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早有預謀似的,掛了電話不到兩分鍾,梁京淮就發來一個飯店地址,附帶預訂的桌號,司嘉見狀無聲地笑笑,沒回,直接起身回房換衣服。


    這個時間點,難打車,但架不住司嘉運氣好,攔到一輛剛準備去交班的出租車,順道把她帶到了飯店門口。


    是家吃涮羊肉的百年老店,店外氣溫低得刺骨,店內十幾個銅鍋擺桌,熱氣升騰,大堂裏坐得挺滿,觥籌交錯間滲不進一絲寒意。梁京淮到得比她早,已經在位子上了,司嘉走過去,解了頸間的圍巾搭在旁邊的椅背上,他聽聞動靜抬頭,看她,省去寒暄,隻問她穿這麽少不冷嗎。


    司嘉不以為意地說不冷,然後繼續脫外麵那件質感不算重的大衣,裏麵穿的就更薄,一件毛衣,沒有打底,風空落落地能灌進去,而當她彎腰坐下時,領口順勢往下滑了點。


    那一刻光線明亮,她鎖骨下方黑色的紋身痕跡,就這樣全部進了對麵梁京淮的眼睛。


    他翻著菜單的手頓時僵住。


    司嘉似乎也反應過來了,她若無其事地拎正毛衣,落座,才看他一眼,絲毫沒有避諱地問:“都看見了?”


    “……是他的名字?”


    司嘉嗯一聲。


    “就這麽喜歡他?”


    梁京淮這話問得有意思,和當時在刺青店老板問的一樣,大概是覺得她瘋又帶著點不可思議,她拿起桌上的茶壺,沒抬頭回道:“對啊。”


    “那你還和他分手?”


    司嘉倒茶的動作倏地停住,掀起眼皮朝梁京淮看過去,“你要問這個,那我覺得這頓飯還是改天吧。”


    說完她把茶壺擱回桌上,作勢起身要走,被梁京淮拉住手。


    也不是手腕,而是掌心貼著掌心,印象裏兩人在一起的時候都沒牽過幾次手,他那個時候多冷淡啊,怎麽撩都能坐懷不亂,還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他低聲說:“我不問了,你別走。”


    司嘉又看他一眼,抽手重新坐了下來,但茶沒重新倒,她招手叫服務員,要了一紮啤酒。她在家吃過,不太餓,隻象征性地嚐了幾口,味道確實不錯,其餘時間都在喝酒,一杯接著一杯,梁京淮讓她少喝點,她沒聽。


    微澀的啤酒從喉嚨滑入胃裏,周圍的談笑風生不絕於耳,而整個大堂裏就屬他們這桌最安靜,司嘉挑著麵前那盤花生,梁京淮不說話,她也沉默,撐著下巴看電視裏的小品。


    一個精心設計的包袱被演響,司嘉跟著笑了笑,繼續喝一口酒,沒有理會梁京淮看過來的目光和他的欲言又止。


    直到灌了一肚子的酒,司嘉去了趟洗手間,順便把賬結了,回大堂的時候,就看到桌前有個女生在和梁京淮講話,看著和他們差不多大,含羞帶怯的,酒精在腦子裏遲鈍地冒泡,但還是能分得清局勢,女生想做什麽不難猜,所以腳步放緩,等人離開,才慢悠悠地回去,這事她隻當不知道,可兩人吃完走出店門,梁京淮卻突然提起:“剛剛有人來問我要微信。”


    司嘉走在後麵的腳步停一下,外麵又下起了一場洋洋灑灑的大雪,在這個除舊迎新的夜晚,像要將一切不好的回憶都埋藏,她也知道自己今天是有點醉了,明明酒喝得不算多,但就是想放任自己逃避清醒。


    她站在比梁京淮高一層的台階上低頭看著他轉身,裝傻充愣:“哦,所以呢?”


    “我沒給。”


    司嘉點頭,身形被風吹得輕晃,她抬手壓著同樣被風吹起的圍巾,說你開心就好,但下一秒卻被梁京淮握住手臂,本來就因為喝了酒而身體發軟,這下她直接被梁京淮帶著踉蹌,整個人往他身上摔,下巴磕到他的肩膀,緊接著聽他在耳邊壓抑著情緒說:“司嘉,我不開心。”


    像是從沒見過他這副失控的樣子,就連當初兩人分開都很平靜,好像誰沒了誰不能好好過一樣,她一直以為像梁京淮這樣的人比誰都懂這個道理,也比任何人都能更好地貫徹,所以一時愣住,忘了推開他。


    直到雪刮過臉頰,睫毛因此而顫了下,司嘉才慢慢回神,鼻息間全是空氣裏的冷,還有梁京淮身上的味道,熟悉又陌生,她淡聲開口:“梁京淮,跟你商量個事行嗎?”


    梁京淮偏頭,兩人間的對視不到五厘米,卻被司嘉接下來的話生生拉扯出一道再也回不去的口子。


    她說:“新的一年不要再喜歡我了。”


    “可這是我的事。”


    “沒有結果的事為什麽還要做?”


