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她前麵的杜晨哲輕輕咳嗽一聲,胡一芹慌忙把名字寫上,借著眼睛的餘光和杜晨哲一起站了起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蕭愛雲也站起,大家一起交了卷子,魚貫而出。


    蕭愛雲一出來就對等在廊下的陶南風說:“什麽事都沒有,各做各的卷子,杜晨哲與胡一芹挺正常的。”


    陶南風點點頭:“沒事就好,也許是我們多心了。”


    蕭愛雲看著與葉勤微笑說話的杜晨哲,越看他越不順眼,哼了一聲。


    “這人先前對著你念詩,一幅要追求你的模樣,結果葉勤幫他投稿成功,他馬上就和葉勤談戀愛,這樣的人心機太深沉,我不喜歡。不知道為什麽,總是擔心葉勤被他騙了。”


    陶南風擺了擺手:“他先前也不算追求過我,隻是一首詩而已,說明不了什麽。”


    留齊耳短發、濃眉大眼的胡一芹和大家笑著打過招呼,大大方方隨著眾人一起往外走。經過杜晨哲、葉勤時,笑容更加燦爛:“杜書記今天考試,葉知青也來送考啊。”


    胡一芹態度和氣、親近隨和,給人的感覺像個鄰家大姐姐。誰也沒有覺察到,她的右手緊緊握著拳頭,食指、中指的指甲狠狠刺入掌心,沁出絲絲鮮血來。


    上午考試,下午批閱試卷之後會將結果公示,貼在小學大會議室牆麵上。


    會議室的紅磚牆上用木條框出一個布告欄,一半掛了塊黑板,另一半可以張貼大字報。


    蕭愛雲幾個回到知青點吃午飯,李惠蘭問:“你考得怎麽樣?”


    蕭愛雲笑得很有自信:“考得還可以。後麵的小作文我寫得挺痛快的,好久沒有考過試,還真是挺想念的。”


    李惠蘭笑得前仰後合:“也就是你,喜歡考試。人家都說考考考、老師的法寶;分分分,學生的命根。像你這種一提考試兩眼放光的人,就該去當老師。”


    蕭愛雲問葉勤:“杜晨哲考得怎麽樣?”


    葉勤搖了搖頭:“他說不行,到底還是畢業了六年,一些語文知識都忘記了。”


    蕭愛雲安慰她:“沒事,他作文的分數肯定很高。隻要求寫三百個字,題材不限呢,寫詩也可以的。”


    一提到作文,葉勤便笑了起來:“題目是什麽?我覺得他的作文分應該挺高。隻是他這個人向來低調,不願意自誇。”


    這話……蕭愛雲翻了個白眼:“好好好,杜書記低調有內秀,我自誇得意洋洋好吧?”


    陶南風被蕭愛雲這個白眼驚到,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葉勤被蕭愛雲一懟,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好了,是我說錯話,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計較。”


    蕭愛雲這才心情愉悅,打了個哈哈:“作文題目很簡單,家鄉。以家鄉為名,寫三百個字的小作文,題材不限。回頭你問問杜知青,他寫了什麽大作,也讓我們拜讀拜讀。”


    葉勤點點頭,笑得眉眼彎彎。


    這邊宿舍大家有說有笑,杜晨哲那邊卻是陰雲暗沉。


    杜晨哲聽胡一芹把卷麵情況一說完,氣得青筋直冒:“你這也不會、那也不會,為什麽非要考語文?你考數學不行嗎?你真是要把我害死!”


    胡一芹雙手快擰成了麻花,一臉的糾結。


    “我,我也不知道會考這麽難啊。我原本想著教小學嘛,不就是改個病句、默寫首小詩,哪裏知道搞得跟高考一樣,這麽難!不過……作文我有寫詩,我把你以前寫過的一首詩放了上去,這樣他們就不會懷疑你了。”


    杜晨哲這才鬆了一口氣:“哪一首詩?”


    胡一芹的笑容近乎討好:“就是那首:真的,我看見過半棵樹/在一個荒涼的山丘上/像一個人/為了避開迎麵的風暴/側著身子挺立著……”


    杜晨哲一口老血差點吐了出來:“誰讓你寫這首詩!這和家鄉有什麽關係?”


    胡一芹看他生氣,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又沒辦法猜到題目,和家鄉有關的詩我都記不住啊。就這首詩是你以前送給我的,說我有這半棵樹的堅韌,我記得最牢。再說……我把‘一個荒涼的山丘’改成了‘我那荒涼的家鄉’,也勉強靠了個邊,是不是?”


    杜晨哲急得在屋裏轉圈圈:“糊塗!糊塗!”


