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香用皮包擋住了自己的半邊臉,正想往外走,又聽有人在喊:“媽的,誰踩我腳了?!”


    接著,另外一道聲音響起:“靠,哪個王八蛋摸老娘屁股?!”


    本就擁擠的人群突然推搡起來,餘香隻覺得一堵人牆向自己湧來。溫梓涵覺得機不可失,直衝岑瀟喊道:“狐狸精別跑!我今天和你魚死網破!”


    岑瀟聽著,躲過溫梓涵扇過來的一個耳光,看似重心不穩地往餘香身上倒去。而餘香夾在人牆與岑瀟之間,避無可避,一瞬間,她隻覺得頭皮傳來一陣劇痛——有人抓住她的馬尾,十分用力地向後拽去。


    “啊——”這時,歌劇剛好唱到高潮,女高音的詠歎調極具穿透力,空氣中似有無數水瓶破水漿迸,每個人都蹙緊了眉頭。而餘香用來固定馬尾的發夾倏地崩開,她的尖叫聲與女高音重疊在一起,披頭散發地撞到了岑瀟身上。


    岑瀟的指縫中,正夾著幾縷餘香的頭發。她還來不及藏好,便失去了平衡,和餘香雙雙滾在了地上。


    為了保護後腰,她反應極快地抱住餘香,一個翻身,把她當做肉墊一般的壓在自己身下。而餘香呢,像極了一隻翻背烏龜,四仰八叉,麵目朝天,無論她怎麽掙紮,都無法起身。


    歌劇進入 b 段,女高音的唱腔變得短促而跳躍,搭配著餘香的動作,和諧又滑稽。


    秘書見勢,隻覺得一顆心都提到了喉嚨口。她一邊攔著不斷往前的吃瓜群眾,一邊去扶餘香,嘴上還嚷著:“別擠了,別擠了!”


    奈何秘書身形瘦弱,嚷得再大聲也不起作用。而圍觀的人群越挪越近,岑瀟嚐試著想要站起來,又被人群壓著坐了回去。


    眼看有些腳步就要踩到身上了,她終於忍不住叫出來:“陸平川,救我!”


    就在她出聲的同時,一個高大的人影擠了進來,將她護在了身下。


    迎著突然出現在頭頂的那片陰影,岑瀟看見了陸平川藏在逆光裏的臉。


    來的不是 k?而是陸平川本人嗎?


    顧不上岑瀟驚詫又迷惑的目光,陸平川將她攔腰抱起,並拿她探出來的尖頭皮鞋做武器,就著這個姿勢轉了一圈,逼著圍觀人群往後退了幾步。


    “散了,散了,都散了!”接著,酒店的保安隊姍姍來遲,拿著警棍又將人群往外推了幾米。


    岑瀟靠在陸平川懷裏,仰著頭去找餘香,隻見後者依舊仰麵朝天地躺在地上,可看向天花板的眼神已經不聚焦了。


    再找溫梓涵,早就不見了人影。


    “別看了。”陸平川說著,想將她放下來,可就在岑瀟雙腳著地的那一瞬間,腰間倏地傳來一陣刺痛。她膝蓋一軟,直接靠在他身上。


    陸平川眼疾手快地抱住她,忙問:“怎麽了?”


    岑瀟咬著後槽牙,吸氣道:“腰疼,站不了。”


    陸平川定睛一看,隻見她的額頭冒出細汗,心知她不是說謊,於是矮下半個身子,對她說道:“趴上來,我背你。”


    *


    陸平川就住在文華酒店的高層套房,他背著岑瀟回到自己的房間,單腳踢開臥室的門,將她放在了床上。


    岑瀟有些別扭地調整了一下姿勢,最後認命地趴在了上麵。


    得,看來上午的理療白做了。


    她伸手抓住被單,因為疼痛,手背上青筋凸起。見她這幅模樣,陸平川歎了口氣,直接掀開了她襯衫的後擺。


    傷勢果然更重了,挫傷的位置青紫交加,甚至高高地腫了起來。


    他進浴室找了條幹淨的毛巾,又從 mini bar 裏翻出些冰塊,包在毛巾裏,覆在岑瀟的腰上。隨後,他打了個電話:“是我,叫彭醫生過來……嗯,腰傷,催他快點。”


    也許是冰敷起了作用,岑瀟感覺腰上的痛感減輕了不少。她終於有力氣抬頭,對陸平川說道:“不用叫醫生,我休息一會兒就回家了。”


    陸平川用下巴點了點她的後腰,回道:“你都這樣了,還想著回家?”接著,他坐在床沿,“還是你介意,這床上睡過其他女人?”


    自己的心理活動一下就被拆穿了,岑瀟有些無語。她將臉埋在枕頭裏,掙紮了半天,還是決定避開這個話題,隻說:“我上午才看過醫生,你不用再叫其他醫生過來了,太麻煩了。”


    她說著,並沒有等到對方的回答。過了一會兒,她感到身邊的床位陷下去,微一側頭,就見陸平川躺在她的身邊。


    為了方便和她說話,他也側著身子,問道:“你鬧這一出,就不麻煩?”


