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直接付。”


    經理就懂了,旁的沒有多說,就讓他放心,送到的時候一定還是熱乎的,陳遲頌點頭,“多謝劉叔。”


    付完錢他就功成身退,但沒急著回包廂,拐進洗手間,打開盥洗台的水龍頭,水聲涓細,沒能蓋住身後緊接著響起的開門聲。


    陳遲頌抬頭,從鏡子裏和推門進來的李今朝對上眼,隻兩秒,他重新低下頭,繼續洗手,沒有情緒波動。


    李今朝也沒半分意外,他走到陳遲頌的右手邊,卻沒開水龍頭,而是半靠在牆上,從褲兜裏摸出煙盒和打火機,嚓一記打火點燃,然後抬手示意陳遲頌,“來一根?”


    煙霧很快四散在逼仄的洗手間裏,陳遲頌慢悠悠地洗完,抽紙擦手,搖了搖頭,“我不抽煙,謝謝。”


    李今朝聽見這話反倒一愣,像得了多大的趣,“不是哥們,你真好學生啊?”


    陳遲頌睨他:“不然呢?”


    然後算著出來的時間差不多了,陳遲頌把紙團扔進垃圾桶,轉身往外走,在手搭上門把的時候被李今朝叫住:“唉哥們,司嘉是你同學沒錯吧?”


    腳步因為司嘉的名字而被拖住,陳遲頌回頭,不置可否地打量了李今朝兩眼,“有事?”


    李今朝對他的冷淡不以為意,“那你應該有她微信哦?”


    這話的意思就已經昭然若揭了,陳遲頌的手徹底一鬆,他回身,比李今朝高了半個頭,垂眼看著他,“關你什麽事。”


    “你推給我唄。”


    “想追她?”


    李今朝笑嘻嘻地點頭。


    洗手間隻頭頂一盞燈,稀稀落落地照在兩人之間,煙霧仍在徐徐升騰,陳遲頌因為李今朝這一句攤牌而勾了勾唇角,他漫不經心地笑,然後撂六個字:“別想了,你沒戲。”


    李今朝聞言臉上的笑頓時一收,眉皺起來,煙撚滅,“你什麽意思?看不起誰……”


    “意思就是,她不可能看上你。”


    這一句的引戰意味就很強了,李今朝不怒反笑:“陳遲頌,你算她的誰啊?”


    “男朋友。”陳遲頌秒回。


    李今朝隻覺得好笑,“她根本沒有男朋友,你別想蒙我。”


    “遲早的事。”


    說完這句,陳遲頌也懶得再跟他廢話,哐的一聲拉開門,煙氣漫出一絲,沒想到撞上正往洗手間來的司嘉,肩頭相擦,兩人都是一愣,司嘉和他就差半臂的距離,額頭剛好挨著他的下巴,他身上那股被殃及的很淡煙味就這麽飄入她的鼻息。


    司嘉問他是不是抽煙了。


    陳遲頌剛要說沒,李今朝隨後走出來,他抬眼看向門口麵對麵的兩人,就像看到了一副多有趣的勾當,手心把玩的打火機放回褲兜,但是倒也沒多的動作,隻朝司嘉笑了笑,又看回陳遲頌,明擺著一副“老子有的是時間慢慢泡她”的神情。


    走得也瀟灑,那股煙味隨他出現變濃,又隨他離開變淡,司嘉就有數了,她收視線,轉頭對陳遲頌說了句對不起。


    陳遲頌知道她的意思,“沒事。”


    後半頓飯就慢慢往正事兒上去了,大人們在聊,李今朝開了把遊戲在玩,司嘉坐著純發呆,還有點酒足飯飽的困,直到掌心突然被塞進一個小玩意,有點咯手。


    她下意識地先看向身旁八風不動坐著的陳遲頌,他的右手肘仍搭在桌沿,而左手已經悄無聲息地下了桌,正和她的右手虛虛相握,確定她拿穩後,他收手,與此同時司嘉低頭去看。


    是個迷你釣魚機,粉藍色,特別可愛。


    困意頓時被取代,她看了看他,陳遲頌知道她想問什麽,微信裏緊接著來了條消息。


    陳遲頌:【剛剛大堂裏一小姑娘送我的。】


    司嘉也不急著玩,她回:【多小?】


    陳遲頌:【五六歲吧。】


    桌上熱火朝天地聊,兩人桌下的消息也一來一回得火熱。司嘉看著他答的年齡區間,覺得這事蠻有趣的,笑他還真是老少通吃。


    接下來的時間也就被這麽個小玩具打發了,司嘉玩得不亦樂乎,陳遲頌就在旁邊悠哉地看她玩。


    直到飯局結束,孟懷菁先把其他兩家人送走,然後把司嘉送回家,她還有別的事要忙。


    而那份新鮮出爐的抹茶鬆餅在下午兩點準時送達,司嘉剛簽收完,陳遲頌的一個視頻通話同時進來。


    她一手拎著保溫袋進房間,一手接起,兩秒的延遲後,陳遲頌就這麽出現在她眼前。


    他那邊沒開燈,隻有窗簾拉著,完全是午後的日光,他坐在書桌前,手機被他擱在牛津字典旁對著他的上半身,換了件毛衣,最初的卡頓過後,他正好從桌邊拿可樂,易拉罐呲一聲開環,他朝鏡頭裏的她看,“外賣到了沒?”


