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身側傳來動靜,吳虞神思一凝,慌忙按滅手機,去觀察季時秋偏過來的睡顏……不,或許現在該稱呼他為於朗。


    然而,這個陌生的名字完全匹配不了這張不設防的純良的臉。


    吳虞感到違和。


    更無法理解。


    他為什麽不自首。


    吳虞徹夜未眠,後半夜她不再關注網絡裏的內容,躺下來,靜心凝視季時秋近在遲尺的麵孔。


    她欽佩自己的大膽,也訝異那些油然而生的哀憐。


    在他變得一覽無餘的時候,她卻有些看不清自己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睡過去的,再轉醒,她發現她已被季時秋攬在懷間。


    他胸膛恢複到舒適的溫熱,黑白分明的雙眼也盯著她。


    吳虞下意識屏息,惶然瞪大眼。


    季時秋察覺到女人眼底劃過的陌生情緒:“怎麽了?”


    吳虞飛快切回正常狀態:“做噩夢了。”


    季時秋問:“什麽噩夢。”


    為了聽起來更真切,吳虞信口胡謅編故事:“夢到一隻小狗……”


    季時秋:“嗯。”


    “吃魚被卡到。”


    “然後?”


    “沒然後。”


    “就這個?”


    季時秋發笑:“這算什麽噩夢?”


    吳虞說:“我沒來得及解救它就醒過來了,這還不算噩夢嗎?”


    季時秋在她一本正經的模樣裏加深笑意,退燒後的他變得有神采了些,洗漱之後,他回到床邊。


    避免他多想起疑,吳虞如往常那般,攥住他衣襟,把他拉扯過來索吻。


    季時秋順從地俯下身。


    吳虞假裝投入進去,並有點兒羨慕他。


    一夜過去,她的世界天翻地覆,而他還活在虛幻而美麗的謊言樂園。


    他清新得也像個謊言。


    一上午,吳虞都沒下樓,將書桌旁的椅子端放到窗後,看著外麵一根接一根抽煙。


    而季時秋被林姐吆喝下去幫忙曬穀物。


    門前小院盈滿了日光,男生跟在女人後麵忙碌,不厭其煩的樣子,一會兒,林姐去隔壁商店買了兩瓶汽水回來,他卻先擰開一瓶交給林姐。


    中年女人因這種細節的愛護樂不可支,連忙搖手:“我不要我不要,這是讓你帶給吳虞的。”


    說著往上方看來,吳虞敲落煙灰,漫不經心地朝他們搖搖手。


    林姐喊:“看什麽,就知道在上麵偷懶。”


    吳虞嗆聲:“大姐我是你的房客誒。”


    林姐說:“人小秋就不是咯?”


    吳虞說:“他是個屁。哪天房錢不夠了,我把他留給你當抵押。”


    林姐撣撣手:“那我可求之不得咯。”


    季時秋聞言,笑在帽簷的暗影裏都明朗而幹淨。


    帽子……難怪他那天不讓她摘帽子,不帶手機,隻用現金,不得不說,這個男孩很聰明。


    他在逃亡前就已經精心擬定赴死的計劃,可惜遇到了她,強硬地把他拉下日出時的山崖。


    吳虞眉心微擰,打開手機裏的通告,放大那張照片。


    季時秋。


    你為什麽要這樣選?


    握著尚未開封的芬達上樓後,季時秋看到坐回桌邊的吳虞。


    未經他允許,她取出了抽屜裏的母子合照,正低頭端詳,神色不明。


    見他回來,她揚眸一瞥,麵色尋常。


    季時秋微愕,上前兩步,把相片抽回來。


    吳虞淡聲問:“怎麽了?”


    季時秋說:“讓你看了?”


    吳虞永遠這麽理所當然:“我沒看過麽,再看看又怎麽了。”


    季時秋放下汽水,將照片收入另一隻抽屜,然後去衛生間。


    再出來,女人正一眨不眨地望過來,等他走近,她彎唇說:“你跟你媽長得挺像。”


    季時秋沒有接話。


    吳虞問:“你媽叫什麽?”


    季時秋說:“問這個做什麽?”


    吳虞搭著下巴:“就想問啊。”


    季時秋語調平淡:“沒什麽好說的。”


    吳虞反問:“那你前天為什麽要問我從哪來?”


    季時秋沒了聲音。


    過了會,他才側來一眼:“你也沒回答我不是嗎?”


    吳虞說:“我回答你了。”


    季時秋問:“什麽時候?”其實他知道是什麽時候,可他就是想聽她真正講出來,僅是對著他。


    吳虞說:“在船上,你耳聾?”


    季時秋抿抿唇:“想知道我媽名字,就拿你身上的東西來換。”


    吳虞隨意把玩著火機開關,讓火焰忽現忽隱:“我身上有哪你沒摸過看過?你還要什麽?”


    季時秋如鯁在喉。


    安靜了會,他問:“你家在贛省哪?”


    吳虞笑了一下:“怎麽,你要賴上我啊。”


    季時秋靜靜地看著她。


    吳虞擺出拿他沒轍的煩心樣:“虔州。”


    季時秋濃睫微垂,似在聯想,又像默記,再抬眼,他說:“季明月。”


    吳虞頓一頓,偽作訝然:“你跟你媽姓?”


    季時秋無一秒遲滯:“嗯。”


    空氣靜謐兩秒,吳虞微微頷首,把打火機啪嗒丟回桌上。


    林姐喚他們下樓吃午餐,她多燒了兩道葷菜犒勞幫她忙活的季時秋,一道糖醋帶魚,一道油燜大蝦。


    入座後,吳虞慣常嘴欠:“年夜飯?”


    林姐習以為常:“謝謝誇獎啊。”


    吳虞氣定神閑地碼著筷子:“不客氣。”


    桌上僅三人,季時秋就坐到了她對麵,他吃飯時嚴格執行寢不言食不語,席間基本沒搭腔。


    那隻一到飯點必現身的大黃狗又風雨無阻地拜訪,在桌肚裏垂涎討要食物。


    它饞得要死,耷拉條大舌頭,尾巴搖成螺旋槳,穿裙子的吳虞常被口水或糙毛波及,就沒好氣地用小腿格他。


    但她沒使什麽力。狗大多賤格,你越推阻它越跟你鬧騰親近。


    用腳在桌下與大黃智鬥五十回合後,她痛苦麵具,剛想說“有沒有人管管這條狗”,那狗卻忽然扭頭去了別處。吳虞心奇,要往桌下探一眼,就聽身旁林姐驚呼:“你要把狗當太子爺服侍啊。”


    語氣如大開眼界。


    吳虞揚眸,發現季時秋正用筷子給自己碗裏的魚塊剔骨。


    仔細處理完畢,他才將魚肉丟喂給大黃,又猛搓兩下它腦袋。


    季時秋斂著眼,淡笑不語,神色享受地做著一切。


    林姐看他不解釋也不狡辯,就找吳虞,求認同:“吳虞你快看他,你看過這種人嗎?”


    吳虞也一言不發。


    但她的視線再難從季時秋身上走遠。


    她沒看過這種人。


    但現在,她親眼得見。


    那隻謊言裏的小狗,是沒有被解救,但他品味到魚肉的鮮美,也延緩悲劇的發生。


    她突然意識到,下山後的季時秋已做出決斷。


    她被同樣的難題困擾一整天。


    卻沒想到自己就是那個唯一解。


    她無法成為救世主;


    但她能推遲末日過快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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