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今天古城裏有燈會。”陳新嚐試著打破沉默,“我們也去逛逛?”


    因為臉上的淤青有些駭人,方嘉嘉戴上了口罩。


    四人走在元宵節的花燈下,人頭攢動。聲光交織在澧河之岸的上庸古城,燈火如晝。


    舞台上,陽戲、花燈戲、儺戲、茅古斯輪番登場,令人目不暇接。


    舞台下,各種民俗工藝和地方特色產品沿街設攤,每個攤主都大有來頭。


    經過一處白茶攤位,穿著白族服裝的老板娘給他們分別遞上了一小杯試飲。


    逛了一會兒,方嘉嘉在一個土家刺繡攤位前停下。


    旁邊那位賣民族服裝的攤主向她介紹正在埋頭刺繡的女孩兒。


    “別看她年紀輕輕,這可是我們土家刺繡的市級傳承人!”


    “真厲害。”方嘉嘉駐足觀看了一會兒,突然轉頭問向峻宇:“香蓮婆婆是不是也會土家刺繡?”


    “嗯,她是省級傳承人。村部今年會請她開培訓班,也能讓大家多個創收的手藝。”


    “五月份的非遺風物集市到時候也可以請她們。”


    “可以。”向峻宇看了看街道兩旁,“村裏那條主街要好好做一下規劃。”


    陳新伸手在他們麵前晃了晃,“我怎麽感覺你們倆還沒下班呢?”


    周身是洶湧人潮,震痛耳膜的喧鬧,迷亂人眼的一盞盞花燈。


    向寧安靜地站在他們身旁,看了看員工發來的消息,茶社今晚到了貴客,臨時約她小敘。


    陳新見機撤退,“我送她過去,你們倆再逛逛。”向寧沒拒絕他,這麽多花燈,沒必要再留著他在向峻宇和方嘉嘉之間照明。


    陳新轉身後他又回頭朝向峻宇使了個眼色,向峻宇點頭回應。


    “你們倆在打什麽暗號?”方嘉嘉的視線在他們身上遊來移去。


    “我們約了晚點去老李家裏。”


    走在向寧身邊的陳新,時不時轉頭看她一眼。即便他們不做任何交流,依然能讓擦肩而過的人從他眼裏看到他對向寧的澎湃愛意。


    到了古城門口,迎來而來的兩名遊客向他們問路。向寧平靜地朝他們笑了笑,陳新立即轉身麵向古城,給他們指了路,怕他們走岔了,說得很詳細。


    回過頭見向寧等在他身後,他衝她笑,她麵無表情地垂下眼,轉身繼續往前走。


    陳新試探性地拽住她大衣的手肘處,向寧不明所以看了他一眼,輕輕歎氣。


    她看不懂他在幹什麽,又不想伸手撥開他的手,怕有更多肢體接觸,隻能由他拽著。


    向寧想起了向安小時候也老是拽著她的衣擺走路,像個跟屁蟲,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陳新見她笑了,放心大膽地拽著,喜形於色地走在她身後,像個巨型掛件。


    向峻宇見陳新和向寧走遠,不再顧忌地牽住方嘉嘉的手。


    倆人又走了一會兒,看到不遠處有個賣棉花糖的小攤兒,“嘉嘉,你想不想吃棉花糖?”


    方嘉嘉的微笑被掩藏在口罩裏,“不用喊哥哥也給買嗎?”


    向峻宇怔了怔,久遠的回憶忽然竄到了眼前。他小學攢的那點兒零花錢全讓她吃光了。


    他嘴角漾出輕笑,側頭看了她一眼。實在是不想麵對童年的自己,隻好假裝失憶。


    “聽不懂。”


    方嘉嘉半信半疑地側頭看他,“你是不是上年紀了開始健忘了?”


    上年紀了。向峻宇備受打擊地停下腳步,認真地詢問:“我看起來像上了年紀的人?”


    方嘉嘉遲疑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沒有沒有。”


    她猶豫了。向峻宇內心苦澀地緊抿雙唇,原來自己在她眼裏已經是上了年紀的人。


    “欸?”方嘉嘉牽著他走到一個有幾個小朋友圍觀的砂石畫攤位前,“以前有個老師也會砂石畫。”


    正在用手指作畫的攤主憨厚地笑了笑。


    方嘉嘉低頭仔細察看那些原料碗。


    “當時老師說這些作畫原料是用溶洞裏的天然礦物和植物研磨成的。”


    攤主滿臉堆笑地說:“遇到行家啦!”


    方嘉嘉不好意思地搖頭,“我不是行家,以前一直想學,沒時間學。”


    “什麽時候開始學都不晚!”攤主指了指自己手下的那幅畫,“來試試?天門山給你來練練手。”


    方嘉嘉躍躍欲試,“我怕我等一下把你的畫弄亂了。”


    “沒事!做壞了也不要你賠,你大膽做。”


    向峻宇安靜地站在一旁,看她小心翼翼地撚起一小撮原料,躬身在那幅未完成的天門山上灑下細碎的砂石,“天門山”在她的手下一點一點呈現出半浮雕的立體感。


    攤主表情驚訝地低聲對向峻宇說:“不像生手啊,你女朋友學過畫畫吧?”


