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欲睡之際,聽見頭頂一道試探的聲音:“……司嘉?”


    司嘉聞聲仰頭,看向站在自己麵前的男生,大高個兒,戴著副半黑框眼鏡,斯斯文文的,也穿著一件校服,隻不過胸口是聯高的字樣。


    那男生在接觸到她疑惑的視線後笑了笑說:“你不認識我了?祁顥宇,初中在你隔壁班。”


    名字一出,又是兩秒的辨認和思忖,司嘉才在記憶深處搜刮出這號人物。


    是他啊。


    初中時她們那屆化學挺天才的一個男生。


    而她,好像就侯氏製堿法中碳酸氫鈉為什麽是沉澱和他爭論過一節課。畢竟那時候的她,是作為年級裏優等生培養的。


    一些久遠的泛黃記憶就這樣劈頭蓋臉地砸向她,搭在膝蓋上的手指細微地動了一下,換來祁顥宇關懷地問:“你的膝蓋受傷了?”


    思緒被拉回,司嘉以一種不然我來醫院幹什麽的眼神看著他,語氣還是淡,不以為意地答:“哦,摔了一跤。”


    然後意識到話題既然到了這,她基於禮貌地回問了一句你哪裏不舒服。


    祁顥宇也坦然,似乎並不覺得跟人打架是件多不光榮的事,把額前的發捋起來給司嘉看。他那兒細長的一道口子,血跡已經幹涸,但直視著還是有點觸目驚心,然後又怕嚇著她似的,連忙放下,隨口扯了個別的話題覆蓋過去。


    司嘉也沒多問,隨口回應著,在聽到祁顥宇問起她現在在附中怎麽樣時,眉心一瞬即逝地蹙,不答反說:“你變了挺多的。”


    權當為自己沒認出來找了個借口。


    祁顥宇聞言愣了下,又笑了下,順著她的話承認:“嗯,高一突然竄個子了,也瘦了不少。”


    司嘉點頭,仍靠著椅背,沒有要繼續搭話的意思,但沒想到祁顥宇又把話題轉了回去,“我以為你也會去聯高的,我記得你當時過了自主招生的……”


    那會兒兩人一站一坐,大廳兩側窗口的光斜著打過來,似有若無地在他們中間投下分界線。司嘉聽到一半,直接出聲打斷:“可是我中考裸分上附中也綽綽有餘。”


    一句話就把祁顥宇堵著了,許久才說:“嗯,附中也挺好的。”


    而後在氣氛即將冷卻時,他朝前走了一步,司嘉覷他,他也不避,從口袋裏拿手機:“我好像把你的聯係方式搞丟了,方……便嗎?”


    司嘉聽懂了。


    她和祁顥宇應該是加過好友的,初中那會兒大家都愛擴列,一個年級一層樓裏,說過兩句話的都恨不得加上,有時候發條動態,點讚消息的提示音叮叮咚咚地能響半天。


    挺幼稚的。


    隻不過後來畢業再沒交集,她就刪了大半,至於其中包不包括祁顥宇,她也不清楚。


    兩秒的沉默後司嘉沒說方便還是不方便,隻問:“加微信?”


    “我都行,看你。”祁顥宇秒答。


    司嘉嗯了一聲,從兜裏掏手機,掃碼添加、驗證通過一氣嗬成,在改備注的時候聽見不遠處一聲輕細的喊:“顥宇。”


    祁顥宇先給反應,他看過去,回一句:“誒!來了!”


    說著收手機,歉疚地朝司嘉笑笑,“應該是到我的號了,我先走了。”


    打字的手指頓住,匆匆一眼,司嘉看到不遠處診室門口朝祁顥宇招手的女人,一襲長裙,氣質出挑,莫名有點眼熟。也是這一眼,收回的時候,她剛巧瞥到祁顥宇沒來得及按滅的手機屏幕。


    是一張色差濃烈的照片。


    灰敗的城堡廢墟,付之一炬的油燭,暗紅絨布垂落,唯有一抹白,是司嘉穿著當時品牌方提供的一套當季春款絲綢裙,肌膚的光澤和綢緞交相輝映,宛若破繭之蝶,而那期雜誌主題就是“新生”。


    是新生代的她,也是這個欣欣向榮的新時代。


    更巧妙的是,那張照片鏡頭景深拉得很遠,司嘉的臉其實隻占了畫麵的很小一部分,如果不仔細看,大概率是認不出她的。


    可就算意識到了隱晦的這一點,司嘉也隻是笑一笑。


    祁顥宇走了幾步,又遠遠地回頭,舉著手機朝她晃了晃,是再聯係的意思。


    這一次,司嘉沒有給回應。


    -


    入了秋,晝變短。從醫院出來,黃昏降臨,外邊天空綿延著一大片火燒雲,熹微的光亮著。


    鬱卉迎去取車,司嘉就站在路邊,目睹途徑的人來人往都舉起手機,心頭微動,也跟著拍了一張,懶於加濾鏡,直接往朋友圈一發,沒有配文。


    沒想到最先點讚的是許之窈,她還連著評論兩條。一條是說天空漂亮,另一條是問她放學了嗎。


    司嘉回第二條:【嗯,我早退。】


    等兩秒,原以為許之窈會八卦點什麽,但她沒有,隻問:【那在不在家?】


    司嘉問她怎麽了。


    許之窈:【買了兩盒西柚,你在家的話我拿過來給你啊。】


    屏幕照著眼睛,司嘉回了她一個哭唧唧的表情,說自己好像沒這個口福。


    接下來的內容就從評論區退出,改為私聊了。


    許之窈了解情況後說她小時候練過體操,磕碰是家常便飯,給司嘉發了一個快速祛瘀的辦法,還讓她等著,一會兒上門給她送補品。司嘉也沒跟她說謝,就問她什麽時候再有live演出,她想看。許之窈反問她是不是還打算包個場,司嘉說是,許之窈就笑了,回她說這事兒你得問陳遲頌。


