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遲頌搖頭,“不信。”


    司嘉又看他,他笑了笑,繼續道:“因為你才多少信點。”


    “而且,我想更名正言順一點。”


    他說的是那個她期末考進年級前一百就做他女朋友的賭約。


    司嘉聞言也笑出來:“好啊。”


    兩人在樓梯口分別,司嘉走出幾步又回頭,“陳遲頌。”


    他腳步頓住。


    “我不會讓你輸。”司嘉含笑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陳遲頌緩緩點了點頭。


    然後仿佛真有佛祖的保佑似的,前兩天的三門主科考試很順,卷子做下來,除了大家都不會的難題,其他的題她都寫滿了,答案對下來,也大差不差。


    到第四天學考的時候,天久違地放了晴。陽光從雲層深處透出來,不烈,但足夠融化連日的積雪,灑在走廊上,拖出很長的一道光影,轉眼被一道慢悠悠走過的人影遮住,他走得很慢,步調懶散,絲毫沒有考試在即的壓迫感,目標卻明確,穿過走廊,熟門熟路地往高三年級去。


    離最後一門生物考試還有四十分鍾的時間,晁藝檸從樓下便利店買完零食進來,坐回位置前朝司嘉一努嘴,關切地問:“那個來啦?”


    司嘉順著她的視線看到自己桌角的保溫杯,被窗邊陽光照著,泛出淡淡的銀光,點頭,“嗯,提前了兩天。”


    晁藝檸也煞有介事地點頭,“估計是最近壓力太大。”


    司嘉不置可否,指腹磨著桌肚裏那板止痛藥的邊緣,猶豫再三還是沒吃。畢竟很快就考完可以放假了,再說是藥三分毒,沒必要。


    但又看了會兒書,可能是紅糖水喝得有點多,她從書包裏抽一片衛生巾,往洗手間走。


    那時走廊很靜,各班仍在複習,經過一班的窗戶,陳遲頌意有所感地抬頭往外麵看了一眼,剛好和她形成短暫的一秒對視,勾纏著冬日細碎的陽光,平靜的,卻莫名將她的情緒安撫。


    洗手間也空無一人,門關了又開的聲音響兩次後,被水龍頭的涓涓水聲代替。司嘉洗完手,邊拿紙擦著,邊低頭往外走,原路返回經過樓梯口的時候,沒注意到迎麵走來的人。


    直到路被堵住。


    她慢慢抬頭,眉幾乎是一瞬間皺起來的。


    李今朝見狀嘖一聲,滿臉受傷地笑:“怎麽每次見到我都是這副模樣?笑一笑啊,多好看。”


    幾秒的僵持後,司嘉對他出現在附中已經心如止水,眉也舒展開,似乎連一丁點情緒波動都不想分給他,把他當做了徹頭徹尾的一個陌生人,置若罔聞地側身想走,但在走出幾步後被李今朝拉住,她始料未及,身體本來就不舒服,整個人踉蹌了一下。


    耐心也終於在此刻耗盡,司嘉瞪著他,斥他放手。


    但李今朝像是一個字也沒聽見似的,自顧自地說著:“我都打聽過了,你們今天期末考完,你最後一門生物是十二點半結束對吧,我等你吃飯。”


    司嘉重複一遍:“放手。”


    手腕上的力道卻背道而馳地在收緊,李今朝繼續說:“萬象廣場開了一家日料,評價不錯,我帶你去嚐嚐吧,要不然就去上次的香格山莊,吃徽菜,那兒的抹茶鬆餅蠻有名的……”


    隨後未出口的話被清脆的一記耳光打斷。


    在樓梯口甚至有清晰的回音,用的力不輕,所以反作用於司嘉時,她也不好受,或許是因為情緒的起伏,小腹在這時開始隱隱作痛,掌心發麻,她用力一甩,終於抽開自己的手腕,低頭看一眼微微泛紅的邊緣,嘲諷地笑道:“李今朝,朋友不是你這麽做的。”


    “我不知道你對我到底有什麽執念,搞出這樣一副非我不可的樣子,但在我明確拒絕過你之後再這樣死纏爛打真挺沒品的,說好聽點是專情,說難聽點就他媽的是舔狗,你何必呢?


    況且之前我沒男朋友,可以不和你計較,現在我有男朋友了,你對我的這種騷擾,他分分鍾能讓你沒好下場。”


    忍著痛,指尖掐進掌心,說完這麽長一段,離考試應該還有二十分鍾,司嘉沒時間再和李今朝糾纏,撞過他的肩膀要走,但李今朝不疾不徐地開口:“你男朋友,陳遲頌是麽。”


    這一句沒能讓司嘉停下腳步,而緊接著的下一句,李今朝在她身後不怒反笑:“想搞我,憑他姓陳嗎?”