    半個小時前,他收到岑瀟發來的微信,內容是:你在酒店嗎?快來 lounge bar 看戲。


    當時,他正在和東南亞的生意夥伴開視頻會議。待他草草結束會議,再趕到頂樓的時候,便見岑瀟和溫梓涵你追我趕,嘴裏數落的卻都是餘香的“罪行”。


    他將自己藏在一盆高大的綠植後麵,本想靜靜地看出好戲。可最後情勢失控,岑瀟趴在地上起不了身,他再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擠進了人群裏。


    是的,在她出聲喊他之前,他已經在人群裏了。


    此刻,兩人躺在同一張大床上,彼此對視。她麵容虛弱,被疼痛折磨著臉色煞白,卻依舊倔強地反問道:“我哪裏鬧了?”


    陸平川一聽就笑了,伸手撫開她額前的一些碎發,又去拽她緊抓被單的手。岑瀟如臨大敵,試著掙脫了幾下,奈何實在敵不過他的力量,最後隻能由著他攤開自己的手,暴露出那些藏在她指縫間的頭發。


    岑瀟有些喪氣,但又好像習慣了陸平川這種“洞悉一切”的做派。最後,她隻把手往他麵前一伸,說道:“我們這種打工仔,有時候也是看不得老板受委屈的。我扯下餘香的幾縷頭發,給你出氣。”


    陸平川捉著她的手掌,一直沒有鬆開:“那你對著圍觀人群,披露餘香‘知三當三’的往事,也是替我出氣?”


    岑瀟的眼珠轉了轉,答道:“是。”


    “上次在醫院門口,”陸平川回憶著,說道,“你不是說,這種問題的根源在男人身上,你是不會去找女人扯頭花的嗎?”


    靠。岑瀟聽著,在心裏罵了句粗口。


    罵完粗口,她又開始後悔——其實,她當時大可不必向他展示那部分真實的自己,以至於眼下破綻百出。


    見她沉默,陸平川也不說話,隻是看著她。岑瀟避無可避,隻能朝他的方向挪了挪,小聲叫道:“平川哥哥。”


    又來了?陸平川挑挑眉,發覺自己已經非常習慣她的套路了。


    “我敢打包票,肯定會有人把剛才發生的事,拍成視頻發到網上。就算餘香有本事把視頻刪幹淨,現場那些人口口相傳,也夠給她的‘江湖傳說’添油加醋了。”岑瀟解釋著,又話鋒一轉,“今天先不管問題的根源,你就說,我這麽一鬧,你爽不爽?”


    陸平川思忖片刻,回道:“爽。”


    從小到大,每當他看著餘香頂著“陸太太”的頭銜,在裏在外都高視闊步時,他便想把她的所作所為捅給全世界的人知道。


    隻是外公教育過他,消滅敵人,要一擊即中。所以,從他決定親自為母親複仇的那天開始,他便常常告訴自己,大丈夫行事要不拘小節,更要按兵不動。


    至於那些憤懣和恨意,一直堆在他內心的傷口上。等傷口結痂了,他再撕開一個口子,感受著鮮血直湧的痛意,以證明自己還有感知。


    可直到今天,當他看見餘香狼狽倒地,被眾人圍觀議論時,他才發現,哪怕不是一擊即中,哪怕隻是微小的反擊,也能讓他暢快。


    而這種暢快,對他來說,就像奢侈品一般珍貴。


    這種暢快,是岑瀟帶給他的。


    陸平川眸色深沉,裏麵似乎藏著一個深不可測的阿修羅道。岑瀟看著,又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直到兩人的鼻尖快要碰上的時候,她才說:“我是不是做了一件,你一直以來都很想做的事?那……我是不是可以要些獎勵?”


    她的聲音很低,可一雙眼睛又亮著,就像盛夏深夜的星子,閃著清冷卻奪目的光。


    明知她是故意做了局來給他看,又借著傷勢扮柔弱,可氣息交融間,陸平川還是覺得,胸腔深處那一道傷疤正在慢慢融化。


    這一次沒有鮮血,沒有痛意,隻有暖流淌過,留下的一股溫柔。


    他問她:“你想要什麽?”


    第37章 你要我這幾天,都躺在你床上?


    “那張空白支票,”岑瀟笑了,連說,“可不可以先預付我八百萬人民幣?”


    八百萬?陸平川聽著,立刻從感動的情緒中回過神來,蹙眉問道:“你真當我是 atm?”


    岑瀟一愣,心想:他怎麽知道,她之前說他是個 atm?


    陸平川當然不會告訴她,自己曾經偷偷錄下了她和溫梓涵的對話,隻追問道:“你要八百萬幹什麽?再說了,空白支票怎麽預付?”


    “你這空白支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兌現,我總得先要點零花錢吧。”岑瀟說著,扁了扁嘴,“再說了,正因為它是空白支票,才能預付呀。反正最後一共要多少,還不是我說了算?”


    這話聽起來很有道理,陸平川卻不敢苟同——說實在的,岑瀟雖然愛錢,但看她平時的吃穿用度,並不是大手大腳的人。她要這八百萬,一定有特殊的原因,隻是她眼下還不願意說。


    這麽想著,陸平川用指尖抵住她的鼻尖。岑瀟盯著這根食指,都快對眼了:“你幹嗎?”