    這一刻兩人像把曾經補課時的身份徹底對調,司嘉是循循善誘的老師,而梁京淮是那個執迷不悟的差生,不遠處昏黃路燈映著越下越大的雪,他還在討教:“那你以前有沒有一點喜歡過我?”


    “你別問了。”


    “所以是有對嗎?”


    “重要嗎?”頓了頓,她又兀自低喃著回答他:“已經不重要了對嗎。”


    說著這話的時候,司嘉也隨之想起高二那會兒,她剛結束懷疑人生的階段,複課返校,被diana帶著風生水起,但相應的,人紅是非多,網上的她管不了,可年級裏少不了素質低的男生,私下對她開黃腔,毫無底線可言,這事兒她都知道,她還知道,在她還沒采取對策之前,這些男生就已經全被梁京淮“教育”了一頓,該刪的都刪了,刪的比他們臉皮還幹淨,在走廊看見她都恨不得繞道走。


    或許是有過一瞬的心動,但得不到回饋的感情注定是一潭死水,永遠不會掀起波瀾。


    她要的是陳遲頌那種熱烈而坦蕩的愛,是喜歡她就勢必要把她追到手的堅定。


    那晚後來,梁京淮送她回家,上車後酒勁就上來了,她撐額靠著窗,迷迷糊糊地看著此時此刻窗外荒涼的街道,沒有什麽人在外麵,路邊欄杆上的紅燈籠隨風飄著,小區樓的燈倒是比平時亮得齊整,而每當有一陣煙花在天空綻開的時候,她就不由自主地在心口念一遍陳遲頌的名字。


    滿腦子都是他這個人,都是他在海邊給她放的那場煙火。


    酒好像白喝了。


    但又好像沒有,因為下車的時候腿軟,頭昏,步子都有點飄,梁京淮見狀隻能送她上樓,門開,summer被驚醒,跑上前剛要對著梁京淮叫,司嘉把食指抵在唇邊,對它噓一聲,它又一下子偃旗息鼓。


    司嘉也沒管梁京淮,一個人踢了鞋往裏走,進廚房倒了杯熱水,但還沒喝,感覺想吐,隻能放杯快步進浴室,吐過之後整個人也虛,手肘撐著盥洗台往下滑,被跟著進來的梁京淮及時扶住,她下意識地想掙開,但梁京淮沒由她,直接把她抱到床上,又折回浴室,洗了條毛巾想給她擦臉。


    但是等他走到司嘉床邊,就聽見一陣平穩清淺的呼吸聲,還有她皺著眉,無意識呢喃出的那一聲“陳遲頌”。


    手裏的毛巾就這樣無聲地掉在地上,愣了片刻,他又彎腰撿起,重新回浴室洗幹淨。


    -


    梁京淮後來是什麽時候走的,司嘉不清楚,酒後的這一覺睡到了大年初一下午,頭還有點疼,但她沒賴床,起了之後先把手機裏的消息回了,看到梁京淮上午給她發了一條,問她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她沒回這個,隻說昨晚謝謝你。


    然後把身上沾著酒氣的衣服換了,洗完澡打車去了翡翠華庭。


    兩件事,一是於情於理地該給司承鄴和老太太拜個年,二是衝著不出所料在場的鬱卉迎去的,廢話也沒多說,就給她甩了兩個選擇:“是你自己主動離開,還是我讓司承鄴請你走?”


    鬱卉迎說她聽不懂。


    司嘉就笑一記,“鬱卉迎,別跟我裝。你毀了陳遲頌好好的一個家,還不知廉恥地拿這事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他,你覺得我會讓你好過嗎?你以前幹的那些破事要麽爛在心裏有多遠走多遠,要麽我捅出來,相信我,後果隻會更糟。”


    所以那頓晚飯鬱卉迎吃得味如嚼蠟,司嘉也懶得再給眼神,隻在走之前給她留了個期限,然後又拐道去了趟南瀾灣,想把孟懷菁之前給她買的那幾套衣服拿走,但沒想到會在小區門口那條路上碰到飯後出來遛狗的陳遲頌。


    那麽高那麽帥的一個人,站在路邊,這個點方圓百裏都不見人影,他就沒牽狗繩,一手刷著手機,微弱的光線映出他的眉眼,一手指間夾著根煙,垂在身側,白霧徐徐漫過他的手臂,煙灰已經蓄了一段,他就慢悠悠地撣一下。


