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辛苦,隻是專注於朝目標行進的人沒時間抱怨辛苦。


    向寧一直認真地翻閱著澄心竹藝的產品畫冊,停在其中一頁,思考了很久。


    她碰了碰方嘉嘉的胳膊,為了避免手語又被陳新破譯,直接發了消息給她。


    ——我想把茶社的茶具換幾套竹絲扣瓷的那種,你覺得怎麽樣?


    ——可以啊,反正你那些茶具每年都要換的。


    ——好的,你和陳新聊一下。


    ——你是老板,讓我去聊?


    ——我怕他又跟我聊別的。


    方嘉嘉抿嘴笑了笑,匆匆朝陳新投去一瞥。


    注意力一直投注在向寧身上的陳新,撞上方嘉嘉的目光,微微挑眉,眼裏流露出好奇和疑惑。


    葉朗和周希沛終於選定了一套茶具。


    方嘉嘉看了看,正是向寧剛剛選的那套,她舉著畫冊指了指。


    “我們也選了這個。”


    “那就定這套。”陳新痛快地拍板,“你們把燈也定一下。”


    方嘉嘉趁勢探問,“陳新,這套茶具你那兒還有存貨嗎?”


    “這種都是定做,隻有一套樣品。”


    方嘉嘉看了一下向寧在桌下做出的手勢,“定做五套,定金多少?”


    “五套?”陳新一臉愕然地望著她。


    竹絲扣瓷是他特地赴外地學來的非遺手藝。這套茶具很費功夫,定做一套就得過萬。


    方嘉嘉的視線朝身邊的向寧拋擲一瞬。


    陳新意會地笑了笑,“不要錢。”


    覃森出去催菜。周希沛和葉朗旁觀著陳新和方嘉嘉在那兒眼神對話。


    抵近觀察的樂趣就在於,可以帶著洞悉一切的智者的微笑,從他們的表演裏區分出高明或拙劣。


    葉朗覺得陳新的演技更勝一籌,方嘉嘉自以為無人察覺的微表情總讓他忍不住想笑。


    方嘉嘉看了看向寧發來的消息,繼續充當傳話筒。


    “不要錢就不定了。”


    “不用定金,一套五百。”陳新馬上妥協,“就這個價。”


    向寧也不跟他就價格繼續拉扯了,決定到時候去詢個價,按照市場價給他打款。


    方嘉嘉看了看向寧的手勢,“那就定五套。”


    陳新不是擅長壓抑感情的人,他此時的開心坦露在臉上。


    他的手藝得到了向寧的垂青,那種出乎意料的歡喜,就像是小學生在課堂上得到了那位最嚴厲的老師的誇獎。


    席間的交談裏,混雜著公事和私事。


    沒有句句要圍繞工作討論的緊繃,也沒有徹底不談工作的絕對鬆弛。


    那種微妙的平衡,取決於那個用話題控場的人。


    周希沛總是能很精準地判斷,如何在情緒熱烈的氛圍裏輕輕晃動手裏的那個話題風向標,自然而然地把大家領入新的話題。


    打烊後的心聆茶社,是另一種安靜。


    向寧安靜地站在一旁,麵帶微笑地旁觀著他們在這個宣傳位上下左右地量測,有說有笑地預測和模擬著茶客們在此經過、落座、翻閱畫冊、掃描二維碼的動線和流程。


    她很欣慰方嘉嘉能找到一群誌同道合的夥伴。


    那天她毫不猶豫地答應方嘉嘉為 178 留出廣告位,無條件地給這個妹妹提供支持,就是希望她能有更多的朋友,在這個集體裏找到她的位置,發揮她的專長。


    終於敲定所有細節,走出茶社。


    關好門,向寧轉過身,他們五個人忽然齊刷刷地朝她鞠了一躬,然後整齊劃一地用手語對她說“謝謝”。


    向寧微笑著擺了擺手。


    ——大家一起加油,會越來越好的。


    方嘉嘉挽住向寧的手臂,也和其他人一樣,笑嗬嗬地側頭朝陳新看,一副等他翻譯的表情。


    陳新不好意思地笑,“她說,大家一起加油,會越來越好的。”


