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安排好農場工作,一群人都拍著胸脯打包票:“場長你安心休婚假,好好陪陶科長, 我們保證把農場管理得妥妥貼貼。”


    於是, 向北與陶南風開始休婚假。


    帶著向爸、向媽一起回到江城,一大家子人都住進院後村的新屋。


    陶守信先前舍不得女兒結婚,是因為害怕分離。現在陶南風結婚之後就住在院後村,步行十幾分鍾就到,親家一日三餐安排得周周到到, 他漸漸也就適應。


    陶守信寫了一副字,掛在自己的臥室, 大大的三個字“陶然居”, 鐵劃銀鉤、蒼勁有力。


    散發著鬆木香味的地板,一張架子床居中,北麵書桌對著竹林、東南牆麵一張羅漢榻可坐可躺, 一水的黃花梨家具, 童年時光仿佛在這裏交疊。


    正好是暑假, 陶守信索性把書稿、資料都搬過來, 準備安心編撰《鄂西北民居實錄》。


    陶南風與向北住的是東屋, 與三位長輩隔著間堂屋, 自在逍遙, 柔情蜜意, 恨不得天天粘在一起。


    兩人閑時在江城四處晃悠。


    江城夏天熱, 可是小兩口手牽手坐長辮子的電車, 在揚子江畔散步, 在不複熱鬧的民眾樂園裏看表演、喝冰綠豆湯, 在深巷小樓的老裏弄尋訪最正宗的熱幹麵、炸麵窩。


    向北感覺自己像進入一個五光十色的新世界, 這是一個與鄉村截然不同的世界,隻有緊緊拉著陶南風的手才不會走錯路。


    ——原來,大城市是這麽繁華。原來,陶南風的童年是如此熱鬧。


    不同文化背景、家庭背景下的兩個人,結為最親密的夫妻,要達到靈魂的真正契合,還有一段路要走。


    這一天,兩人在外遊玩一天,並肩從西門進入校園。


    順著香樟路往前走,清悠的樹蔭之下,陶南風掏出手絹擦了擦額角的汗,歎了一口氣:“真熱。”


    夕陽西下,漫天彩霞。落日還在掙紮著那點餘熱,從樹縫裏鑽出,從陶南山的肩頭斜斜向下灑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向北低頭看一眼地麵,擋在她身後,高大的身影將陶南風籠罩住。


    陶南風若有所感,轉頭看了他一眼,抿著嘴笑:“你不熱嗎?還找太陽曬。”


    向北搖搖頭,專注地看著她,眼中滿是柔情:“從小幹農活,當兵之後頂著大太陽訓練,我不怕曬。”


    一股心疼的情緒湧上來,陶南風主動伸出手與他相牽,輕輕握了握。


    向北與她心意相通,知道她是心疼自己,眸色漸深。如果不是在外麵,真想狠狠吻下去,一直吻到兩人無法呼吸。


    兩人正值新婚燕爾情濃之時,脈脈對視,忽然聽到一個弱弱的聲音在身旁響起:“那個……請問你就是陶南風嗎?”


    陶南風循聲望去。


    夕陽星星點點自樹縫灑下,落在眼前這個年青男子身上。穿著卡其色短袖襯衫的他,短發劉海垂到眉間,桃花眼水波蕩漾、一張微長的臉龐綺麗無比,讓人眼前一亮。


    陶南風第一次見到長得這麽漂亮的男子,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向北微微皺眉,站在陶南風身邊問:“你是誰?”


    男子滿頭滿臉都是汗,但即使是這樣,汗水流過的臉龐更顯別樣的風情。


    他看向陶南風:“我是範至誠,有一些資料想要送給陶守信教授。可是我來學校幾趟,陶教授家裏總沒有人。我在報紙上見過你的照片,你是陶南風對不對?”


    範至誠?


