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頭嘶鳴一聲, 對她噴了一大口氣。


    還很不服氣。


    阮靈萱正要再教訓它,隻見小石頭兩耳一支棱,忽然就扭過腦袋,望向後麵。


    一隊人馬正從巷子裏出來, 為首的那人穿著蒼青色圓領袍,眉心的翡翠石映射著溫潤的光澤,騎著膘肥矯健的白馬, 目不斜視, 矜貴自持, 宛若世外高人一般, 纖塵不染。


    “噓!”阮靈萱拽緊小石頭的韁繩,把它的腦袋往下壓低。


    還好小棉花在這方麵向來不如小石頭敏銳,要不然剛剛就要被它發現了。


    “六殿下這麽急衝衝肯定是要去辦正事, 我們不能打擾他,再說了,你忘記他不給你吃糖的, 要是看見我在這裏買糖,到時候又要說我們了, 是不是?”


    阮靈萱一本正經把小石頭拉入自己的戰線,一起和蕭聞璟劃清界線。


    小石頭用大眼睛看著她半晌,好像在認真琢磨孰輕孰重,最後它還是後仰起脖頸,想掙脫她的束縛去找小棉花。


    阮靈萱忙不迭拽住它,氣急敗壞道:“欸!你怎麽就這麽倔!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


    “噗嗤——”旁邊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


    怎麽還真會有人和一匹馬較真。


    阮靈萱扭頭一看,發現有個帶著鬥笠的人鬼鬼祟祟地蹲在兩個籮筐旁邊,笑得肩膀聳動。


    “誰在笑?”


    “抱歉。”那少年用手將鬥笠抬高,露出大半張臉,“靈萱妹妹和馬對話實在有趣,忍不住就笑了。”


    “小將軍!”


    “噓——”魏嘯宇豎起手指在唇邊,把鬥笠壓下來,“別聲張。”


    阮靈萱牽著馬也縮到他躲著的籮筐旁邊,小聲問:“你躲在這裏做什麽呀?”


    魏嘯宇糾結了一會,“其實告訴你也無妨,我這次來盛京是收到了一密函,順便來調查一些事情的。”


    阮靈萱上下打量他,“既是調查事情,為何要這樣打扮?”


    他戴著和氣質完全不搭的農家鬥笠,也掩飾不住他那身少年英氣,隻是看起來有些奇怪,反而更引人注意。


    “是為了躲人……我剛到密函所指的地方去看,就被幾個神神叨叨的姑娘纏上了,看起來都是良家子,但一上來就對我摟摟抱抱……”說著,魏嘯宇自己先打了個寒顫。


    “我正要逃,她們還大聲喊人,你說我若是被“人贓並獲”,我爹的老臉往哪裏放啊!”


    阮靈萱皺了皺眉,“確實奇怪。”


    “而且我聽她們的口音都不是盛京本地的,反而和我們那邊的口音很相近……”


    “外地的?”


    阮靈萱想起之前在林子裏救的那些姑娘,也是說從外地被綁來的,後麵給錦衣衛帶到五城兵馬司安置。


    但前段時間她偶然得知那些姑娘因為水土不服,竟一個接一個地患病死了,最後也沒有問出什麽具體來。


    至於那幾個人牙子,因為契書、路引和委托書齊備,是正經做買賣的牙行,最後不得不放了。


    魏嘯宇點點頭。


    阮靈萱道:“那現在呢?”


    “我打算過一會再去探探。”


    阮靈萱指著自己道:“我反正也沒有事做,不若我陪你去,若是有姑娘來,你也不怕。”


    魏嘯宇兩眼一亮,“那敢情好。”


    阮靈萱找了地方把小石頭拴好,跟著魏嘯宇去他先前暗探的小酒館。


    在大周不是所有的酒館都有釀酒權。


    釀酒消耗的是糧食,糧食儲備又是事關國家安穩的大事,要嚴格管控。


    所以這家擁有自己酒窖的小酒館的確讓人存疑。


    “南方平原多,雨水充沛,是大周糧食主要的生產之地,再由征集的民夫千裏迢迢運往北地,雖然損耗是不可避免,可是我們發現軍糧數目多次對不上,且差額巨大,隻怕有人以權謀私,挪用了軍糧。”


    “那你要如何查證?”


    “軍糧不同於市麵上的糧食,為防止倒賣會混以褐色草灰,加以區分。”


    “那我們告訴魏大帥,直接派人來查,不是更容易?”


    這些隻是小民,遇到官員辦事肯定也不敢反抗,比起兩人趴在院牆上,做梁上君子強多了。


    “我大哥說了,這種要掉腦袋的事情若背後沒有幾個靠山,誰也不敢鋌而走險,這裏——”魏嘯宇大手一指,指著小酒館後院的倉房,“不過是那一團亂麻中的一個線頭,所以我既要找到證據,又不能打草驚蛇。”


    阮靈萱表示學到了,兩人暗戳戳摸進倉房,準備查看一番。


    “怎麽沒有?”


    阮靈萱和魏嘯宇正冒著腰,像是老鼠埋頭在糧袋裏翻看,背後忽然響起一聲怒喊:“小賊!竟偷到爺爺我頭上來了!”


    兩人齊齊愣住。


    這人走路竟沒有聲音!


