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如水,佇立橋頭。


    細長的單鳳眼默默看著天邊,幾片烏雲飛起。


    當初聽說田老爺子死在黑血掌下,他還略有懷疑,但如今證據擺在眼前……看來黑風是先在晉陽殺了田老爺子,而後便來了鄭州。


    縱然黑風身世悲戚,但如今這個時候,實在不該再殺這許多人命。


    溫和的目光有些黯然。


    ——她知道了,定會傷心吧?


    他後悔萬分,昨日該陪著她出去的,柳飛沈憶風二人雖已連夜去尋找,但她莫名不回來,必定有意外發生……


    生平第一次,他竟然害怕起來。


    “少主!”


    柳飛走上橋頭。


    “如何?”


    柳飛陰沉的臉如同此刻的天氣,他看了看鄭少凡,似有些猶豫:“昨日,紅香樓……”


    漂亮的眼睛中立即泛起緊張之色。


    “有人見她跟一個人走了。”


    心中的緊張緩緩消失,他鬆了口氣。既是她主動跟人走,必定對那人很熟悉,那人該不會有惡意。何況,他早已知道,紅香樓是黑血教的分舵之一。


    但,有誰能讓她主動跟著走?


    鄭少凡轉過身,不再言語……


    清晨,一輛並不引人注目的馬車奔馳在道上。


    車外,時而響起老車夫的吆喝聲。


    張潔掀著窗布,看著外麵的樹與房子慢慢向後移動,心中有些不安與愧疚。情況緊急,淩易一大早便騎馬走了,而自己根本來不及跟鄭少凡他們說一聲,他們一定很著急吧?


    歎了口氣,她回過頭,誰知目光竟莫名停在了那張俊美的臉上。


    臉色略顯蒼白,卻絲毫無損他的威嚴。劍眉微蹙,修長的雙目,深邃的目光銳利而飄渺,仿佛已穿透了窗布,看向更遙遠的地方……


    他就這麽一動不動地坐著,自上車就沒有改變過姿勢。


    張潔不由呆住。


    或許有所察覺,堅定的目光緩緩移過來,終於,也落在了她的臉上,似笑非笑,帶著詢問。


    張潔慌忙扭過頭,臉燙起來,自己怎麽越來越花癡!


    誰知,那寒星般的目光卻似不肯放過她,反理所當然地停在她身上了。頓時,張潔臉更燙,心跳更快,一雙手都不知該往哪裏放。


    看她渾身不自在,他有些好笑:被自己看著有這麽緊張麽?


    正是一個十分難受一個十分有趣的時候,外麵響起“噠噠”的馬蹄聲……


    “怪了,”一個人的聲音響起,“這裏有一個,晉陽又有一個,來不成那魔頭會分身?”


    清晰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


    張潔立刻緊張地看著黑風,卻見他隻是移開目光不再看自己,臉色依舊平靜得看不出一絲情緒,似乎什麽都沒聽到。


    “不是說他先在晉陽害了田老爺子,然後又逃來鄭州了麽?”


    “本來我們都這麽想的,但據往來的鴿信,曹大俠他們兩天前還在晉陽發現了他的行蹤。”


    聽到這裏,張潔莫名其妙——呂夫人是他殺的,但晉陽他根本沒去過,到底是誰冒充他殺了田老爺子,而且還在晉陽露出行蹤?


    黑風也似有些詫異,然而過了半晌,寒星般的雙目中,竟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痛苦之色。


    果然,窗外聲音又響起。


    “不對啊?前日他還在鄭州害了呂大俠他妹子,來不成他會飛天遁地?”


    “必定有人冒充,隻是……”顯然也被真與假的問題給迷惑住了。


    張潔終於還是忍不住,偷偷掀起布簾的一角往窗外看去。


    原來是兩個人騎著馬,放鬆了韁繩緩緩而行,恰好與他們的馬車並列,所以言語聲才如此清晰。


    “那我二人該去追哪一個?”語氣有些疑惑。


    先前說話那人似難回答,不過卻也咬牙切齒道:“仇是一定要報,隻如今……還是靜觀其變吧。”


    又是與他有仇的!張潔立刻放下簾布,臉色發白。外麵兩人哪裏知道,旁邊這輛車上,就有他們口中的大仇人!


