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會兒提起長星,甚至語氣裏麵還帶著一點恭敬意味。


    長星沒料到這縣令前後說辭差別如此之大,下意識看向邊上的蕭途,蕭途雖也不知這縣令為何變了說辭,但見長星好似有些不安,還是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可那劉娘子卻是如遭雷劈,她哀聲道:“這怎麽可能呢,那麽多人都瞧見了我丈夫是……”


    她的話才說了一半就被縣令打斷,“他們不過是瞧見陳姑娘用酒壇子砸了李文貴,誰能篤定的說李文貴會死,就是因為陳姑娘砸下去的這一酒壇子?”


    劉娘子聽了這話,下意識將求助的目光放到唐宗身上,可那唐宗是個生意人,慣會察言觀色,怎麽會瞧不清楚如今局勢,所以即便覺察到了劉娘子目光也隻是低頭不言。


    見劉娘子說不出話來,縣令便又接著道:“既然無人能站出來作證,那便是證據不足,這案子便不能算在陳姑娘頭上了。”


    見縣令三言兩語便已經是洗清了長星身上的罪名,蕭途便道:“既然此事與長星無關,那大人,我們就先告辭了。”


    縣令點頭道:“今日就先到這兒,至於殺死李文貴的凶手到底是誰,等本官吩咐底下人細查一番再行判決,今日便先退堂吧!”


    說著他不等那劉娘子再說些什麽,便起身離開了。


    劉娘子本來還要撲過去找那縣令要個公道,可卻被縣衙的衙役架著丟了出來,長星瞧見這景象,忍不住的走到她跟前,而蕭途卻是先低聲吩咐了底下人幾句才跟上長星的步子。


    那劉娘子被衙役推搡著摔倒在地,長星伸手想起攙扶她,卻不想那劉娘子抬眼正好瞧見來人是長星,麵上頓時染上怒色,她猛地伸手將長星推開,恨恨道:“要你這殺人凶手假好心!”


    長星猝不及防被她用力一推,一下子站立不穩就要摔倒,還好蕭途快步過來恰好將人扶住,他的手恰好扶在她纖細柔軟的腰肢上,他止不住心頭微動,但卻很快恢複如常。


    而長星更是不曾多想,隻對著蕭途道了聲謝,目光卻再度落到那伏在地上哭的劉娘子身上,長星想再彎腰與她說些什麽,卻被蕭途皺眉攔下。


    長星有些不解的看向蕭途,卻聽蕭途無奈道:“莫要讓她傷了你。”


    “可是……”長星低頭看向那哭得不成人樣的劉娘子,心裏總是不免有些愧疚,讓她當作沒瞧見一般離開她也是做不到。


    蕭途看出來長星心中想法,索性從懷中掏出一袋銀子遞給長星,長星看見他遞到自己手中的銀子一愣,然後才明白蕭途的意思,連忙擺了擺手,又一邊在自己身上翻找著,一邊道:“我自己有銀子的。”


    可她在身上翻找了好一會兒也沒找到那幾張銀票,仔細一想才想起來昨日洗沐後換了衣衫,她擔心那些銀票丟了,所以便將它手進了包袱裏,今日早上起身時又倉促了些,竟是忘記帶一些在身上了。


    見她僵住,蕭途便索性將那一袋銀子塞進了她手中道:“再不去,那劉娘子就要走了。”


    長星抬眼瞧見那劉娘子果然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便也顧不上那麽多,隻能道:“等回了蕭府我再還你。”


    就匆忙拿著銀子走到劉娘子跟前將銀子塞到她手中,劉娘子這會兒已經稍稍緩和了情緒,可是看向長星的目光依舊不算友善,蕭途便走上前站在二人邊上,若是這劉娘子一時不忿有什麽過激的舉動,他也能有把握可以將長星護住。