    胡一芹看他臉色不對,也有點慌:“你怎麽了?是我寫的不對嗎?反正你也沒打算去當老師,你怕什麽。”


    杜晨哲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這首《半棵樹》哪裏是他寫的!當時隨口哄哄胡一芹,把現代詩人牛漢的這首詩拿來送給她,哪知道她別的記不住,偏偏記了這一首。


    丟臉,丟大發了!


    李敏麗是語文老師,也是文學愛好者,牛漢的這首詩那麽有名,她肯定讀過。自己在考卷上剽竊名人的詩歌作品,還生搬硬套往《家鄉》上靠,太丟臉了。


    胡一芹小心翼翼地看著杜晨哲的臉色,再一次問:“你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杜晨哲擺了擺手,長歎一聲:“算了,你不要管這個,安心準備試講吧。考試這一關我已經盡力幫你,後麵的路就得靠你自己。”


    胡一芹重重點頭:“試講我不怕,我已經借了一本三年級的課本,就教小朋友認字、讀書、寫字嘛,沒問題。”她向來口才好,態度和藹可親,試講她是真不怕。


    杜晨哲冷著臉說:“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如果你順利當上小學老師,請你以後不要再拿往事來威脅我。”


    胡一芹內心一陣劇痛,她死死咬住唇,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轉:“我,我並沒有威脅你的意思。我隻是央求你幫忙,我的心裏從來都是隻有你呀……”


    杜晨哲低著看向胡一芹。


    長年在農田勞作的胡一芹皮膚曬得黑黑的,穿著件格子短袖襯衫、闊腳黑布褲、紅色塑料涼鞋——和村姑沒有什麽兩樣。


    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姑娘,雖然把她最珍貴的東西奉送給了他,但他卻半點也沒有感激。他是個浪漫主義者,也是個實用主義者,非常矛盾的結合體。


    杜晨哲有文采,為人浪漫,能將腦海中的畫麵轉為美麗的詩句、感染讀者。他喜歡一切美的東西,陶南風的精致漂亮、葉勤的嬌憨可愛、夕陽、落霞、田野麥浪……


    但同時杜晨哲又是功利的。他積極向黨組織靠攏,當上了知青點的書記,尋找一切能夠為自己提供幫助的人。


    胡一芹長得普通,家中無權無勢,除了一顆愛他的心,還有什麽?


    杜晨哲無情地眯起雙眼,眸子裏透著冰冷的光:“可是我的心裏沒有你,這一點你是知道的。我沒有強迫你,也沒有說過我需要你、我愛你,是不是?”


    胡一芹肩膀向下一垮,整個人都沒有了精氣神。是啊,剃頭擔子一頭熱,一切都是她自己心甘情願。


    “如果你再糾纏下去,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我希望你好自為之,不要把我們純潔的友誼玷汙。”


    杜晨哲的話語裏透著寒意,聽得胡一芹的一顆心似泡在冷水裏,整個都涼透了。


    胡一芹苦笑一聲:“好,我知道的。我不會再打擾你,祝你愛情甜蜜、生活美滿。”說罷,她緩慢轉身,安靜離開。


    農場小學的辦公室裏,李敏麗正在批改試卷。


    說是說公平競爭,絕不為蕭愛雲開後門,但李敏麗還是先把她的試卷抽出來批改。改完之後計算了一下分數,在右上角用紅筆寫了個大大的90。


    “嗯,90分,很高了,應該能夠進前五。”李敏麗自言自語。畢竟隻有前五名才能進入第二個環節:麵試和試講。


    後麵改出來幾份,都不太高。倒是杜晨哲的試卷讓李敏麗大跌眼鏡,她一邊改一邊吐槽。


    “農場詩人?真是胡吹大氣!這剽竊過來的詩歌還好意思寫在卷子上,也不知道他那詩人的稱號是誰封的!還在雜誌上發表過詩歌呢,就這水平?不會也是抄襲的?”


    在一邊批改數學試卷的趙英傑老師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


    “李老師別生氣,有時候見麵不如聞名。杜晨哲估計也就能寫幾句歪詩,並沒有什麽真本事。他這樣的人就算進了小學,估計也難得安心教書吧,淘汰了也好。”


    等到李敏麗改完所有試卷,美滋滋地在胡一芹的試卷上標了個92。


    等到進入複試的小學老師名單公示出來,葉勤在上麵沒有看到杜晨哲,卻看到胡一芹的名字,頓時就炸了。


    “杜晨哲你在搞什麽鬼?為什麽你連複試都沒有進?開什麽玩笑!你不是一直說自己文學造詣高?這就是你的文學水平?十六個人,你連前五名都沒有進,你太讓我失望了!”


