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惆悵,獨自在院子裏站了會兒,抬頭望了望那棵杏樹,又遙望遠天白雲,一顆心空茫無措,不知何時落地。


    第82章


    ◎赴宴◎


    幾日風平浪靜, 蕭翊也沒格外胡來,就是三不五時來敲門,不是要蹭飯,就是借口給乘乘輔學功課, 他手段多, 總是拿乘乘當擋箭牌, 弄得方柔無法拒絕。


    後來穆珩到食樓找過她幾回,也正是穆夫人來梨園巷不久, 他許是知曉了些內情,料想到自己的母親與方柔說得不太愉快。


    他一麵替穆夫人開脫, 說她聽信小人讒言, 誤會了方柔的人品。另一麵又勸方柔大度, 說等她過門,二人好好相處一段時日,她隻要按照長輩的意思守規矩,穆夫人自然不會再為難。


    一番話說得方柔憋了滿肚子火,可對穆珩又不便發泄,隻道二人果真不合適, 當初就不該與他來往這樣多。


    轉頭這一邊, 蕭翊也窮追猛打變著法兒討好, 雖令人不甚煩惱,但方柔細細一品, 總歸不討厭。


    又轉過幾日,蕭翊嫌少露麵,方柔猜測他大概去了忙那件秘而不宣的正事, 白日裏不怎麽見人。


    方柔樂得自在, 還打算找個食樓不忙的空檔, 帶乘乘去趟丘城給她過生辰。


    中秋一過,寧江百業安穩,謝鏡頤在這日午後給方柔遞了份請帖。


    她站在帳台後瞥了一眼,登時抿了抿嘴:“師兄,你可別再做爛好人。”


    謝鏡頤笑嗬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說,小小,你與玉章近來怎麽了?他說你躲著他,可是鬧了不愉快?”


    方柔推開請帖,隻道:“免得誤會,不該去的地方,不該答應的事情,自然不能做。”


    她不願將穆夫人的惡行擺到台麵,如此好像她有意挑撥謝鏡頤和穆珩的關係,男人事歸男人說,女人家自有主意,彼此無需幹涉。


    謝鏡頤一歎:“是不是姓蕭那狗東西……哪怕他做一萬件好事,難道能彌補對你的傷害?何況剿匪本就在朝廷職責之中,他過來擺擺樣子,順水推舟的事……真不懂阿蘿怎就對他改觀,反倒說起那狗賊的好壞了!”


    “師兄!”方柔瞪他,“我與穆珩的事情跟任何人都沒關係,我與他,就是不合適。”


    謝鏡頤道:“怎麽就不合適了?他性子灑脫,心思純簡,沒那樣多花花腸子。你錯過裴……”


    方柔心底一跳,忙盯著謝鏡頤,認真道:“無論是裴昭,還是蕭翊,都與這件事無關。師兄,這些都已經過去了,我對穆珩毫無男女之情,論到最親近,也隻堪堪認個姐弟作罷。”


    謝鏡頤語塞,半晌才道:“一點機會也不給?”


    方柔平靜地望著謝鏡頤,終於坦白道:“師兄,我認真問你,你不要帶著偏見回答我。拋開其他不講,難不成你覺得穆珩比蕭翊、比裴昭要好麽?”


    謝鏡頤一怔,仔細回想一番,下意識搖了搖頭,可轉口忙道:“但他也並不差,隻是年紀輕閱曆不足,秉性還是很好的。”


    方柔搖頭歎息著,“或許在你眼裏,作為兄弟朋友,他人品的確不錯。可於我看來,若要將他視作夫君,他與我哪哪兒都不合適,他的家庭就更是如此。”


    謝鏡頤皺眉,思索了片刻,隨即又道:“若是如此,你當此次隻是朋友作客,有機會,你與他說清楚講明白,也免外頭說你是非。”


    方柔這才拿起請帖,揭開看了幾眼,原是穆珩的長姐節後回娘家省親,難得回來一趟,又正逢新出生的幼子百日,由此穆家主持宴請,也正好共邀一幫親朋好友在府上聚會。


    瞧著名目正當,不是專為她而來。


    謝鏡頤目光帶著探詢,穆珩應當花了不少心思來求,她不願師兄夾在中間難做人,又暗道或許能借此機會,當著穆家長輩的麵,清清白白地回絕他,這樣一來穆珩便能死心。


    方柔心中有了主意,這便收下請帖,但嘴上仍對謝鏡頤道:“師兄,咱們可說好,再無二次。”


