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陳遲頌照常來上課了。


    前一晚的見麵兩人都絕口不提,那成了他們之間的第二個秘密,在學校裏他依舊做著他的好學生,她也依舊因為上課睡覺而被罰站走廊。


    上午十點多的陽光從教學樓間穿透,洋洋灑灑地在走廊投下一道陰影,涇渭分明。司嘉被老師罰站在班級前門的位置,手裏拎著本英語詞匯書,靠著欄杆看了一會兒,開始覺得書上的字跡有點泛糊,頭有點暈。


    想起原封不動放在桌肚裏的早飯,反應過來低血糖可能會犯,步子下意識地後退,想躲太陽的照射,可沒想到這一側身恰好使她對著一班敞開的後門口了。


    一覽無餘。


    也是到那時才在一班後排齊刷刷坐著的男生中看見陳遲頌。


    他坐在靠窗的地方,教室課桌統一定製,對他來說顯得狹窄,一條腿屈著,另一條懶散地踩著桌側橫杠,桌上攤著一本和其他人都不同的複習資料,左手撐著額,右手轉著筆,隻留一個利落的側臉給她。窗外是枝繁葉茂的香樟樹,樹影斑駁,風吹動藍色窗簾,吹動少年的發絲,被陽光鍍了一層金線。


    驕陽正好,少年身處其中,耀眼而不自知。


    但最先察覺到這一注目禮的是,陳遲頌的同桌。


    那男生扭頭看了眼,和司嘉有兩秒的對視,緊接著收視線,手肘輕碰了碰旁邊的陳遲頌,豎一本書擋在麵前,低腦袋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話,陳遲頌寫字的手一頓,終於慢慢地斜額。


    耳邊交替著兩個班老師的講課聲,司嘉也沒有絲毫被抓包的慌張,她朝陳遲頌笑了笑,但她大概想不到自己當時的臉色有多差勁。


    隻不過這一次陳遲頌看她的時間並不長,短短五秒,他移開眼。司嘉見狀無趣地低下頭,胡亂地把詞匯書翻頁,在心裏默數著還有多久下課。


    可沒過兩分鍾,她被一班後門的動靜驚了下,伴著班裏小範圍的竊竊私語,本能地抬頭看過去,就和走出來的陳遲頌四目相對。嘴巴不自覺地張了張,有一瞬的愣神,但他隻瞥她一眼,又和她擦肩而過。


    他往走廊盡頭走去,然後轉身下了樓梯。


    撇開最初的失態,司嘉回過神,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會兒距離下課應該不到五分鍾,而就在倒數到最後一分鍾,她緩過那陣頭暈,站得有些麻,想要動一動的時候,餘光突然瞥到去而複返的陳遲頌。


    他脫了校服拎在手裏,裏麵穿著一件純黑短袖,額頭的薄汗被陽光映著,像是跑過,眉眼還是不動聲色,遠遠地朝她走來,原以為兩人還該扮演形同陌路的角色,司嘉配合地別過腦袋,可當他經過她身邊那一秒,肩膀挨著,她又分明感受到了他短暫停住的腳步,以及,他的校服拉鏈碰到了她的褲腿。


    她垂下的那隻左手,緊接著在校服外套的遮掩下,猝不及防地被陳遲頌拉住。兩人的掌心在那一刹那貼緊了,被風吹了大半節課的手就這樣莫名地被捂得有點熱,與此同時陳遲頌手裏的東西也被穩穩地渡了過來。


    離下課應該隻剩下30秒,樓上有些教室已經在預謀下課的狂歡,有人的視線開始往窗外飄。


    司嘉無聲地扭頭看他,陳遲頌也正低垂著眼看她,挑了挑眉。


    最後10秒,確定她拿住後。


    兩人相貼的手才悄無聲息地分開。


    陳遲頌頭也不回地從後門進教室,下課鈴準時在頭頂響起。


    安靜瞬間被打破,司嘉就在那片喧鬧裏低頭看。


    原來陳遲頌往她手心裏塞的是一塊巧克力。


    抹茶味的。


    昨晚他信誓旦旦的那一句話重新在耳邊繞,給她巧克力又是什麽意思。


    而那時司嘉想不明白的,陳遲頌在很快到來的運動會給了她所有答案。


    作者有話說:


    “少年身處其中,耀眼而不自知。”源自網絡


    第9章 霓虹


    ◎聽話。◎


    運動會那天,十八度,晴空萬裏。


    開幕式第一個環節是各班舉牌入場,司嘉平時考試拖班級平均分的後腿,也就每年到了這個時候能替班級撐個門麵,爭口氣。


    好歹是在雜誌上漂亮出名的,到了這會兒,哪怕穿著統一款式的墨綠色修身短袖和百褶裙,她依舊出挑得輕而易舉,膚白,兩條腿筆直纖細,高馬尾被風吹著,秋日陽光灑在她的發梢,從走進操場就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


    “那就是二班的司嘉?”


    “經常念檢討那個?”


    “還能有假?”


    “你看她那個腿,我靠,真不是吹的。”


    “唉,我跟你說,她那些雜誌我都買了,嘖,長得是真夠帶勁的啊……”


    而後是幾個男生心照不宣的一記對視,嘿嘿笑兩聲,但緊接著被身後一道懶洋洋的聲音打斷:“喂,哥們。”


    齊刷刷地回頭,就看到兩手插兜走過來的男生,彼此並不陌生,和他們口中“經常念檢討”的那位相反,眼前這位是經常在國旗下作為優秀學生發言的。


    陳遲頌不疾不徐地掃了他們一眼,“大白天的說點人話。”


    那群男生先是集體愣了下,然後有人反應過來,問他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四個字沉穩出口,陳遲頌嗤笑一聲,“腦子裏別一天到晚隻想著做最低級的原始動物,挺沒勁的。”


    說完,也不管那群男生臉色怎麽變,他折身繼續往一班方陣走,路過二班最前麵時,意料之中地和司嘉對視,她還在和周圍同學聊天,笑意盈盈的,隻抽空朝他看過來一眼,很快移開。


    陳遲頌無聲地挑眉笑了笑。


    一上午的時間各項流程按部就班地走,從校領導致辭,到裁判和運動員宣誓,司嘉百無聊賴地站著,聽到身後晁藝檸又在攛掇女生買定離手了。


    “姐妹們,下午男子一千米,陳遲頌和梁京淮,極限二選一。”


    “他們倆又報一塊兒去了?”有人問。


    晁藝檸點頭,“你懂什麽,人家哥倆感情好,一口悶,共進退。”


    十一月的風已經散了燥熱,桂花餘香,吹著司嘉額前的碎發,她抬手捋了捋,下一秒感受到晁藝檸湊過來,往她耳廓吹了口氣:“司嘉,你呢?”


    司嘉被她弄得有點癢,回身拂開她抱上來的手臂,揣著明白裝糊塗:“我怎麽了?”


    “這回賭誰贏啊?”


    “我戒賭。”


    “別呀,”晁藝檸朝她擠眉弄眼,“我還指望著你做慈善呢。”


    司嘉聽笑了,作勢要打她。


    晁藝檸連忙抓住她的手腕,也笑,然後又正色:“說真的,選一個唄。”


    那時主席台上的演講正到激昂處,司嘉聞言笑意一斂,往隊伍後麵看了眼。運動會是全校性質的活動,操場就這麽大點地兒,所以高三一班二班挨得很近,烏泱泱的人群裏,陳遲頌和梁京淮兩人真是惹眼得過分,站在方陣末位,如出一轍的吊兒郎當,但梁京淮要冷淡些,直到陳遲頌側頭,不知道和梁京淮說了什麽,估計是句玩笑話,他才搖頭笑了下。


    “陳遲頌吧。”司嘉說。


    晁藝檸聽到她的回答,像是聯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亮,指著她,笑得有點狡黠,做出一副我懂你的樣子。


    司嘉也懶得做任何解釋。


    -


    比賽在下午正式開始。


    司嘉最初是報了一個女子四百米的,但因為排球賽的意外受傷,班主任出於安全考慮,還是決定換人,改為讓她去徑賽的檢錄處幫忙。


    檢錄的地方就設在操場入口,臨時搭了個棚子,太陽曬不著,司嘉翹著腿坐在板凳上,悠哉哉地轉著手裏的黑色水筆,和誰都能聊上幾句,時間倒也不難打發。


    直到一股幹淨的皂香味被風裹挾著,占據她全部呼吸。


    她緩緩仰頭,看著來人,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姓名?”