    作者有話說:


    我看見過半棵樹/在一個荒涼的山丘上/像一個人/為了避開迎麵的風暴/側著身子挺立著


    ——這是牛漢的詩作。


    【注】牛漢(1923年10月2日-2013年9月29日)本名原為“史承漢”,後改為“史成漢”,又名“牛漢”,曾用筆名“穀風”,山西省定襄縣人,蒙古族。現代著名詩人、文學家和作家,“七月”派代表詩人之一。


    第41章 疑惑


    語文組前五名, 排在第一的是胡一芹,第二名蕭愛雲,其餘三個是其他點的知青。


    從中午聽胡一芹簡單描述過她的答題情況之後, 杜晨哲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 因此當葉勤拖他過來小學布告欄看貼出來的通知時,他內心是十分抗拒的。


    聽到葉勤毫不留情的批評,杜晨哲內心升騰起一陣憤怒。


    他今年二十五歲,比葉勤足足大了六歲,看到葉勤一幅當眾訓子的模樣, 杜晨哲哼了一聲,頭一回沒有給葉勤麵子:“當老師很稀罕嗎?每個人擅長的東西不同。”


    葉勤先前還在宿舍裏替他吹了牛, 沒想到他不僅沒有考過蕭愛雲, 連複試都沒有進,失望透頂,說話便很不客氣起來。


    “當老師不稀罕?那你為什麽要報考?杜晨哲你不覺得這樣做是在浪費大家的時間、浪費小學的油墨紙張嗎?”


    杜晨哲感覺有一條看不見的鞭子狠狠抽打著自己的靈魂, 臉上火辣辣的。


    布告欄前圍觀的有幾十個人, 葉勤這麽正義凜然地控訴他, 讓杜晨哲這一張臉往哪裏擱?


    “葉勤, 你能不能說話客氣一點?難道你父母沒有教過你, 要學會尊重人嗎?!”杜晨哲怒極, 丟下一句話, 拂袖而去。


    葉勤與杜晨哲的相處模式一向是她撒嬌、他寵溺, 不管葉勤生氣還是打人, 杜晨哲從來都是以貼心大哥形象出現, 對她嗬護有加。


    這一回葉勤沒控製住脾氣, 以為杜晨哲會象以前一樣哄她, 沒想到杜晨哲竟然反應如此激烈, 葉勤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


    葉勤茫然四顧,一眼在人群裏看到陶南風與蕭愛雲,就像看到親人一樣跑過去,拉著陶南風的衣袖,鼻子一抽一抽,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落:“陶南風,你替我去揍他一頓,他,他太不像話了!”


    陶南風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說實話,葉勤那個態度根本就不像是對戀人,倒是失望的母親罵不爭氣的兒子,是個人都會不高興。如果不是杜晨哲有問題,陶南風可能會批評葉勤。


    隻不過,陶南風想得更多一點。


    首先,杜晨哲考試分數這麽低、胡一芹分數如此高,這不正常。


    陶南風和蕭愛雲特地打聽過他們倆的基本情況。


    杜晨哲曾經是德縣一中的高材生,寫得一手好文章;胡一芹成績一般,長相平平,平時也不怎麽看文學作品,不過為人熱情大方,生得一張巧嘴。


    一個曾經成績平平、不愛閱讀的人,能考出第一名的好成績?文采出眾的“知青詩人”卻連前五名都沒有進?


    事出反常必有妖。


    想到這裏,陶南風對葉勤說:“你別哭,哭解決不了問題。如果當真是杜晨哲一時失誤沒有考好,那你剛才的態度非常不對。他沒有說錯,你的確不尊重人。”


    葉勤聽到陶南風的批評,眼淚都忘記流了,瞪著個大眼睛看著她:“我,我做錯了嗎?”


    陶南風點了點頭,表情有些嚴肅。


    葉勤雖然嬌縱,卻不是那種不明事理的人。這話如果是蕭愛雲來說,她多半會嘴硬反駁,但這話是陶南風說的。


    陶南風向來話少,但一句是一句,真誠實在,從來不打誑語。


    “我,我錯了?”葉勤似乎是想證明什麽,將求助的目光看向蕭愛雲。


    蕭愛雲白了她一眼:“當然是你錯了。誰不想考好成績啊?他沒有考進複試本來就很難受了,你還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訓斥他。他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你兒子!古人都說,堂前訓子、枕邊訓妻,這個道理你不懂?我看你呀,就是被寵壞了。”


    葉勤聽蕭愛雲添油加醋地批評自己,心中委屈,眼淚又開始往下掉。


    “可是,我太失望了嘛,平時總聽他說文學水平高、學習成績好,結果就這?落差太大了,可見他就是吹牛!他生氣?我還生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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