    向峻宇還以微笑,“對,她學過。”


    周圍人聲鼎沸,頭頂花燈璀璨。他站在她身邊,凝視著她那張神思專注的臉。


    時間就像是從她指間緩緩滑落的砂石,在他們之間安靜地流淌。


    畫畢。攤主執意將那幅裝裱好的砂石畫免費送給方嘉嘉。


    “妹子,你是個做砂石畫的好苗子,繼續做!遲早也會成為傳承人!”


    方嘉嘉像領獎狀一般從攤主手裏鄭重其事地接過那幅畫,朝他微微鞠了一躬,“謝謝大哥。”


    她轉過身,對上向峻宇的笑臉,小聲嘚瑟,“我厲不厲害?”


    向峻宇笑著點頭,“厲害。”


    方嘉嘉開心地抱著她的“獎狀”重新走入人潮,牽著向峻宇的手碎碎念。


    “我小時候就發現很多東西都可以拚成畫,沙子,泥巴,秸稈,花花草草,都可以。”


    她看了看道旁的那棵樹,“樹葉也可以,我用樹葉拚剪過很多畫。”


    說完她忽然沉默了。向峻宇臉上的笑容僵滯,“你用樹葉拚過什麽?”


    方嘉嘉有些心虛地笑了笑,“我的青春。”


    向峻宇盡量壓抑著言辭之間可能會竄出來的酸澀妒忌,“葉朗?”


    方嘉嘉震驚地望著他,“怎麽連你都知道了?”


    “很多人知道嗎?”


    “嗯,我那天自己交代了,178 的人現在都知道我之前暗戀過葉朗。”


    方嘉嘉一聲輕歎,“誰還沒有過青春?你青春期的時候也有偷偷喜歡的女孩子吧?”


    向峻宇沉默了一會兒,“那時候我就想對你好,不知道算不算。”


    方嘉嘉停下腳步,那顆心仿佛被什麽猛烈地撞擊了一下,嘴也好像被砂石堵住了。


    那是生命裏偶爾可得的浪漫,當你追尋愛的時候,也在被愛追尋。


    她仰臉望著他,眼眸因滿街的花燈更加明亮。


    向峻宇直視著她的眼睛,“怎麽了?”


    方嘉嘉睫毛顫了顫,輕輕搖了搖頭,“我給你買個棉花糖吧。”


    她把手裏的砂石畫塞到他手裏,跑到賣棉花糖的小攤兒前指了指那朵用來做樣品的棉花糖花束。


    “老板,我要這個。”


    向峻宇跟過去拿出手機準備掃碼付款時被她按住了手。


    “我自己付錢,我現在有錢了。”


    攤主將彩色砂糖倒進棉花糖機裏,他們像小時候那樣,安靜地注視著隨那根竹簽快速旋轉的一縷縷彩色糖絲。


    向峻宇望著那個形狀越來越浮誇的棉花糖,感到費解,不知道為什麽要做成這樣。


    方嘉嘉笑嘻嘻地把那一大捧彩色的棉花糖花束遞給他的時候,他冷靜地搖頭拒絕。


    “你吃。”


    感受到他全身心的抗拒,方嘉嘉笑得直不起腰。


    看到元宵花車巡到他們這邊這條街來了,向峻宇把她拉到路旁,“車來了。”


    方嘉嘉側頭往花車的方向看了看,下意識地嘀咕了一句,“靠邊站。”


    向峻宇十分意外,“還記得?”


    “嗯。”方嘉嘉挽住他的胳膊,“我都這麽大了,過馬路的時候腦子裏經常還會冒出那幾句話。慢慢走,左右看,車來了,靠邊站,車走了,我再走。”


    “你小時候老是瘋跑,不聽話。”


    “我還記得你有一次罰我過馬路過了幾百遍,天都讓我走黑了,腿都差點走瘸了。”


    “那是因為你總是不長記性。”


    “那我也是要麵子的呀。”方嘉嘉又想到了當時被村民圍觀取笑的場麵,“到現在村裏還有人拿這事笑話我。”


    “要什麽麵子?安全第一。”


    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哭哭啼啼反複過馬路的小姑娘,花燈在向峻宇臉上投射出溫和的光影。


    方嘉嘉扯下口罩,咬了一口棉花糖,望著緩緩經過的炫目花車,想起了王秀荷曾經說過的話。


    ——燈火照天燒,元宵送瘟神。請老天爺多多保佑善人,快快帶走瘟神。


    方嘉嘉正發愣,向峻宇發現她的頭發上蹭上了糖絲,準備伸手給她撥掉。


    “幹什麽呀?”方嘉嘉察覺到他的臉正在湊近,驚惶地側頭躲開,“你不會是想親我吧?”


    向峻宇啞然失笑,摘掉她頭發上的糖絲,“你想哪兒去了?”


    “哦——”方嘉嘉揉了揉尷尬得發燙的左臉。


    “我本來是想提醒你我這邊擦了消腫的藥,不能親。”


    向峻宇抿嘴笑,“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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