    “陳遲頌。”


    “參賽項目?”


    “男子一千米決賽。”


    “號碼簿多少?”


    “1037。”


    “好的,”司嘉登記完,說:“陳遲頌同學,你是b組第二道。”


    但頭頂好一會兒沒反應,她以為陳遲頌走了,結果一抬頭發現陳遲頌仍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於是問:“……還有什麽事?”


    “你希望我贏還是他贏?”陳遲頌問這個。


    他是誰,兩人心知肚明。


    就這樣四目相對兩秒,司嘉眨眼笑了下,“你猜。”


    但沒想到的下一秒,陳遲頌直接兩手撐上她麵前的桌子,微微俯身,彼此之間的距離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被拉近,司嘉問他幹什麽。


    陳遲頌也根本沒有因為遠處漸起的人潮聲而露怯,他笑得更痞,也更懶:“如果是我贏的話,你敢不敢答應我一個條件?”


    司嘉問他什麽條件。


    “還沒想好,看你表現。”


    這話就很有意思了,司嘉沒再退,她迎上陳遲頌的目光,慢條斯理地笑,“我有什麽不敢?”


    陳遲頌抽身,以居高臨下的狀態睨她,“你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我不需要。”


    因為這一場未知的打賭,司嘉借口有點事,和負責下半場檢錄的同學換了個順序,拎著一瓶礦泉水往操場看台走去。


    晁藝檸看見她,遠遠地朝她招手,等她走到近前,問她怎麽來啦,司嘉朝底下紅色塑膠跑道斜額示意,“來見證一下曆史。”


    那時看台上已經坐滿了人,一圈兒女生,這場男子一千米因為陳遲頌和梁京淮兩個人的參加而萬眾矚目,即使他們不在同一組。


    梁京淮在a組,陳遲頌在b組。


    廣播裏的加油稿早就為這場速度與耐力的比賽吹響了前奏,發令槍還沒響,觀眾席已經開始沸騰。而等比賽正式開始,現場的加油聲震耳欲聾,司嘉不適地皺了皺眉,看向同一時間衝出去的梁京淮,從第一圈他就和別人拉開了絕對差距。


    但這場比賽的懸念也不在於誰是小組第一,因為采取的是計時製,最後幾組成績匯總,看誰用時最少,所以當梁京淮以套圈優勢衝線的時候,看台上的熱烈情緒才真正達到一個高/潮。


    晁藝檸在旁邊激動地拉著她的手臂,大喊班長牛逼。


    司嘉下台去給梁京淮送水,正好碰上跟著引導員入場的陳遲頌。他站在隊伍裏,仍是一件黑色短袖,被風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輪廓,手插著兜,看不出絲毫臨近比賽的緊張,還有工夫和旁人說笑,在和司嘉擦肩的瞬間,偏頭朝她看了一眼。


    別有深意的一眼。


    心跳說不出是因為他的那一眼,還是因為隨後的發令槍響而如擂鼓,司嘉沒回看台,就站在操場邊上,以一種近距離觀賽的姿態看著五米之外,幾乎是起跑的那一秒,陳遲頌就如離弦之箭,腿長,步子大,本來就有優勢,但他還在加速。


    不停地加速。


    逆著陽光,風灌滿了他的短袖。


    跑完半程,他同樣開始套圈,在最後穩穩越過終點線後轉身,倒退著走,食指和中指並攏抬起,在眉梢輕點了兩下,然後朝還在跑的男生敬了個飛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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