    司嘉點頭,“到了。”


    “那你先吃,吃完我給你講題。”


    他寫卷子的動作沒停,慢條斯理地說完,反而是司嘉拆包裝盒的動作一頓,因為甜品勾出的胃口被講題消磨大半,她歎氣,撐著臉看向陳遲頌:“那我不吃了。”


    陳遲頌才又重新抬頭,看她,笑著接話:“那就直接講題。”


    “陳遲頌,你真的好煩喔。”


    陳遲頌不置可否地哼笑一聲,轉著筆,也跟她一樣撐著臉,“這麽久了還沒習慣啊。”


    因為那兩個字,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之前他說過的話,心口有點發軟,但麵上沒表露,包裝盒也終於被拆開,鬆餅的醇香在刹那撲鼻,是真的很香,所有情緒都被瞬間蓋過,陳遲頌透過屏幕能看見她眼睛裏的光,他笑著,讓她慢點嚐,“小心燙。”


    一下午的時間也就這樣在味蕾的滿足和學業的折磨裏過去,最後一個知識點講完,陳遲頌問她懂沒懂,她點頭說懂了,適逢視頻那頭他家阿姨敲門,說家裏來客了。


    司嘉跟他說再見,陳遲頌不得已掛視頻,他揉了揉臉,拎著那罐沒喝完的可樂,起身下樓。


    客廳的空調開著,暖流湧動,是單穿短袖都不會覺得冷的程度,陳母仍穿著中午的衣服,坐在沙發上,身側還有一人,背對著樓梯,陳遲頌習慣性地打招呼。


    可是因為這一聲媽,陳母旁邊那人比她先回頭。


    四目相對的瞬間,提著可樂的手緩緩放下,陳遲頌盯著離他不過兩步之隔的鬱卉迎,“……怎麽是你?”


    鬱卉迎隨之站起身,剛要說話,緊接著樓上書房傳來開門聲,讓她的話頭滯住,陳軼平走下來,他手裏拿著一份類似協議的紙,路過站在樓梯邊的陳遲頌時頓了頓,但沒說話,隻拍了拍他的肩膀,帶著安撫意味,然後徑直走到鬱卉迎麵前,把紙一遞,沉聲撂話:“鬱女士,你提的要求我們會考慮,但我想請你明白,遲頌是陳家的兒子這點不會變。”


    鬱卉迎伸手接過,說:“我知道。”


    她走的時候同樣在陳遲頌身旁頓了頓,側頭看他,無聲的一眼,夾雜了種種情緒,卻都化作捏緊手中那張紙的力道。


    高跟鞋的聲音很快消失在門外,大門開合的片刻,涼風倒灌,陳遲頌問陳軼平她要什麽。


    他甚至不需要問鬱卉迎來幹什麽。


    而是她要什麽。


    陳軼平也沒有瞞他:“她要我手上5%的股份,來換我心髒衰竭這件事一輩子爛在肚子裏。”


    因為清楚這件事如果捅出去,會讓陳家經曆怎樣的傷筋動骨。


    似乎在陳家見到鬱卉迎的那一刻,陳遲頌就猜到了某種結果,之前被他拒接的那幾通電話連同陳軼平的話,在此刻全部化為惡果,他垂下頭,短促地笑了聲,眼都發紅,滿是自嘲,“爸。”


    陳軼平看他。


    “這事你別管……她是衝著我來的。”


    陳軼平還是司嘉,鬱卉迎在逼他二選一。


    “我爸當年捐給你的那顆心髒,你這麽多年在我身上已經還夠了,所以,這件事你不要管。”一室死寂,陳遲頌紅著眼,搖頭說最後一句話:“因為我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一個人。”


    手裏的易拉罐應聲落入垃圾桶,他頭也沒回地轉身,開門離開,陳母見狀在他身後叫他,“遲頌……”