    陸平川說:“感受一下,看看你的鼻子有沒有變長。”


    知道他這是在暗示自己撒謊,岑瀟一時語塞。她猶豫著,又聽陸平川問道:“岑瀟,你知道餘香是怎麽當這個‘小三’的嗎?”


    岑瀟神情一滯,疑惑地看向他。


    陸平川繼續說:“你大概知道,我媽生前是個雕塑家。但你可能不知道,藝術文娛不分家,她和餘香也是好朋友。”


    他從床上坐起來,仿佛隻有這樣,才能理智地描述往事:“陸氏發展最快的那幾年,我爸忙得根本見不著人影。加之男人做生意,難免會出入一些聲色場所。久而久之,就有一些風言風語和露骨照片傳到我媽跟前。你猜,傳信人是誰?”


    岑瀟擰著眉,下意識地回道:“該不會……是餘香吧?”


    陸平川點了點頭,補充道:“不僅是照片和流言。每隔一段時間,還會有不同的女人闖進我媽的工作室,說她們才是我爸的‘真愛’,要我媽認清實事,盡早讓出‘陸太太’的位置。你再猜,這些女人又是怎麽找到她工作室的?”


    岑瀟的眉頭鬆開,可兩頰的肌肉因為震驚而微微下垂,就連嘴都張成了 o 型。


    陸平川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扯了扯嘴角,總結道:“餘香就是這樣,一邊扮作我媽的好友,一邊和我爸暗度陳倉,再放些‘煙霧彈’掩藏自己,不斷地刺激我媽。”


    岑瀟接話道:“她該不會還以好朋友的身份,在你媽麵前痛罵你爸,說他不是個好東西,要你媽趁早離開他吧?”


    “你猜對了。”陸平川說著,語氣嘲諷,“重點是,我媽得了抑鬱症以後,餘香依舊沒放棄。她經常以探病做由頭,話裏有話地挑撥我爸媽的關係。”


    有些往事在心裏積壓太久,就會變成了隱形但緊固的枷鎖,你以為它不存在,可每走一步,卻都能感受到它的重量。而岑瀟在 lounge bar 鬧得這一出,好似一把鑰匙,誤打誤撞地解開了這道枷鎖,也解開了陸平川渴望傾訴的閘口。


    “我媽是我外公唯一的女兒,她出生沒多久,白家就開始謀劃轉型。為了不把她扯進江城的恩怨裏,外公就把她送到了新加坡生活。 也是在新加坡,她認識了我爸。 ”陸平川說著,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誰知道躲過了江城的風風雨雨,她反而養成了單純無知的性格,又帶著這樣的性格嫁進了陸家。 或許她命中注定會有一劫,不是在江城,就是在陸家。”


    即便是陸平川,說起宿命論來也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岑瀟內心觸動,不由自主地握住他的手,輕聲道:“不是的,沒有誰的命,注定會有一劫。”


    她的手粗拙卻溫熱,握過來的一瞬間充滿力量,以至於陸平川生出一種錯覺——這是媽媽在握著他的手。


    “誰都不是生來受苦的。”岑瀟加重了語氣,“如果是天災,那就該反思規避,如果是人禍,那救該想辦法討回公道。”她說著,又皺了皺鼻頭,“我現在有點後悔,剛才隻顧著扯餘香的頭發,沒趁機打她幾個耳光。”


    她半開玩笑,卻語帶真誠。陸平川垂眸看向她,隻覺得她睜著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像極了某種溫順伶俐的小動物。


    他將手抽出來,情不自禁地想摸摸她的頭頂,門外突然傳來 k 的聲音:“少爺,彭醫生到了。”


    *


    彭醫生給岑瀟上了藥,又做了加壓包紮,對陸平川說道:“她這傷勢得臥床休息幾天,可不能傷筋動骨了。”


    接著,他又湊到陸平川耳邊,揶揄了一句:“你也要懂得憐香惜玉,怎麽能把人折騰成這個樣子?”


    彭醫生和陸平川算是朋友,之前也在他的朋友圈裏見過岑瀟的照片,如今隻當他們年輕情侶,幹柴烈火,在床笫之間行為過激,不小心傷成了這樣。


    陸平川抱著胸不解釋,岑瀟卻聽不下去了。她對彭醫生說道:“醫生,我這腰傷是被人打的,特別疼,你能不能給我打一針止痛針?”


    彭醫生聞言一怔,看向陸平川的眼神頓時複雜了許多,好像在說:你小子怎麽還打女人?


    彭醫生的腦洞一開,十艘航空母艦都拉不回來。陸平川也懶得解釋,隻說:“看我幹什麽?沒聽到病號對你提要求嗎?”


    彭醫生露出一副“好醫生不和爛渣男計較”的表情,從藥箱裏翻出注射器,嘴上交代道:“岑小姐,我可以給你打針止痛劑。但這藥效也就兩、三個小時,想要好的快,還是得好好休養,知道嗎?”


    岑瀟始終保持著趴臥的姿勢,悶聲回道:“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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