    謝鏡頤心滿意足地拿貨進了後院。


    這段時日,乘乘離了書院便直奔梨園巷,再沒來食樓等方柔,嘴上說是認真溫書做功課,實則跑去找蕭翊偷懶。


    也幸好蕭翊並不嬌慣小姑娘,該學的一刻不耽擱,學成後才答應陪她瘋鬧。


    方柔一開始十分介意,可幾次下來,乘乘的課業突飛猛進,連朱夫子都特地來了趟食樓,說乘乘近來進步神速,還以為是方柔在家用心教導的緣故。


    後又說起戶籍入冊一事,讓方柔多留意,再去衙門走走關係,掛靠始終名目不正。


    她一麵不願意事情敗露,一麵也感激蕭翊替她看著乘乘,就在這擰巴又無奈的局麵下,日子得過且過。


    這日她回來早,輕車熟路敲了敲蕭翊的家門,應聲的卻是陳三娘。


    “方娘子,阿翊帶著乘乘在你家呢!”她在院中洗菜,頭也不抬便知來人,當即交代了一句。


    方柔一怔,忙謝過陳三娘,快步回到家中。


    這些日子他們往來頻密,鄰裏看在眼裏嘴上不說,其實都明白過來怎麽回事。


    就連柳向婉也旁敲側擊過,得到陳三娘隱晦的答複,就更少前來梨園巷。陳三娘與趙鐵雲夫妻夜話之際也曾八卦,說起柳姑娘不是個死心眼,如此也算各不耽誤。


    又提到蕭翊不像池中物,真不知方娘子心中作何打算?他二人關係古怪,作為外人也不好多嘴,隻當不覺。


    方柔推開門,隻見乘乘正襟危坐,俯首在書案前書寫。蕭翊拎著把戒尺,氣定神閑地站在一旁指點。


    她皺了皺眉,剛走兩步,蕭翊聞聲抬眸,衝她撩嘴一笑。


    方柔訥訥:“這……”


    乘乘麵前擺了張嶄新的書案,比先前的萬用桌合適規整,她坐在案後,身姿體態的確像模像樣。


    蕭翊撥正乘乘的腦袋,不讓她湊熱鬧,他獨自繞到方柔麵前:“我先前與你說過,讀書寫字講究多,並非換支筆便能成才。”


    方柔抿了抿唇,低歎:“你費心了,我把銀子還你。”


    蕭翊目光深沉,“你明知我不會收。”


    方柔拿他沒辦法,隻得叮囑乘乘幾句,轉身去了廚房。


    她坐著洗菜,沒一會兒,蕭翊默默走到了門邊,她抬眸:“我們今天吃麵,你要……”


    話說到一半,忽覺不妥,她為什麽要主動留蕭翊一塊吃飯?登時不再言語,忙低下頭繼續摘嫩葉。


    蕭翊抱臂望著她,低聲道:“隻要跟你一起,吃什麽都好。”


    方柔難得駁嘴:“話別說太滿。”


    蕭翊隻覺心間一刺,很快地,這陣不適化作青煙散去。


    他心知肚明,幾年前在京都,她這樣說隻為了故意刺激他,讓他懷疑她與裴昭已有夫妻之實,她肚子裏孩子或許該姓裴。


    而事到如今,事實不可再辯駁,方柔自然不清楚。


    他低笑:“試試看,阿柔。”


    方柔蹙眉瞪著他。


    他望著她,“你曾經愛慕我,你很在乎我,不是麽?我是個能令你動心的人,重新來過沒有那樣難。”


    方柔冷聲:“你真自以為是,從頭到尾沒有變過。我不會靠近一個傷害過我、傷害過我親人的瘋子,你再糾纏,我現在就會將你趕出去,哪怕乘乘不願我也再無顧忌。”


    蕭翊卻道:“親人?所以,你現在隻拿裴昭當親人。”他抬指蹭了蹭鼻尖,“這對我來說是好事,阿柔,我忽然不再好奇你與裴昭發生了何事,我隻看結果。”