    她默默轉過臉,看向黑風,誰知這一看,竟讓她倒吸了一口冷氣——銳利的目光冷得像結了冰的潭水,俊美的臉上泛著殘酷的笑意。


    原來,他生性偏激,知道身世以後本就不能接受,已無心於世,但又終究放不下張潔,所以跟到了鄭州。誰知呂夫人他們尋上他複仇,又激起了他的殺心,想到自己莫名的身份,他恨極了命運,一怒之下便毫不留情將七人全數殺死。


    如今這報仇的話又觸及了他心中之事,加上體內受傷陽火太重,所以他竟又起了殺心。


    張潔既害怕、著急,又不敢叫出來,隻得緊緊抓住他的手,企求地看著他。


    或許是因為感受到那小手的顫抖,他終於移回目光,看著她。


    漸漸,那唇邊的冷笑消失,俊美的臉上又恢複了鎮定與平靜。


    這一會兒工夫,外麵的人已經放馬走遠……


    黃昏,馬車在一個小鎮的客棧門口停下。


    掌櫃是個胖胖的中年人,麵目和藹,身邊有個十來歲的小孩子,一雙機靈的大眼睛轉來轉去,讓人心生喜愛。


    淩易卻已坐在了桌邊,原來他早到了。


    客棧不大,前麵賣茶水飯菜,後麵的院子就是客房。張潔回房間梳洗了下,便與黑風到前麵吃晚飯。


    誰知,他們剛走了幾步,迎麵就走來一人。


    那人隻顧垂著頭匆匆走路,眼看就要撞上張潔,張潔不由驚叫起來。


    黑風輕輕一笑,迅速摟住她的腰往旁邊移開了一尺。


    然而那人卻倒黴了,他走得很急,待聽到張潔的驚叫發覺前麵有人時,已收不住腳步,情急之下,他隻好改往右前方邁步想躲開,不想——


    “咚”的一聲,聲音雖不大,卻也不小。


    張潔閉上眼睛,已經可以想象那人腦袋的慘狀——和柱子做親密接觸,不起個大包才怪。


    待睜開眼,果然見那人懊喪地揉著額頭。


    “呀,是你!”。


    聽到張潔驚喜的呼聲,那人也把注意力從額頭轉到了他們二人身上。


    立刻,嫵媚的桃花眼眯起,文靜的臉上露出靦腆的笑,他拱手施禮道:“正是在下,不想在這裏遇上二位。”


    聲音依舊帶著磁性,十分悅耳。


    黑風並不看他,倒是張潔忍不住笑出聲:“你腦袋沒事吧?”


    “啊?”謝小玉摸了摸額頭,尷尬萬分,“這……”


    見他不好意思,張潔忙停住笑,有些慚愧,若非他好意不想撞到自己,也不至於撞上柱子。


    “謝大哥,呃,對不起,你沒事吧?”


    “沒事,多謝。”他終於少了些慌張之態。


    張潔想了想:“我們要去吃飯,你吃過了麽?”


    他忙紅著臉點頭表示吃過,於是張潔便拉著黑風往前麵走,他便自回房間去了。


    二人緩緩走著,張潔想想剛才的情形,不由又笑起來。


    見她發笑,黑風轉頭看著她。


    “想不到他那麽容易害羞,”張潔停住腳步,終於忍不住笑得彎下腰,“我保證,他就算沒吃飯,也一定會說吃過了。”


    看著那兩彎迷人的月牙,他不由也唇角一彎……


    誰知飯吃到一半,黑風便皺眉說要回房間療傷,淩易便跟了進去。


    見他要療傷,張潔心喜,待獨自吃完飯天色已黑,她便回到自己的房間準備休息。


    窗外,天已經完全黑了。


    張潔躺在床上,睡不著。人一旦靜下來,便會想起很多事——人這一生中,思索與回憶是消磨時間的最好辦法。


    果然,她陷入了回憶。想到現代的外婆與表哥,傷心了一會兒;又想到鄭少凡,自己不說一聲就走了,不知他是不是還在著急;還有沈憶風,江舞……最終,她還是停在了黑風身上。


    想到他在療傷,她不由有些好奇。現在沒了寒玉簫,他用的什麽法子呢?