    這個名字她印象深刻,就是那個紮根鄂西北農場十二年的知青、高一沒讀完大學沒考上,可是敢於向黃家發教授自薦考研的範至誠嘛。


    陶南風點了點頭:“我是陶南風。”


    範至誠一聽終於鬆了一口氣,展顏一笑。


    陶南風為他的笑容晃花了眼,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


    向北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漂亮的男人,陽剛氣不足,有一種中性美,溫柔中帶著堅韌的那種美。


    範至誠從斜背著的書包裏取出一個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包裹,遞到陶南風麵前。


    “我收到錄取通知書了,真的非常非常感謝!如果沒有陶教授的推薦,我根本不可能回到江城讀研。聽說陶教授正在編撰鄂西北民居的書,這裏是我在農場的一些線描畫,希望能夠對陶教授有用,請你轉交。”


    陶南風接過包裹,思索片刻,對範至誠說:“你在我家院子門口等一會吧,我爸等下就會回家。”


    範至誠高興地應了。


    陶南風與向北回到院後村,把包裹遞給坐在書桌前奮筆疾書的父親:“爸,這是那個範至誠送給你的,說是鄂西北的民居資料。”


    陶守信打開來看,裝訂成冊的小畫冊,製作得如同大號的連環畫一般。畫麵空白處用毛筆寫著注解。


    “鄂西土家吊腳樓,依山伴水而建,坐西朝東,半幹欄式建築,外形極美。”


    “茅草或杉樹皮覆蓋屋頂,裝飾向天飛簷,廊洞雕龍畫鳳,精美絕侖。”


    “木柱撐起上下兩層,上層住人,房間通風、幹燥、防潮;下層用來關牲口或者堆放雜物。”


    陶守信越看越歡喜,一邊拍桌子一邊讚歎:“資料收集齊全,插畫精致,直接放進書裏就成。範至誠這個小夥子不錯,看來是個喜歡畫畫的。”


    陶南風提醒了一句:“爸,我讓他在家門口等,你要不要去見見他?如果你不想見,我就讓他回去。”


    陶守信站起身:“見。我去見見他。”


    梁銀珍見陶守信往外走,忙招呼一聲:“老陶,回來吃晚飯嗎?”


    陶守信一下午都在整理資料,現在聞到灶房飄出來的飯香感覺肚子有點餓,也沒有講客氣:“吃,給我留點。”


    梁銀珍在圍裙上揩著手上的水,溫柔地點頭:“好,等你回家吃飯。”


    陶守信很喜歡這個家的氛圍,拿著一本畫冊便出了門。陶南風追出來問:“爸,要不要我陪你去?”


    陶守信擺擺手:“等開學再見吧,你先安心陪著向北。我和他說兩句話就回來,範至誠是黃家發的研究生,不歸我帶。”


    陶南風洗臉洗手,坐在堂屋吹風。


    堂屋後門那片竹林非常清悠,穿堂風吹過,帶走夏日炎熱。


    向永福習慣性地蹲在簷廊之下抽旱煙,看著院子裏剛剛冒出綠芽的菜地,歎了一口氣:“這裏好是好,就是太熱。秀峰山上涼快的喲~”


    向北換了件舒服的棉背心,露出精壯的肩膀與胳膊。他一邊搖著蒲扇一邊說:“爸,這不是新屋得有人住嘛。以後南風和嶽父放暑假,我們就都回山上去住。”


    梁銀珍從灶房拿出一把長刀交到向北手裏:“井裏涼了個西瓜,你去把瓜拿上來切給南風吃。你們這麽熱的天往外跑,可別上火了。到時候臉上長火癤子,看你怎麽辦。”


    這口井是修整院子時發現的,請人清理幹淨腐葉枯枝之後,打上水發現井水清冽甘甜,是口甜水井!


    在村裏不通市政水電的情況下,這口井顯得十分珍貴。


    西瓜是從村裏買來的,梁銀珍將西瓜放到竹籃子裏麵,用一個帶鉤子的長繩吊著浸泡到水井裏,這裏夏天吃著冰涼可口,十分解暑。


    陶南風咬一口西瓜,五髒六腑都涼沁了,眉眼彎彎:“唔……好吃!”


    梁銀珍一邊吃一邊說:“咱們村裏的六大爺會種西瓜,悄悄拿出去賣,我回頭啊多買幾個放在床底下。我估著你爸還得一陣子才能回來,先吃點瓜墊墊底。”


    陶南風嘴裏含糊不清地問:“媽,你怎麽知道我爸要等一陣才能回?”


