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風物漸漸繁盛,人煙更密集。


    自鄭少凡發現幾個可疑人物之後,這十來天他們日夜兼程,總是在客棧歇歇洗塵後便即刻換馬上路。


    行至彭城,鄭少凡見張潔一臉疲憊,便吩咐改水路而行。


    第三日黃昏。


    一艘雖不華麗、卻很講究的船在水上不急不緩的行走,時時響起長蒿擊水聲。


    船上兩日補眠,張潔精神好了不少,柳飛也少了許多風塵之色,惟有鄭少凡,無論行多少路,他看來總是幹淨和氣,絲毫沒有疲態。


    這條水道便是當年煬帝興起而開的有名的京杭大運河,好在張潔地理爛,否則見到曆史書上的遺跡就在自己的麵前,隻怕又要驚喜好半天。


    鄭少凡自入彭城,便發現也有人跟蹤,於是幹脆放緩行程不再夜間趕路,柳飛也不反對。


    守株待兔是最好的辦法,這是隻多大的兔子呢?


    鄭少凡微笑。一路上他故意作出放鬆警惕的樣子,發現這些人並非什麽大人物,然而直覺又告訴他這事有些不對。


    自己和柳飛被黑道跟蹤多次,像上次假傳去晉陽,隻因為黑血教怕他壞事,如今事情已了,他們沒有理由再跟來,那這些人是誰?


    難道他們要報複?他立刻否定了這想法,黑血教近年縱然氣焰不低,卻也不願正麵與他動手。


    莫非他們真是一群小毛賊?憑自己和柳飛二人,隻怕敢拿他們作下手對象的沒幾個。


    他突然想起了張潔。


    難道是衝著她?


    她一路跟著自己,黑血教隻怕早留意到了,會不會對她不利?


    他不由往她的房間走去,暗暗寬心道:柳飛傷已漸痊愈,有自己二人在,完全有把握護她周全。


    不覺到了艙門口,抬腳便要進去,卻一眼便看見她坐在窗前。


    眉間帶著憂愁,嫵媚的大眼睛隱隱含著淚光。


    張潔默默坐著,看窗外景物慢慢移動。


    從小父母雙亡使得她並不是個很戀家的女孩子,自入高中她便住校,而在學校也並不受女生歡迎,好朋友都沒有兩個,來古代這段日子她跟著鄭少凡和柳飛倒更開心。


    但如今看到窗外一片寂寥的景象,她忽然觸景生情,又想起了家裏的外婆表哥,眼睛漸漸發紅:從小他們無時無刻不在關心自己,而自己竟再也不能夠見他們一麵了。


    鄭少凡靜靜站了半晌。


    “想家了?”


    “鄭哥哥。”張潔嚇了一跳,抬頭看看身邊的人,低下頭。


    鄭少凡微笑:“待到鄭家莊我便差人替你打聽,送你回去。”


    聞言她別過臉:“我……回不去的。”


    鄭少凡竟有些心疼:她說的什麽大清國自己根本未聽過,一個女子流落江湖,卻是可憐。


    他不由自主伸出一隻手,撫著她的頭發想安慰她,卻見她擦擦眼緩緩將頭靠在他身上。


    他全身一顫。


    半晌,另一隻手也伸出來輕輕將她擁住,不知為何心底竟隱隱泛起不安。


    是夜,船簷上燈籠亮起,碼頭旁邊是個小鎮,燈火琳琅。


    大運河上並不冷清,時時有趁夜來往的船隻,大概是南來北往的商賈趕著行程。


    鄭少凡今夜一反常態在張潔的艙中不走。


    正說到玄奘取經,張潔便想起了書上說的印度風物,講給他聽,鄭少凡一邊聽一邊靜靜微笑。


    燈光照著他英俊的麵龐,更顯柔和恬淡。


    張潔抬頭瞥見,臉呼的一熱,鄭少凡往日很早就回房,今天……


    她心底滿是喜歡:若是他天天就這麽陪著自己該多好。


    自己竟然生出這想法!


    她為自己的想法吃驚,以前她可從來都沒對誰有過這種念頭啊!她不敢再想,趕緊低頭咳嗽兩聲掩飾那慌亂與羞澀的神態。


    鄭少凡見她咳嗽,略皺眉頭道:“受涼了?”


    張潔哪裏敢看他:“沒,沒有。”


    “夜冷,該多添件衣裳,”關切的語氣。


    忽然,一陣喧嘩聲擾亂了這浪漫的氣氛。


    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似乎還夾雜著驚叫。


    張潔嚇了一跳,有些驚疑的望著鄭少凡。


    來了!鄭少凡立刻拉著她走出船艙。柳飛已在艙外,一邊的三個船家嚇得麵無人色。


    隻見不遠處一艘華麗的客船在搖晃。船上燈光火把的映照下,幾個蒙麵夜行人揮著大刀,一聲聲慘叫傳來,夾雜著落水的聲音。


    “水賊。”柳飛冷冷的聲音。


    鄭少凡卻皺皺眉,真的隻是打劫?