    等他們回過頭看見是一位老人,頭發花白,皮膚黝黑,健壯的臂膀和他佝僂的背讓他顯得他的肢體怪異,更別說他還瞎了一隻眼。


    若非白日裏,非要將兩人嚇一跳不可。


    老人握著把鐵鍬,神情凶煞。


    阮靈萱有些發怵:“老人家,我們不是小賊……”


    老人眯起眼,盯著魏嘯宇。


    魏嘯宇握住拳頭裏的小麥粒還像流沙一樣慢慢從指縫漏了下來,稀裏嘩啦地掉在腳邊。


    阮靈萱盯著地上小麥匯成的河流,臨時改了口:“且聽我們……解釋!”


    “哼,我不聽你們這些小孩子狡辯,全來欺負我是個獨眼龍,故意戲耍我來的?!讓你們長輩來跟我談!我倒是要看看是誰家的孩子,偷到段爺爺我頭上來了!”


    段老頭因眼殘時常被周圍的孩子欺負,經驗豐富。


    阮靈萱和魏嘯宇眼神交匯,皆不動聲色地搖頭。


    不能讓她娘知道,挨打。


    不能讓他爹知道,挨打。


    “不想告訴長輩?那我就去報官!”老頭狠狠拿捏住他們兩人。


    “……等等,找我小舅舅行嗎?”阮靈萱靈機一動,搬出救命稻草。


    老頭讓家中小童照著阮靈萱所描述的去找,兩炷香後領著人返回來。


    “這就是你說的舅舅?”


    老頭看著小童帶回來那顯然沒有比小姑娘大幾歲的少年,怒火中燒,伸手又給了小童腦殼一巴掌,“和你老子一樣沒用的東西,你領個小孩回來做什麽?”


    來人雖然身量也高,舉止沉穩,但是那張臉的輪廓如何也不像是個及冠成年的男子,老人見多識廣,自能一眼分辨。


    “我曾外祖母是他祖母,他就是我小舅舅啊!”阮靈萱辯道。


    “那他能替你解決這裏的事情?”


    “可以。”蕭聞璟掃了眼兩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阮靈萱竟然和魏嘯宇湊在一塊。


    “好,他算是你長輩,那他呢?”老頭用鐵鍬指向魏嘯宇。


    魏嘯宇一愣,轉頭看蕭聞璟,眼睛定了定,張口道:“舅舅。”


    “這個我不認識。”蕭聞璟立刻偏頭對酒館老頭道。


    “快叫你家長輩來!”老頭對著魏嘯宇一喝。


    “別啊!”魏嘯宇大驚。


    怎麽也沒有料到蕭聞璟居然還會撈一個放一個。


    “他是我的遠方表哥,我小舅舅還不識得他,但是我們是一塊的!”阮靈萱當然不會把魏嘯宇撇開,連忙扯住他,對著老頭比劃。


    老頭仔細一看兩人的臉,一人雪膚嬌顏,一人深膚英氣,鼻子眼睛都是八竿子打不著,唯有眼神都顯得格外清澈。


    “小舅舅!好不好嘛!”阮靈萱放開魏嘯宇的手臂,提裙小跑到蕭聞璟身邊,揪著他的衣袖,貼向他壓低聲道:“快救我們,我們懷疑這個老頭私用軍糧,才想暗查一下……”


    蕭聞璟低下頭。


    鼻端縈繞著一種非常馥鬱的香氣。


    很難形容這種複合著花和糖糕的甜香,但他就是知道這是阮靈萱身上的味道。


    “要查什麽?”


    “倉房裏的糧袋……”


    兩人交談沒幾句,段老頭也沒有留意。


    魏嘯宇倒是著急,可他總不好學著阮靈萱跑過去跟“小舅舅”撒嬌吧?


    就不知道這短短時間,阮靈萱能說明白他們遇到的麻煩麽?


    蕭聞璟再抬起臉時,唇角已經帶上淺笑,走上前一步就道:“掌櫃勿怪,我家這個平日裏就很淘氣,大抵是因為偷聽到我與屬下談到的寶藏,一時起了好奇,才來叨擾,並無惡意。”


    阮靈萱眨了眨眼。


    蕭聞璟代入長輩角色的語氣也太快了,且毫不違和。


    他說完,又從荷包裏掏出五兩銀子,“我替她的冒失,打擾了掌櫃做生意道歉。”


    “你剛剛說到寶藏?”段老頭甚至沒有低頭去看平日裏他絕對會眼睛放光的那五兩銀子,反倒是被蕭聞璟口裏的寶藏吸引了:“你是說,寶藏在我這裏?”


    “這個也是有可能。”蕭聞璟麵不改色道:“有一群山南的盜匪把所竊的一件稀世罕見的寶物藏在商糧隊,可後來他們遺失那件寶物的蹤跡,據說就是被混在運進盛京城的糧袋中。”


    “還有這事?”段老頭喜上眉梢,連那凶煞的模樣都不見蹤跡。


    蕭聞璟繼續道:“若是能找到那件寶物,某願以高價購回。”


    “當真?”


    蕭聞璟點頭。


    段老頭再顧不上追究魏嘯宇和阮靈萱,帶著家裏的小童就進了倉房,利落地打開麻袋用長棍挨個翻找起來。


    魏嘯宇跟了進去,段老頭這次居然也沒有驅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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