    從年輕的嗓子裏喊出的那幾聲“加油”回蕩在深夜的街頭。


    人總是本能地渴望靠近那些溫柔而燦爛的人。


    方嘉嘉此刻置身在他們的歡笑之間,仿佛看到他們洋溢的熱烈凝成了一簇耀眼的燈火,在列陣的街燈之間,灼灼動人。


    當一個人渴望走得更遠時,最幸運的事,就是可以遇見同行的人。


    或許是在因為在小時候沒有感受到太多的愛,她總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很多愛在等著她去發現。


    向峻宇回到家,向敬東聽到開門的動靜下了床,披著件軍綠色的大衣走出臥室。


    前些天偶爾聽村裏人掰扯自己兒子和方嘉嘉的閑話,他隻當是那些碎嘴子亂嚼舌根。


    但是他心裏始終是抱著些弱弱的期待,想親自問一嘴。


    “曉霞這幾天沒去村部找你?”


    “沒,你別瞎惦記了。”


    “你跟嘉嘉不是他們說的那麽回事吧?”


    向峻宇轉身望著他,“你是想問什麽 ?”


    “村裏那些人就是喜歡亂嚼。”向敬東觀察著兒子的臉色,以為他想要否定,連忙擺了擺手,“你放心,我肯定是不信的哦。嘉嘉是你的妹妹。”


    “我哪來的妹妹?你生過?”向峻宇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鍾,“都這個點了,你早點睡。”


    向敬東表情困惑地目送兒子上了樓,沒猜透他這話到底什麽意思。


    他在一樓的客廳裏轉悠著踱了幾步,要不是李新貴和彭福翠兩老睡了,他非得拉他們好好嘮嘮。


    妻子去世多年,他經曆過很多個這樣的時刻,有喜怒哀樂和待解疑惑卻無處說叨。


    父子之間,總是說不出太多掏心掏肺的話。


    方嘉嘉躺在床上和向寧分享著自己和向峻宇相處的細節和進度,向寧的笑容一直盛放在臉頰。


    向寧發現她談及向峻宇時,沒有曾經聊及葉朗時的卑怯與落寞,滿眼都放著光。


    那是明確地感知到自己被愛的人才會有的,迷人的可愛與自信。


    見向峻宇的電話打來,向寧故意伸耳朵湊去“聽”。雖然知道她是在逗自己,方嘉嘉還是難為情地用被子蒙住了頭。


    “睡了嗎?”向峻宇聽到聽筒裏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響,“你在向寧那兒?”


    “嗯,我在被子裏,姐姐睡在我旁邊。”


    “為什麽躲被子裏?你怕她發現我們倆?”


    “不怕,我跟她說了我們的事。”


    “是嗎?”向峻宇輕輕笑了笑,“你還跟誰說了?”


    “就對姐姐說了。”


    “哦。你家裏的鑰匙放翠鳳嬸那兒了?”


    “對,我讓她這幾天幫我顧一下施工的事。”


    “這幾天?不是說明天回嗎?”


    “我說的是最快明天,也可能是後天。”


    向峻宇停頓了幾秒,“村裏的時間過得太慢了。”


    “你工作是不是不夠飽和?”


    “有可能。我下午在路上碰到九叔了,他讓我晚上去河堤上巡邏。說有人大半夜在那裏摟摟抱抱,有傷風化。”


    方嘉嘉笑得按了按眼角,“讓你去巡邏那不是請賊捉賊嗎?”


    向峻宇輕笑道:“他汙染落月河我還沒說他,好意思讓我巡邏。”


    “那你怎麽跟他說的?”


    “我說可以,晚上去。”


    “那你去了嗎?”


    “不可能真去。”


    方嘉嘉笑趴在床上,“向書記,你怎麽能對人民群眾的話陽奉陰違呢?”


    “也不是每個人民群眾說的話都有道理。”


    他們正聊著,方嘉嘉見王秀荷打電話進來,疑惑地撓了撓額角,鑽出被窩。


    “先不跟你說了啊,我媽打電話過來了。”


    方嘉嘉接通王秀荷的電話,“媽?”


    “方嘉嘉,把你簡曆發我一份。”


    對麵說話的人並不是王秀荷,是向文楷。


    第54章 .冷漠和厭惡,都會被奉還


    聽到向文楷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剛剛還喜笑顏開的方嘉嘉,臉上頓時蒙上了一層冷灰的霾。


    她回答他的是平靜的沉默,向文楷似乎對她的反應並不意外。


    “嘉嘉,哥哥幫你推薦個市裏的好單位怎麽都比待在村裏強。”


    王秀荷湊近手機幫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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