    【他的錢,他的場子。】


    許之窈回這麽一句。


    因為突然被提及的名字,司嘉看著,心口有兩秒的起伏,指尖一滑,從和許之窈的聊天界麵退了出來,與此同時看到朋友圈入口那兒多出的一個紅點。


    她點進去,在下一瞬看到熟悉的頭像。


    一分鍾前,陳遲頌給她點了個讚。


    -


    臨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司嘉讓鬱卉迎別拐進去了,“裏麵不好調頭。”


    鬱卉迎也沒強求,說行,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司嘉徑直推門下車,那時萬家燈火開始亮,剛放學的孩子被家長牽著,小情侶膩歪著,都在人行道和她擦肩而過。她一個人,慢悠悠地走,裝藥的塑料袋在手腕掛著,被晚風吹著,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司承鄴終於開完會了,打電話過來問她的情況。司嘉笑著回他說放心,死不了,那頭隨之有幾秒的靜默,而後司承鄴叫她小名,一副似要說教,又像是要對她采取溫情話術的樣子。


    司嘉仍笑,剛想要打斷的時候,餘光不經意瞥到遠處路燈下站著的人。


    有感應般的,那人也懶洋洋地抬頭,昏黃的光線打在他肩身,書包鬆鬆垮垮地掛著,垂下的右手指間夾著一根煙,火星閃爍,煙霧散著,飛蛾在光源處徘徊,細塵同時在下落,他遙遙看過來的一眼,帶著淺薄的笑意。


    司嘉腳步頓住,電話那頭司承鄴說了什麽懶得聽,幾秒的情緒波動後心思開始慢放,想到他不久前給她點的讚,想到他微信運動裏多出來一倍的步數。


    長久的對視後,司嘉把電話掛斷,陳遲頌沒動,她就朝他走,在相距一米的地方停下,問的第一句是你來多久了。


    說這話的同時陳遲頌把煙掐了,他看她,沒有正麵回答,而是說:“你家樓下風還挺大。”


    “你冷?”


    “煙打不著。”


    “哦,”司嘉不以為意地點頭,“那就少抽點,年紀輕輕的,傷身。”


    陳遲頌聞言卻像是得了多大的趣,“你管我?”


    司嘉聳了聳肩,“隨便你怎麽想嘍。”


    緊接著陳遲頌把話還給她,“你不也是?”


    “嗯?”


    “膽子還挺大。”


    司嘉反應過來了,他說的是她在教學樓旁抽煙那事兒。


    就像是兩人隱而不宣的秘密,此刻被再次提起,司嘉注視著陳遲頌的眼睛問:“那天你為什麽想不開?”


    上趕著替她受罰。


    彼時月上枝頭,夜色更濃了。


    陳遲頌改為單手插兜,站在背光的地方,眯著眼,像在回憶,而後笑:“因為那天五班班長跟我表白,但我拒絕了,她哭得挺傷心的,我覺得這樣對一女孩兒不好。”


    司嘉立馬接話:“所以你就對我做了件舍己為人的好事?”


    “可以這麽理解。”


    司嘉笑出來,問他這就是學霸的思維麽,他說不是,司嘉又問他那是什麽。


    結果陳遲頌搖頭,“說了你也不懂。”


    司嘉嘁一聲,但不打算跟他再糾纏這個話題,轉了話題問他怎麽不上晚自習。


    “身體不舒服。”他一臉淡定地答。


    看來中暑這套說辭屢試不爽,司嘉不置可否地笑,“那你不回家休息,來我這兒幹什麽?”


    陳遲頌聽到這話,抬頭,和她對上一眼,“你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司嘉不明所以,“我該知道什麽?”


    短暫的四目相對,陳遲頌先低下頭,手從褲兜裏抽出,掌心攤開,聲音有點啞,“你的校牌落在醫務室了。”


    司嘉也垂眼看過去,隨後又朝他走了一步,兩人挨得更近,彼此呼吸著,她的指腹從他的掌心劃過,有點涼,拿走自己的校牌時,心裏也拎清了,慢條斯理地問一句:“陳遲頌,你該不會以為我是故意的吧?”


    陳遲頌沒有回答。


    司嘉見狀無聲地笑了笑,“不管怎麽樣,謝謝你,又幫了我一次。”


    作者有話說:


    校牌設定參考韓國高中


    第7章 霓虹


    ◎“你想和我兩清了是嗎?”◎


    陳遲頌沒有久留。


    那時高樓間的燈已經亮了大半,煙火氣融在車水馬龍裏,路邊的落葉被風卷著,月色不及屏幕的光線,微弱地照著眼睛,上麵是梁京淮發來的消息,問他人呢。


    他隨手回了一句有點事。


    然後放進口袋的時候,聽見背後一道低沉的鳴笛聲,伴著一聲他的名字,“遲頌。”


    腳步就這麽硬生生地停下,情緒也在聽清女聲的那一瞬間變,胸口跟著輕微起伏,但他沒回頭。


    緊接著是車門關上和高跟鞋的聲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淤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碎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碎厭並收藏淤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