    可劉娘子卻並不曾有什麽動作,隻是沉默的將那袋銀子收好後離開。


    長星原以為這劉娘子會不願意收下銀子,又或者即便收下也要再呼天搶地一番,卻不想她就隻是這樣默默收下。


    蕭途解釋道:“那李文貴本就是個好賭的,不僅將家中錢財輸了個幹淨,連做營生的鋪子都拿去抵了債,到了這山窮水盡的時候了,還不肯重新振作,更是沉迷於酒色之中,聽說他醒著的時候就問劉娘子要銀子,若是不給,就翻箱倒櫃的找,不管多少,隻要找著了才肯罷休,若是喝得醉醺醺的,那就要打人,劉娘子還有她那大約四五歲的孩子都挨了不少打。”


    方才在堂上時,長星也聽劉娘子提過這些,不過隻是一句話帶過,倒不曾有太大的感覺,如今聽蕭途細細解釋了一番,心裏不禁有些發沉,“那李文貴都這樣對待這劉娘子了,劉娘子為何還……”


    還為了他的事如此折騰?


    蕭途歎息道:“人死了,心中的恨意消散了,反而會回想起那人的好來,畢竟十多年的夫妻總是有感情在的。”


    長星聽了這話下意識點頭,“是這個理。”


    或許是發覺長星情緒依舊低落,蕭途又接著安慰道:“那劉娘子既然收下了銀子,說明心裏也已經將這些事想明白了,她拿了銀子往後不管是做個什麽營生也總是夠養活她和她那孩子,比起從前李文貴在的時候日子可能還要好過一些。”


    “嗯嗯。”長星知道蕭途是在安慰自己,便勉強擠出笑意道:“咱們快些回去吧,這樁案子都鬧到官府來了,舅舅若是聽說了這事,肯定要擔心了。”


    蕭途便也笑道:“舅舅這會兒估計已經在家中等著了。”


    說著,二人上了馬車。


    剛剛坐定,長星又想起來官府之前那名喚青柳的姑娘與自己說的話。


    她讓自己不必擔心,說她們會安然無恙。


    而後來,那官府的官老爺還真就判了她無罪。


    細細想來那位青柳姑娘竟是未卜先知了不成?


    想到這兒,長星掀開簾子往外邊瞧去,可這會兒官府門前聚集的百姓皆已經散去,哪裏還有青柳的身影。


    蕭途見她動作,隻以為她依舊是記掛著劉娘子,便開口道:“人都已經走遠了。”


    長星沒應聲,但也隻得將簾子鬆開,心下依舊想著青柳的話,可到底想不出緣故來,隻能將這事解釋為青柳也並未提前知曉什麽,她是瞧見自個惶恐不安所以才說了些安慰的話罷了。


    這樣想來好像也能說得過去。


    蕭途卻並不知長星此刻心中所想,隻吩咐了車夫將他們送回蕭府,而後又從袖中取出傷藥和絹帛,而後對長星道:“伸手過來。”


    長星還想著青柳的事,聽了蕭途的話下意識伸了手,察覺到溫熱的觸感才發覺他一隻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另一隻手拿著個青色瓷瓶,正小心翼翼的給她上藥。


    長星被他這有些過分親密的舉動弄得有幾分不自在,下意識想將手抽回來卻被他按住,“別動,我給你上藥。”


    “還是我自己來吧。”長星直白道:“蕭途,你是個有婚約的人,咱們這樣不太合適。”


    她到底不是隻有幾歲的孩童,自然明白他的舉動逾矩了。


    “婚約?”蕭途上藥的手一頓,而後抬眼看向長星,笑著道:“忘記同你說了,今日我去孫府,被孫府小姐退了婚。”


    第49章


    ◎再見周景和◎


    “退婚?”長星驀然睜大眼睛, 這實在有些突然了。


    蕭途幫她用絹帛包紮好傷口,然後才漫不經心道:“孫小姐說昨日我運送貨品回來時,身邊帶了個姑娘, 說我應當是移情旁人了,所以要與我退婚。”


    “姑娘?孫小姐說的不會是我吧?”長星越是聽著越發覺得不對勁。


    蕭途點點頭,又給她另一隻手也上好了藥這才將剩下的傷藥與絹帛一塊兒收入袖中。


    從蕭途這兒得了肯定的答複,長星頓時著了急, 連忙道:“那你怎麽也不同那孫家小姐好生解釋解釋,這完全就是一樁誤會呀!”


