,何況……女王不會樂見此事。”


    她察覺謝鏡頤欲言又止,忙道:“師兄,別再將裴昭牽扯進舊怨當中,我已十分對不住他。而且,寧江並非誰可一手遮天的孤城,來來往往這樣多人,我們動作太大反倒像驚弓之鳥。”


    謝鏡頤沉下臉:“小小,你莫不是對他發了慈悲心?”


    方柔抬眸看向他,過了許久,她輕輕一歎:“師兄,事情鬧大了,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禍端。若蕭翊所言當真,就讓他盡快辦妥所謂的要事,早些離開。他察覺得越少,對我、對乘乘都是好事。”


    謝鏡頤一怔,轉即醒悟過來那般,謹慎地點了點頭,霎時明白方柔的心思。


    “若有機會,我想辦法查清他此行目的。”謝鏡頤又給方柔吃了顆定心丸。


    方柔輕笑著點了點頭,隨即站起身剛要上樓,謝鏡頤又喊住她:“聽說穆家公子回城了,他來找你了麽?”


    她答:“今日見著了,晚上還在臨江樓一塊兒吃飯,說起明天布善的安排。”


    謝鏡頤似笑非笑:“好事,好事。”


    他不說透,方柔隻淺淺一笑,並不接腔。


    第70章


    ◎玩膩了就算了◎


    謝鏡頤與沈映蘿就住在食樓當中, 後院是夥計的通鋪,他二人在樓上規整了一間廂房,平日裏也好看照著店麵。


    方柔帶乘乘與他們道別,提了燈籠一路走回梨園巷。


    母女倆原本靜靜地往回走, 乘乘.把.玩著手裏的七巧, 忽然停了動作, 望著方柔道:“阿娘,我爹叫什麽呀?”


    方柔一怔, 在黑暗中皺了皺眉,語氣很平靜, “為何忽然問起這事?”


    轉念一想, 今日乘乘見過蕭翊, 莫不是他瞧出了什麽?又與乘乘胡言亂語了些不該說的話……方柔有些擔憂,心跳很快。


    乘乘雖生得好看,但乍眼看去模樣並不太像她,可方柔也不覺得她長得像蕭翊。除了嘴角那兩道極淺的梨渦依稀有父親的影子,可若乘乘沒有大笑起來,不仔細看也察覺不了。


    乘乘語氣很輕快:“我長大啦, 好奇阿爹的模樣, 也好奇他的為人。你隻與我說過, 他過去在軍營當差——哎,阿娘, 既然如此,裴叔應當認識我爹?”


    方柔步子猛地一頓,心道孩子越長大越不好糊弄, 她當年信口拿了蕭翊糊弄她的話搪塞乘乘, 不料這小丫頭記性如此好。


    她生怕乘乘禍從口出, 忙冷下嗓子道:“他們怎會相識,你敢拿這些小事去煩他,當心挨揍。”


    乘乘歎了一聲:“裴叔才不會揍我,他最疼我了。雖然有好幾年沒見,我對他的印象已很模糊,可我有時候還怪想他。”


    方柔語塞,又道:“他事情多,行蹤不著跡,你一個孩子找他作甚?見不著便見不著。”


    乘乘聳聳肩,不經意間被帶跑,沒再糾纏那令方柔心亂的話題。


    方柔不放心,臨到家門口,她推開院門,把乘乘帶進去,又低聲說:“你爹早已死了,以後別再提起。你有娘親和舅舅一家,我們疼你愛你,這已足夠了。”


    方柔催她進屋,關好門,二人進了內室,乘乘已在食樓洗沐過,此刻退了外衫便爬上床。


    她揉了揉眼,倒在被窩裏,十分困倦那般打了個長長的嗬欠,聲音迷糊:“我瞧別人家都是爹娘一塊兒過日子,可有樂趣。我有沒有爹都好,但我想阿娘有個夫君……”


    方柔無奈笑歎,真不知她小小的腦袋為何這樣多奇思妙想。


    她輕輕拍撫著乘乘的胳膊,被窩裏聲音越來越小:“我也想阿娘有人疼愛。”


    方柔抿了抿唇,替乘乘蓋好了被子。


    燈火幽暗,她凝視著乘乘安靜的睡顏,一時晃神。她太久沒見蕭翊,從前並沒有這份知覺,可在此刻,她的心底竟有了一份不安。


    方柔發現,乘乘其實長得很像蕭翊。


    當年他們的戲做得那樣足,裴昭和謝鏡頤夫妻籌謀推演了無數次,想到了在彼時看來最萬全的法子。的確,那被調換的孩子至今仍由宗室府在供奉,無人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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