    梁銀珍最喜歡聽她喊自己“媽”,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你爸走的時候帶了一個本子,裏頭又是字又是畫的,一時半會哪裏看得完?肯定得花不少時間。”


    陶南風撲哧一笑,兩顆黑色的西瓜籽噴了出來。


    梁銀珍忙遞給她一個淺盆子:“瓜子吐這裏,回頭我曬幹了炒著吃,香得很。”


    與溫柔賢惠的梁銀珍住在一起,陶南風感覺缺失的那一份母愛被補齊,內心暖暖的。


    她接過淺盆子,將嘴裏的瓜子吐在盆中。西瓜汁水多,真甜。


    梁銀珍沒有說錯,陶守信離開之前說一會就回來,可實際過了將近兩個小時,天色晚了他才回到村裏。


    好在現在天黑得晚,不然向北得打著手電筒去接人。


    陶守信一回來,梁銀珍忙著擺飯菜。反正天氣熱,做好的菜沒那麽快涼。


    臘八豆荷包蛋、蒜蓉空心菜、涼拌黃瓜、辣椒炒豆腐幹,再加一個絲瓜肉末湯,就是農家夏日常吃的晚飯。


    陶守信接過女兒盛的新米飯,眉眼間還帶著興奮。


    “南風,範至誠以後就是你師兄,雖說他歸黃家發帶,但與我的研究課題有交集,這段時間會過來幫我整理書稿,我讓他去我辦公室幹活。”


    這個院後村的房子,陶守信沒有對任何人提起,自然也不會把人往這裏帶。


    “我和範至誠聊過之後才知道,他爺爺是江城著名畫家範大江,父親是江城美院的連環畫家範道新,他從小修習書法,最愛畫連環畫,功底深厚,畫建築線描稿信手拈來,是個好苗子啊!黃家發為他爭取來一個免試指標,值得。”


    “南風啊,你雖然建築設計水平高、實踐經濟豐富,但藝術功底還是差了一些。最近你和向北整日在外麵閑逛,爸給你布置一個任務,背上畫夾子去江北老居民樓裏轉轉,畫一組江城老宅線描圖吧。”


    陶守信滔滔不絕地讚美著範至誠,陶南風與向北對視一眼,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第102章 裏分


    吃完飯, 向北拉陶南風出去散步。


    兩人順著小徑往前走,鄉村寧靜,晚上很少有人外出, 隻聽到草叢裏有蟋蟀鳴叫的聲響。


    向北看陶南風的嘴巴微微撅著, 知道她被範至誠打擊到了,抬手撫了撫她頭頂,笑著安慰。


    “你已經很優秀了,你爸是你的研究生導師,肯定是要把你打磨得更加出色, 批評與布置任務是正常的。”


    陶南風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鬱色漸消。


    “範至誠的線描民居畫冊我也看過, 的確不錯。但也不用拿旁人的長處來和我比吧?還布置繪畫作業……這麽熱的天!”


    夜色下夫妻倆做任何親密的舉止都不怕被人看到, 向北摟著陶南風的肩膀,左手從她圓潤的肩頭漸漸下滑,滑膩的肌膚觸感令他沉醉。


    不過現在陶南風顯然心情不太好, 向北將手停在她小臂, 將她往懷裏一帶, 俯身在她額角印上一吻。


    “你也有範至誠沒有的長處。天生敏銳的結構安全判斷、砌磚開槽天生神力, 再加上你把他多讀了高中、大專, 基礎知識絕對比他牢固。他從小跟著父親、爺爺學繪畫, 線描水平比你高一點, 也在情理之中。”


    向北的溫柔勸慰讓陶南風臉上漸漸有了笑意。


    “哼, 那個範至誠……我本來還同情他在山區農場當了十二年知青, 沒想到他一來就讓我爸給我布置任務, 可惡!”


    向北聽陶南風說完關於範至誠的信息, 若有所思。


    “他考大學沒錄取, 考研倒是成功了?真是奇事!的確是有才, 也有心。”


    陶南風看著向北:“真的是有心人。他給黃主任寫信自薦,這招簡直太厲害了!當然……他的建築民居圖的確是畫得不錯。”


    向北社會經驗豐富,看陶南風因為範至誠的出現被父親拿來做對比,便慢慢替她分析。


    “從他的長相來看,並不像吃了很多苦的模樣。農場艱苦你是感受過的,常年在田間勞作,哪來那麽多時間繪畫、采風?而且你留意到沒有,他手腳無厚繭、皮膚細膩、沒有一絲曬黑的跡象。”


    聽到這裏,陶南風“啊”了一聲。


    “對啊,我看到他的時候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先前看他寫的信、他介紹的情況,應該是一個樸實、勤奮、堅毅的下鄉知青。可是真的見到,他卻幹淨清爽得像坐辦公室的幹部,所以覺得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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