    長星自然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而壞了一樁好姻緣, 況且這原本就是誤會,隻要將事情緣由說個明白,想來孫家小姐也能理解。


    蕭途還沒應聲,長星又想到什麽便接著道:“不如還是我同你一塊兒去吧,有些事恐怕還是得我親自去了方才能解釋個明白!”


    蕭途見她如此認真的模樣, 不由苦笑著搖頭道:“解釋了也是無用,孫小姐早就有了心上人,如今退婚不過是尋了個合適的由頭而已。”


    長星呆住,她下意識咽了咽口水道:“孫小姐……她早就有心上人了?這會不會有什麽誤會?”


    她怎麽得都想不到事情竟然會是這樣的走向。


    蕭途點頭,“我與孫家定了親之後沒幾日便聽說了這事, 這事兒孫小姐也是承認的。”


    長星的目光不自覺放在蕭途束發的墨綠發帶上,不知為何覺得那抹綠色越發刺眼, 半晌,她到底還是忍不住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直接退了這樁婚事?”


    蕭途聞言卻是沉默不語, 過了好一會兒方才低聲道:“我不想退婚。”


    簡單的幾個字, 卻勝過了千言萬語。


    長星看向蕭途的目光越發同情, 她想說些安慰的話語, 卻又生怕說錯什麽反而是刺傷了他,隻能有些無措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


    馬車中氣氛變得越發古怪,好在沒過多久便回到了蕭府,二人一塊下了馬車才算是讓長星可以鬆一口氣了。


    剛進了蕭府,迎麵便碰上了著急不已的蕭爭。


    蕭爭見了他們二人回來,神色這才稍稍鬆緩,連聲道:“好在人沒出什麽事兒。”


    見了蕭爭這般模樣,長星心裏有些愧疚,“舅舅,今日之事都怪我,若不是我動手砸了那李文貴,也不至於被人送到官府去,如此一鬧,可能還影響了添香樓的生意與蕭家的聲譽……”


    “這是什麽話!”長星的話還不曾說完就被蕭爭打斷,“今日的事到底是什麽緣故我已經知曉,是那李文貴先不知死活調戲姑娘,咱們長星是見義勇為,況且連縣令大人都判你無罪,你怎麽還覺得自個做錯了?”


    長星幼時便失了雙親,後邊入宮更是受盡欺淩,對父母,親人之類都不曾有過什麽概念,如今聽了蕭爭的一番話,眼角不覺有些發酸。


    原本她雖然喚蕭爭一聲舅舅,可卻也明白那不過是個方便的稱謂,可如今,她是真的感受到了這份溫情。


    她忍著淚意道:“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蕭爭點點頭,目光移向蕭途,正欲開口說些什麽就聽蕭途道:“舅舅,孫家小姐與我退了親。”


    蕭爭一愣,又聽他接著道:“她聽說我昨日回來時帶了個姑娘,便認定我變了心,所以將庚帖都退回來了。”


    長星在邊上緊張的聽著,原以為蕭爭會因為這事生氣,卻不想他隻是無奈的歎了口氣道:“退了也好,到底不是一樁好姻緣。”


    聽他這話,長星方才意識到原來蕭爭也早就知道那孫家小姐心有所屬,想來他看著自個外甥為情所困也很是憂慮吧,所以如今聽說退了婚才會這樣說。


    想到這兒,長星側目看向蕭途,果然見他滿麵愁容,心裏也是止不住越發同情。


    好好的一個富家公子,卻偏偏被這情愛折磨成如此模樣,實在令人唏噓。


    夜間,長星用完晚膳剛要回屋歇息,卻見蕭途拎了兩壇子酒出來道:“陪不陪我喝酒?”