    外麵又是一場鵝毛大雪。


    傍晚六點,夜幕漆黑,屬於周末的喧囂淹沒在車水馬龍裏,耳邊隻剩下呼嘯的風聲。


    他路過一家便利店,進去買了兩包煙,然後就一個人坐在路邊長椅上,一根接著一根地抽,單薄的毛衣在寒風裏根本不抗凍,肩膀落了雪也不在意,冷到麻木。


    而透過那陣飄渺的煙霧,過往的種種都還曆曆在目,想起遲易輝突發車禍後變成植物人躺在病床上毫無生氣的樣子,想起鬱卉迎卷走他治病錢而眼睜睜斷掉呼吸機的畫麵,想起自己因為一夜之間監護人都消失而被送到福利院的場景,想起遲易輝下葬那天,也是這樣的漫天大雪。


    所有人都覺得他家境優渥,成績優異,是天之驕子,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實一無所有。


    也不知道這樣過了有多久,雪還在下,地麵積起厚厚一層,而在陳遲頌未曾察覺的不遠處,昏黃的路燈下多出一個撐著傘的人影,她手裏還拎著一袋狗糧,看樣子是剛從這條路上的寵物店回來,她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著他,像在努力辨認這樣一個狼狽不堪的人,到底是不是她不久前才說過再見的那個,終於辨認到第二分鍾,她抬腳朝他走。


    陳遲頌是在頭頂光線被遮住的時候才慢半拍地抬起頭,他看到麵前的人時愣住,指間夾著的煙被風一吹,煙頭簌落,砸進雪地裏,無聲無息地湮滅掉。


    風雪被傘徹底擋住,司嘉在他跟前蹲下身,沒有猶豫地伸手握住他冰涼的手,眉頭緊蹙,沒有問他發生了什麽,而是問:“陳遲頌,你冷不冷?”


    陳遲頌就這麽抬眼看著她,看到眼眶再次通紅,他出聲,聲音滿是被煙燎過的低啞,不答反問:“司嘉。”


    “我想抱你,可以嗎?”


    作者有話說:


    來晚啦抱歉,評論區發紅包


    下一章是8月25日18:00更


    第24章 霓虹


    ◎隻有呼吸溫熱。◎


    司嘉沒有說話。


    她仍蹲在陳遲頌的麵前, 光被擋在傘麵上,所有的感官都在這片昏暗裏遲鈍地運作著,她長久地注視著陳遲頌, 陳遲頌也沉默地看她, 寒風劃過耳畔, 直到沒撐傘的那隻手抬起,她向前俯身,輕輕攬住了陳遲頌的脖子。


    好了, 這就是她的回答。


    陳遲頌隻用兩秒反應過來, 垂在膝上的手臂在下一秒將她圈緊,司嘉重心不穩, 手裏的傘也差點沒拿穩, 被陳遲頌眼疾手快地接住,然後腰身被扶住。


    整個人就被他穩穩地抱進了懷裏。


    他垂頭, 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毛衣領口蹭過她的頸側, 有點紮人有點癢,但司嘉連眉都皺一下,她改為雙手環住陳遲頌的腰,他身上真的很涼, 隻有呼吸溫熱。


    兩人就這樣在這個刺骨的寒夜裏相互取暖。


    雪勢漸小的時候,陳遲頌慢慢放開她。


    他揉了揉臉,低聲說了句抱歉, 司嘉知道他在懊惱什麽, 可是沒有像往常那樣回一句沒事, 而是問:“陳遲頌, 你吃晚飯了嗎?”


    陳遲頌看她, 她也正安靜地看著他,路燈橙黃的光影落進她的瞳孔,清淩淩的,像蒙了層水霧。他搖了搖頭,說沒有。


    於是司嘉帶陳遲頌去了附近的一家麵館。


    卷簾隔開了外麵的天寒地凍,店內暖氣充足,三三兩兩地坐著人,牆上的電視機正放著新聞聯播,煙火氣浮動。司嘉在家和孟懷菁吃過了,就沒點,她幫陳遲頌點了一碗牛肉麵。


    然後坐到陳遲頌對麵,那時他低著頭在回電話,狀態比剛才要好一點,但還是和下午的模樣判若兩人,明明中間隻相隔了不到一個小時。麵端上來的時候,他低頭看了眼那碗沒有放蔥的牛肉麵,說最後一句話:“我等會兒就回來。”


    司嘉想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麽,能讓曾經那麽意氣風發的一個人,要在雪夜裏獨自抽了那麽多根煙,滿身頹廢,肩身就像是垮過。


    是她從認識到現在,完完全全陌生的一個陳遲頌。


    周圍喧鬧不已,隻有他們這桌很安靜。司嘉撐著腦袋在看新聞聯播,陳遲頌吃著麵,直到他放筷,司嘉收視線,看到他還剩半碗的麵,眉頭微皺:“不吃了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淤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碎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碎厭並收藏淤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