    時隔近一個月不見,沒了在醫院的病態,他又恢複了那副遊刃有餘的公子哥模樣,可許之窈的話偏偏在心頭縈,司嘉從他肩身覆滿的昏黃燈光裏,看出了那絲孤寂感。


    而他站的角度是看不到司嘉的。


    司嘉就這麽在冷風中站了會兒,轉身往反方向走。


    -


    接下來的日子還是按部就班地過,新春佳節也一晃而過,而等到年味散去的時候,寒假就到了尾聲。


    陳遲頌出國剛好是新學期開學前一天。


    那天北江下了一場很大的雨。


    大到,整座城市都像陷入一片鏡花水月。


    司嘉沒去機場送他。


    她哪兒也沒去,手機也沒看,一個下午的時間,就安安靜靜地坐在飄窗邊,抽著煙,看著外麵灰青的雨幕,無休無止的,化成重影。


    鎖骨那裏好像又開始隱隱作痛。


    就像是一場後遺症。


    直到晚上八點的光景,她才像是想通了些什麽,掐了手裏的煙起身,隨手抓起沙發上的一件外套,抬腳往外走。


    那時因為暴雨延誤的飛機早已遠去,轟鳴聲淹沒在淅瀝的雨聲裏,伴著“吱嘎”一聲,司嘉推開一家距離機場幾十公裏的紋身店的門。


    店裏的人本來都準備打烊了,見她一個小姑娘進來,還是沒忍心敢她走,停了手頭的整理工作,問她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司嘉點頭,伸手徑直拉下自己的衣領,指著那塊紋身,說我想洗掉。


    老板見狀一愣,視線在她臉和鎖骨紋身間流連,而後又因此細細地打量起司嘉,過了很久他才像意識到什麽,問她是不是叫司嘉。


    這回換司嘉怔了下,“……你認識我?”


    店外的雨又變大了,砸在店麵玻璃上發出震耳欲聾的響動,卻都不及下一秒老板的話讓人心顫。


    “姑娘,我看你長得這麽漂亮,覺得眼熟,想起來前兩天有個男生拿著你的照片來紋過手臂,我和他聊了幾句,巧的是……”頓了頓,老板抬手指著她胸口的拚音紋身,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來:“他說他叫陳遲頌。”


    “他還說,照片上的女孩兒叫司嘉,是他的女朋友。”


    作者有話說:


    手臂紋身wb有圖可代,不醜


    第44章 霓虹


    ◎“回來重新追你一次啊。”◎


    梁京淮在開學後沒幾天也回了比利時。


    附中兩個轟轟烈烈的人一下都抽離, 低年級女生沒了課間偶遇帥哥的盼頭,變得索然無味,高三的相對淡然, 因為一天一天倒計時的高考讓她們徹底沒了這些心思。


    晁藝檸原本以為司嘉一朝失戀會影響學習, 但沒想到在開學的第一次月考裏, 她成了最大的黑馬,雖然不是鯉魚躍龍門的那種逆襲,不過是從之前的吊車尾, 考進了年級前一百, 但也算是徹底彌補了期末考試的遺憾。


    她知道排名表陳遲頌能看到,如果他想的話。


    而班主任看到她的成績比她還高興, 覺得自己人生的功德善事又能添上濃墨重彩一筆, 為此還特意給她爭取了一個在年級大會上作為進步之星發言的機會。


    向來都是對著所有人念檢討的,司嘉想婉拒這個美差, 但班主任根本不給她機會:“你可以從學習方法、心得、規劃這幾個方麵講講,時間不用太長, 十分鍾就行。”


    司嘉:“……要十分鍾嗎?”


    “你嫌少?嗯……不超過十五分鍾就行。”


    司嘉把嘴閉上了,然後班主任又拉著她叮囑幾句才放她走,剛好隔壁葛問蕊也抱著一遝資料出辦公室,走廊的陽光不識好歹地將兩人的身影攪在一起。


    兩人之間始終隔著三四步的距離, 葛問蕊在前,司嘉插著兜在後慢悠悠地走,直到前頭的人倏地轉身, 司嘉無聲地挑眉, 也好整以暇地停下來。


    那會兒正逢放學鈴響, 不上晚自習的高一高二開始躁動, 而葛問蕊就在這片喧鬧裏笑了笑, 說:“司嘉,我們又在同一條起跑線上了。”


    司嘉當然知道她的意思,也淡淡地笑出來:“你確定?”


    說著,她不疾不徐地朝葛問蕊走,葛問蕊下意識地退,後背沒一會兒就貼到了牆上,兩人之間的距離也隨之縮短到半米,不等葛問蕊回答,司嘉就微微俯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眼睛,“你憑什麽覺得跟我一樣啊?再怎麽說,我也是陳遲頌的初戀,將來要是有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沒複合,那我就會變成他心頭的朱砂痣,他每次回憶起年少輕狂的時候,想到的都隻會是我。”


    頓了頓,她把手從口袋裏抽出來,點了點葛問蕊的肩膀,漫不經心地接道:“而你,什麽也不是。”


    葛問蕊聞言胸口起伏著,又很快自我調節完,臉上倒是沒失態,“我說過,我不會輕易放棄的。”


    司嘉覺得怪不得葛問蕊成績能好,就這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定力,確實厲害,但感慨歸感慨,她興致缺缺地撂下一句隨便你,撞過葛問蕊的肩膀往教學樓走。


    -


    初春也總該有一場峭寒的。


    司嘉站在報告廳後台,手裏捏著等會要用的發言稿,那張薄紙和發絲都被穿堂風吹著,即使肩身被一束陽光斜照著,還是覺得冷,後悔今天出門沒多穿一件。


    “原來你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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