    長星拒絕的話到了嘴邊,還不曾來得及說出口,就瞧見他手中的那兩壇子的酒有些眼熟,便問道:“這兩壇酒是哪兒來的?”


    “這是添香樓的桑落酒。”蕭途解釋道:“今日我不是帶了兩壇子酒去拜訪孫家嗎?孫家小姐要與我退婚,自然也就不會收我的酒,於是就將我連人帶酒趕了出來……”


    “原來是這樣。”長星勉強笑了笑,她著實沒辦法再開口說出拒絕的話來了。


    二人一同到了蕭府的後院的亭中,剛剛坐定,蕭途便已是接連飲了幾杯酒,長星見他頗有借酒消愁的意思便開口勸道:“既然那孫小姐早有好姻緣,你又何必再勉強,有道是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家中不缺錢財,又生得一副好樣貌,難道還怕娶不了妻?”


    說話間,蕭途已經將一壇子桑落酒倒空,他麵上好似上了胭脂,那兩團紅暈讓他難得顯得有些憨厚可愛,他搖搖晃晃的擺手道:“你不明白。”


    長星見他已經是有了醉意,又還要去開另一壇子酒,連忙上前阻攔道:“我知你心悅那孫家小姐,可人家早已有了心上人,這種事總歸是勉強不來的。”


    她好聲好氣的勸著,卻不想蕭途聽了這話卻忽然端坐起來,長星原來以為他要與自己強調他對那孫家小姐的心意,說他實在難以割舍,卻不想他正色道:“誰說我喜歡孫家小姐了?”


    長星愣住,麵色古怪道:“你若是不喜歡孫家小姐,那為何不願退婚?”


    “我隻是可惜!”蕭途猛地將手中酒杯放在石桌上,“那孫家小姐尋了我的錯處退了親事,那定親那會兒蕭家送去孫家的那兩間鋪子可就要不回來了,那兩件鋪子雖小,可若是好好經營,一年下來也能有個幾百兩銀子,竟是生生這樣便宜了孫家!”


    長星啞然,她怎麽得也想不到蕭途即便是知曉了孫家小姐有了心上人也不願意退婚竟是為了兩間鋪子。


    聽起來實在有些離譜的事兒,可放到蕭途身上好似又有了幾分合理,長星細細的想了想,又有些疑惑看向了已經開了剩下那壇子酒,並且給他自個滿滿倒了一杯的蕭途,問道:“既然你一早便知曉那孫家小姐與她心上人的事,為何不借著這個由頭將這婚事退了,這樣那兩間鋪子也能理所當然的拿回來了。”


    聞言,蕭途滿臉不忿道:“那孫家小姐狡猾得很,我與她定親已有半年,除了私下與我承認過她與那人定下了終身之外,從不與旁人提及,半年間,我也曾用盡法子想尋些證據來證明此事,可奈何始終未能如願。”


    長星終於明白了事情始末,她張了張嘴,努力的想再開口說出些安慰的話來,可還沒等她開口,就見蕭途忽然抬起頭來直直的看著她。


    長星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小心翼翼問道:“怎……怎麽了?”


    她心裏一緊張,又犯了老毛病,止不住結巴起來。


    蕭途卻再度往前湊了湊,在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到一寸的時候方才停下,長星僵在那兒,她甚至能感覺到蕭途灼熱得有些發燙的氣息,她聽見蕭途道:“白日裏有些話我不好意思與你說,這會兒借著酒勁,我想無論如何也得與你開這個口。”


    長星有些不自在的移開了目光,掩飾般的將眼前的放了許久的半杯酒喝下,然後才盡可能平靜道:“要說什麽便說吧。”


    蕭途用手支起半邊臉,含糊不清道:“就是今日我幫你給劉娘子那袋銀子,裏邊一共是白銀一百零六兩,六兩抹個零,一百兩能不能還我……”


    他的話還不曾說完,就已經撐不住的趴在石桌上睡了過去。


    長星原本瞧他那副模樣,還以為他想要與自己說些什麽,卻不想竟是為了那袋銀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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