    李今朝笑出來:“別天真了,司嘉,他根本不姓陳。”


    司嘉的腳步倏地停住,愣在原地。


    陳遲頌不姓陳,姓什麽?


    李今朝見狀無聲地勾唇,單手插兜繞到司嘉麵前,像要明明白白地說給她聽:“鬱卉迎這人你應該也不陌生吧?真要說起來,你和陳遲頌確實有緣分,他喜歡你,他媽喜歡你爸,嘖,這關係。”


    司嘉抬頭,因為李今朝這兩句,心底最深處的那團霧開始湧,她皺眉,“……你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陳遲頌根本不是陳軼平的兒子,他生父叫遲易輝,而生母……”


    “叫鬱卉迎。”


    李今朝的話攪在樓梯間斜進來的殘弱陽光裏,天又轉陰了。


    司嘉的胸口起伏,曾經腦海裏怎麽也抓不住的模糊片段,突然就在此刻見了光,想到排球賽那天在醫務室,陳遲頌見到鬱卉迎時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變化,想到奶奶出事那次在醫院,鬱卉迎和他一前一後從開水間出來的身影。


    “他是被陳軼平從福利院領養回去的,因為親爸死得早,車禍,變成植物人,治病錢又被親媽卷走,沒能熬到那年春節,簽訂的器官捐獻書受益者剛好就是陳軼平。”


    李今朝的每個字都像寒風刺過司嘉的臉,話堵在嗓子口說不出,像是先前所有的認知全被打碎,分崩離析。


    陳遲頌明明就像是在父母疼愛下長大的少年,那麽耀眼,那麽意氣風發,可現在李今朝告訴她,這都是假象。


    一陣一陣的痛經也把她逼出冷汗,脖頸都發僵,可李今朝卻渾然不知,他還在步步朝她緊逼,她下意識地往後退,完全忘了身後不是平地,而是懸空的樓梯。


    “他有多喜歡你,大概就有多恨鬱卉迎吧。”


    “或者換個說法,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根本就不喜歡你,所有的一切都隻是為了報複鬱卉迎?”


    “畢竟圈裏都知道,司承鄴最寶貝的就是你這個女兒,為了成全你,鬱卉迎就沒可能傍上司承鄴,而這大概就是陳遲頌想要的吧。”


    司嘉疼得說不出話,唯一做的動作仍是往後退,就像李今朝沉浸在對陳遲頌的揣度裏,沒察覺她白得不正常的臉色,她也沒察覺再退兩步就是樓梯。


    “還有,他家裏在安排他出國,你知道嗎?”


    這句話落,司嘉也到了踩空的邊緣,身體重心不受控地往後仰,李今朝終於反應過來,大喊一聲司嘉的名字,急忙想伸手拉她。


    但一切都來不及了,司嘉的手從他指縫無聲地滑落。


    ……


    與此同時掉落的,還有陳遲頌手裏轉著的那支筆。


    “咚”的一聲悶響,砸在桌麵,旁邊張昊然看他,他皺眉看向窗外,偶爾幾個來去的身影,但都不是司嘉。


    又在位子上坐兩秒,他起身,不顧身後張昊然的叫喚:“唉!你去哪,馬上考試了!”


    在出後門的時候,和剛從走廊進來的葛問蕊擦肩,她抱著書頓了一秒,扭頭看著陳遲頌徑直走進二班教室,但不到五秒後又出來。


    腳步直直地往洗手間去,她突然出聲叫住他:“你找司嘉是嗎?”


    陳遲頌聞言果然停住,葛問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在他看過來的時候開口:“我剛剛看到她在樓梯口那邊,她朋友又來找她了。”


    陳遲頌皺眉:“朋友?”


    “就隔壁私高的那個,她沒跟你說過嗎?他們關係應該挺熟的,之前就來過一次。”


    陳遲頌的聲音變得有點啞:“之前……是什麽時候?”