    她爬起來想去看看,但走到門口,忽然又想起http:///


    小說中說的,武林高手療傷時萬萬不能分心,不然就會“走火入魔”。於是,她又泄氣地躺回了床上。


    大約再過了十幾分鍾,她終於忍不住起身來到黑風的房門外,卻見淩易抱著劍一動不動,守在門邊。


    見她來,淩易麵露奇怪之色,似在思索。


    或許因為他行刺自己的事,張潔一直有些怕他,正在思考要不要問時,門忽然從裏麵開了。


    黑風站在門裏,雙眸依然深邃不見底,隻是在簷上燈籠的映照下,臉色更蒼白了些。


    “怎麽?”


    “呃,我想看你療傷怎麽樣了,”張潔解釋,隨即又關心道:“你好些了嗎?”


    他看著她,唇上劃起一道弧線:“沒事。”


    “可是……”張潔露出懷疑之色。


    他看上去除了麵色更差,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一如既往地鎮定。但不知為何,她總是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出來。


    見她懷疑,他微微一笑,正要說話——


    “來人哪!”。


    三人一愣。


    “死人了,這店裏死人了,快走哇!”有個客人從外麵跑進來,麵色驚慌,估計是害怕了,想收拾東西走。


    才叫這麽兩聲,所有的門都打開了。


    “鬼叫什麽!”


    “死人啦!你們到前麵去看,再不走就要陪著上衙門了!”那人已卷起包袱。


    “去看看。”低沉的聲音。


    淩易立刻道:“是。”


    人影已不見。


    “黑風哥哥,我們要走嗎?”張潔聽說又死了人,立刻緊張地拉著他的手臂,“這裏死了人,呆會兒肯定有很多人來。”


    “不怕。”他拍了拍她的手,微微一笑。


    院子裏慌亂起來,人人都收拾東西準備跑。


    一個人背著包袱滿麵驚慌走來,竟是謝小玉。見二人還站著不動,他忙提醒道:“二位快走吧,掌櫃的死了,住不得了!”


    寒星般的目光閃過,黑風並不言語。


    “謝謝你。”張潔見他一番好心,不由心生感激。


    謝小玉似有些急:“還是快走吧。”


    “不怕,有……”她看看黑風,“呃,有我大哥在,沒事的。”


    謝小玉搖了搖頭,他到底不似江湖中人膽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二位還是快些離開的好,在下先行一步了。”


    說完,他就飛快走出了院子。


    這片刻時間,客人竟都走得差不多了,簷上的燈籠微微搖晃,加上死人的消息,氣氛顯得有些詭異起來。


    張潔本就害怕死人,如今這麽安靜,她緊張起來,不由往那英挺的人身邊靠了靠。


    平靜鎮定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隨即,一隻有力的手臂將她擁住。


    黑影竄過。


    淩易出現在麵前,麻木的臉上竟第一次帶著詫異的神色。


    “教主,這……”說話居然也吞吞吐吐起來。


    見他反常,修長的雙目中掠過一絲詫異之色——這樣的表情對淩易來說,實在是太過豐富,隻怕就算要殺了他,他也不至於如此。


    “掌櫃死了?”


    淩易竟垂下頭,看來是真的。


    黑風不再言語。


    張潔忍不住顫聲問:“是被人殺的嗎?”


    淩易忽然抬起頭,看著黑風,麵上已經回複了麻木。


    “是黑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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