    “他們在殺人!”張潔嚇得呆住。她受了現代教育,任何人的生命都該珍惜,縱然作惡之徒也不應該隨便剝奪他生命,何況是這些好端端的船家客商。


    遠處又響起絕望的求饒與“救命”聲,她立刻又循聲望去,卻見那群蒙麵人已將三四個船家打扮的人推到了船尾。


    刀光一閃,求饒聲立刻全部停止,一個人已倒下。想必剩下的幾個麵上神色都絕望無比吧,那群蒙麵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發出大笑聲,似乎並不擔心會被周圍客船的人看見。


    誰知趁他們鬆懈的時候,一個船家竟然掙脫了抓住他的手往水裏躍去。


    他快,刀卻更快,一柄刀飛一般直釘下去。半晌,燈光下的水麵浮上特殊的顏色。


    鄭少凡皺了皺眉。


    張潔卻是臉煞白,快要站立不穩。她第一次見到這血腥的場麵,上次在江府雖然緊張卻也有驚無險,卻沒想到此刻殺人這般容易,人命如此低賤!


    她努力叫出聲:“快救他們啊!”


    見柳飛不動,她急得瞪他一眼,企求的目光望向鄭少凡。


    鄭少凡苦笑,自己等並非見死不救,而是事情蹊蹺不願輕舉妄動。這丫頭不知江湖險惡,看到什麽便信以為真。


    旁邊的船家哆哆嗦嗦上來阻攔:“姑娘,這事兒不能管,小的在水上跑了十幾年,都知道這個規矩,阿彌陀佛。”


    “可是他們殺人啊!”


    船家卻已鬆了口氣:“姑娘放心,他們這行有規矩,咱們船是沒事的。”說完他拉起另外兩個鑽進艙中不再出來。


    張潔恨恨道:“怎麽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嬌呼。


    燈影中,一個女子被推出船艙,幾個黑人圍住她,其中一個正向她靠近,似有猥褻之意。


    綠袖如雲,長裙曳地。


    赫然是關盼兒!


    “是關姑娘!”張潔驚叫,使勁抓住鄭少凡的袖子,“快去救她啊!”


    鄭少凡本已想過去,見此情景反而愣住了,目中露出驚疑之色。


    卻聽“撲通”一聲,想必是關盼兒不願受辱,縱身躍入水中。


    “快去呀!”張潔更急了。


    鄭少凡略一思索,向柳飛點了點頭。


    白衣一展,人已如仙鶴般掠起。


    柳飛依然雙手抱劍,一動不動。


    忽然,一道迅急的劍光如毒蛇般刺向張潔。


    來了!柳飛冷笑,劍鞘一揮。


    張潔嚇了一跳,想不到有人要殺她,轉頭一看,竟然是魔劍淩易。


    “是你?”


    柳飛有些出乎意料,冷漠的目光竟漸漸露出一絲喜色,想也不想,拔劍迎上。


    淩易也隱隱有興奮之色。


    所謂高手相惜,兩個實力相當的高手若分不出勝敗,隻怕一輩子也不服氣。


    隻是,二虎相爭,若分出勝負時,必定非死即傷。


    張潔見鄭少凡已去,剛舒了口氣,忍不住又為柳飛他們擔心起來。


    一瞬間,十來個黑衣人竟都無聲倒地,縱然窮凶極惡,他還是不願意傷人性命。


    鄭少凡發現關盼兒雖被救起,卻雙眼緊閉似害怕已極。他立刻伸手把脈,發現她竟似被人用極高明的點穴手法封住了真氣。他這才恍然,難怪她明明身懷武功卻被這幾個小賊逼得落水。


    鄭少凡略一思索,便拍開了她的穴道。


    關盼兒張開美目,見是他立即粲然一笑,複又驚慌的撲在他懷裏將他緊緊抱住。


    鄭少凡不由皺了皺眉想推開,忽然見那邊柳飛和人打了起來,暗叫不好,他顧不得許多,立刻抱著關盼兒飛身而起。


    隱隱竟有無數破空之聲,岸邊草叢中屋脊上射來如芒暗器。


    鄭少凡饒是身在半空,又抱著一個人,卻並不慌亂。他足尖一點水麵,淩空翻了一個身,再一轉,已堪堪避開。


    他心下發急,抽手抓住幾枚後至的暗器,凝神全力將它們向一個方向彈射過去。


    卻是這一瞬間,一隻碩大的蒼鷹劃過夜空,眨眼便已沒入黑暗之中。


    再看船上的張潔,已然不見。


    船艙桌上赫然一張方箋:


    久聞揚州風物甚美,鄭兄不妨放下閑事,行樂山水,詩酒自娛,豈不美哉?


    佳人亦可無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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