    葛問蕊想了想答道:“就平安夜那天,她好像就是因為這個曠的課。”


    然後陳遲頌就走了,連句謝謝都沒有,挺直的背影就這麽消失在葛問蕊的視野裏,她長久地看著,看到眼睛發澀。


    都說年少不得之人,終將困其一生。


    可那又怎樣。


    她就是太喜歡他了。


    -


    從樓梯摔下去的那一瞬間,司嘉的腦子是懵的,卻還在反反複複重放李今朝的話,最後停在那句“他有多喜歡你,大概就有多恨鬱卉迎吧”,心髒有一瞬的刺痛,轉瞬就被生理上的劇痛蓋過。


    額頭撞到最後一節台階,她悶哼一聲。


    萬幸是冬天,厚厚的羽絨服替她削弱了滾下來的磕碰,但仍是一身狼狽,小腹的墜痛在此刻尤為強烈,呼吸一口都牽著五髒六腑痛,她艱難地撐著手肘從地上爬起來,李今朝也已經從上麵跑下來,想扶她起來,神色緊張地問她有沒有事。


    司嘉忍著痛拂開他的手,那句滾還沒出口,就被另一陣匆匆的腳步聲覆蓋,一股熟悉的清冽氣息占據了她的呼吸。


    而下一秒李今朝拉她的力道瞬間抽離,伴著“砰”的一聲,他發出一聲極為痛苦的嗚咽。


    然後司嘉聽見陳遲頌的低吼:“你他媽的對她做什麽了?!”


    李今朝捂著被一下就揍出血的右臉,同樣朝陳遲頌吼道:“我什麽都沒做!是她自己不小心摔的!”


    但陳遲頌置若罔聞,也像是在那一刻喪失了所有理智,司嘉眼睜睜地看著陳遲頌一拳又一拳地往李今朝身上砸,每一下都帶著狠勁,打到眼睛都紅了,自己的手也絲絲滲血,而李今朝根本沒有還手的機會。


    她用盡所有力氣勉強站起來,從後麵死死地抱住陳遲頌的腰,忍得住身上的痛,卻忍不住那一記濃重的哽音:“別打了,陳遲頌你別打了!”


    第39章 霓虹


    ◎因為他才是需要被救的那個。◎


    那天的考試鈴響了多久, 司嘉不知道。


    樓梯間的打架動靜很快引起幾個老師的注意,都認識陳遲頌,也正是因為認識, 才對眼前的局麵有些震驚, 還是其中一個老師先反應過來, 嗬斥他住手,年級主任隨後也聞訊趕過來,在對李今朝的身份進行核查之後, 將他和陳遲頌都帶去了德育處。


    陳遲頌臨走前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而人群散開的時候, 司嘉再也撐不住,暈倒了。


    醒來是傍晚六點的光景, 單人病房內寂靜, 空無一人,隻開著進門一盞燈, 窗簾沒拉,能看見天際那抹很暗的殘陽, 還有遠處早已亮起的萬家燈火。手背打著點滴,無聲在掉,司嘉睜著眼看向天花板,頭有點痛。


    直到房門哢嚓一聲被人推開。


    她緩緩側頭, 和進來的孟懷菁對上一眼,孟懷菁見她醒了,愣兩秒, 然後加快步伐走到床前, 按床頭鈴, 沒說話, 但滿眼是擔憂, 司嘉就安撫地握了握她的手,想開口,喉嚨卻發幹,孟懷菁又連忙給她倒水。


    緊接著有醫生護士湧進來,對她做了一係列檢查,從樓梯滾落的傷倒是沒大礙,就是生理期體質太弱,要多注意休養。


    孟懷菁聽得認真,要忌口要補的東西恨不得拿備忘錄記下來,問得也仔細,司嘉見狀無聲地扯了扯唇角,然後又隨著病房裏的手機響而噤聲,她和醫生打一記招呼,從床頭櫃上那個包裏拿手機,看到來電的時候,情緒變了變。


    她麵帶歉意地帶上門出去接了。


    護士又給司嘉換了瓶鹽水,叮囑她要多喝熱水,司嘉點頭,不出十分鍾孟懷菁去而複返,司嘉瞥一眼她的臉色,知道她要說什麽,在她開口前先淡笑了下:“媽,你先去忙吧,我沒事。”


    孟懷菁看著她,嘴巴張了張,最後化作一句:“那媽媽忙完就來。”


    “嗯。”


    學校看樣子也沒通知到司承鄴,因為病房裏後來就沒來人,司嘉靠著床頭,環著膝,看向窗戶外昏黃路燈下飄零的細密雨絲。


    準確來說是一場雨夾雪。


    床頭櫃上有一包孟懷菁落下的煙,她伸手撈過,又翻出病房抽屜裏配備的火柴盒,呲啦一聲,點著火,再點著煙。


    但她沒抽,就夾在指間,看著白霧徐徐升騰,發著呆。


    而門再次被人推開,是晚上九點,帶進來一陣走廊的冷風,吹散病房裏的淡淡煙味,窗外已經徹底一片夜色,雪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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