    方柔一怔,剛打算反駁,不料蕭翊卻道:“阿柔,我和乘乘等著吃麵。”


    說罷,他瀟灑地轉身離開,方柔甚至來不及說半個字。


    她覺著古怪,卻又瞧不出端倪,隻當蕭翊這些年越來越厚臉皮。


    三人對坐著吃完麵,乘乘被方柔帶去洗漱,等她穿戴好再回來前廳,隻見蕭翊已將碗筷都收拾妥當。


    他挽起袖口幹活,精壯的手臂青筋隱現,在燈幕下透出一種別樣的男性張力。


    方柔一時出神,忽而在想,他那樣高的出身,要從零開始一點一滴學著自力更生,也許比普通人難上許多。


    骨子裏生來有的習慣打破重塑,並非一件易事,可蕭翊的確辦到了。


    在這一刻,他卸下了那不可一世的傲慢,雖姿態仍優雅得格格不入,幹粗活也有一分成大事的鎮定從容,細致、講究,帶著不太妥貼的偏執。


    方柔心思浮沉,緩步走上前:“我來吧。”


    她接過那些碗筷,逐一擦幹水珠,忍不住問:“你的事……辦得如何了?”


    方柔自己也沒意識到,她其實也已變了。


    在京城那段日子,她從不過問蕭翊的去向,也不關心他的公務,而現下,兩人卻像親密無間相處多年的尋常夫妻那般,吃過飯安頓好孩子,對坐著說些閑話。


    蕭翊姿態閑適地坐在桌前,翻出杯子倒茶,“上回讓李明錚探了探這幫馬賊的底,留了幾個活口派人秘密跟去,還在確定最後的部署。”


    方柔驚訝地瞥了眼蕭翊,顯然沒料到他這樣坦白,更沒想到此事進展如此順利。


    她頓了頓,又問:“不怕被報複麽?”


    蕭翊輕笑:“他們自然會蓄意報複,隻不過,我先攻心。”


    方柔不解地看著他。


    蕭翊神色自得:“若有利益衝突,聯盟自內瓦解,其心各異便能逐一擊破。”


    方柔一時訝然,她無話可說,默默忙著手裏的事。


    她想她的確很了解蕭翊,某個方麵,某個時刻,她知曉蕭翊很聰明,更善於運籌陰謀,如他一如以往的傲氣,他有這樣的資本。


    她最初隻覺著,這世間怎會有這樣厲害的人?當然,她彼時並沒料到,這一份“厲害”最後也會落在她的身上。


    二人的關係回到當下,有些當初的影子,於是,方柔又有了這樣的感慨。


    蕭翊的確很厲害,手段高,會令人下意識心生歎服。


    方柔又聽他道:“放心,阿柔。今後西北一帶必然安定如初。”


    她默默應聲,回過身,怔怔望著他。


    蕭翊挑了挑眉,方柔緩聲道:“你該回去了。”


    他握著杯子,輕輕摩挲杯沿,忽然站起身,嚇了方柔一跳。


    她緊張地看向蕭翊,不自覺往後挪了半步。蕭翊勾起嘴角輕笑:“要趕我走?”


    方柔:“你、你要幹什麽!”


    她背手,五指緊緊捏住櫃角,蕭翊一直盯著她,這眼神令她心跳飛速。


    誰料他笑意更濃,隻站在原地就已令方柔慌了手腳。


    他沉聲:“阿柔,早些休息。”


    方柔目送他離開,等到院門被關緊,她才徹底放下心來。


    一夜無夢,方柔睡得好。


    今日書院旬假,乘乘跟著方柔先到楊樓街,她安頓好女兒,拿著那份燙手山芋般的請帖,最後還是隨謝鏡頤去了穆宅。


    誰料謝鏡頤將她送到大門外,又說鏢局有差事,不能陪同,將方柔一人留在穆宅,鄭重地托付給了穆珩。


    方柔隻道師兄鬼迷心竅,一門心思認定穆珩是個值得托付之人,他看人看事多年如此。莫說裴昭,就是蕭翊,謝鏡頤初時也將他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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