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陶南風的肚子漸漸大起來,知道她懷孕,範至誠有那麽一絲期待。都說女人母性重, 說不定她懷孕生子之後就會疏於學業與工作?


    但陶南風似乎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除了肚子大了一點之外, 她正常地上課、完成作業、寫生練習、參與讀書報告……


    她的眼睛更亮、她的氣質更加沉靜、她自內而外散發出一種光輝。


    這種光輝令範至誠汗顏。


    今天看到陶南風被施工隊的人嘲笑, 範至誠沒有說話, 也不敢說話。他第一次認識到女人在職場的弱勢, 內心生出一種慶幸:他是個男人。


    轉眼間陶南風出手似電, 迅速翻盤, 令錢令鳴吃癟, 範至誠隻想說一個字:牛!


    反正他是看不出來欄杆有質量問題的。


    導師黃家發的勸告言猶在耳:你不要和陶南風比, 範至誠心頭湧上深深的無力感。


    他的內心似乎有兩個小人在拉扯。


    一個說, 莫跟她比, 你永遠都比不上。


    另一個卻說, 你是男人,有天生的性別優勢,再加上繪畫功底強,假以時日,怎麽就不能和她比?


    範至誠在那裏低著頭天人交織,耳邊卻響起毛巾廠領導們的問話。


    “陶教授批評得對!咱們都得謙虛一點,這位同學……請問你叫什麽名字?你的眼光很獨到嘛。”


    陶守信幫女兒回答:“她叫陶南風,今年讀研一。”


    “哦,陶……和您一個姓,是不是親戚?”


    “是,她是我女兒。”


    現場有一刹那安靜。


    施工隊的人個個哭喪著一張臉。難怪陶守信處處護著陶南風,原來他們是父女。


    錢立鳴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打爛你這張臭嘴!哪個讓你多嘴嘲諷孕婦?還當著大教授的麵嘲笑他女兒?


    現在好了,把人得罪狠了,指出問題毫不留情。


    欄杆問題暴露,驗收泡了湯,大家都得集體返工,頭痛啊頭痛。


    毛巾廠領導哈哈一笑:“虎父無犬女!陶同學很不錯很不錯,等下慶功宴一定要好好敬你一杯酒。”


    設計院的人認得陶南風,可是甲方領導卻是第一次見她。如果不是陶南風指出安全隱患,到時候真的出了問題那就掉得大!


    別說基建科的科長要背鍋,主管基建的副廠長也得下課。


    領導這一誇,旁邊甲方的人都跟著笑了起來。


    “那水泥欄杆一掰就斷、一敲就碎,豆腐渣一樣,幸好被陶南風發現。”


    “陶教授是建築學專家,沒想到女兒連結構問題都能迅速發現,一雙厲眼好似探照燈!”


    “可不是?4棟總共六層,看過去每層樓的走廊欄杆根本沒什麽區別,她卻能精準發現是五層、六層的問題,太神奇了。”


    “虎父無犬女,看來陶南風將來要接陶大教授的班啊。”


    淹沒在讚美聲中的陶南風並沒有飄飄然,她還在琢磨為什麽二樓的樓板會有小紅點聚集,而五樓卻沒有這個情況。


    正聽到毛巾廠領導笑眯眯地對她說:“陶同學,你這麽有本事,那就勞煩你再多看幾眼,哪裏還有問題直接指出來。這五棟宿舍樓是全廠職工的希望,可不能讓大家失望啊……”


    陶南風抬起頭,認真地看著正對著她說話的副廠長謝斌,眼中閃動著耀眼的光芒。


    “有一個地方有問題,不過因為是隱蔽工程,確認的話比較麻煩。”


    陶南風一開口,錢立鳴的心就一咯噔。她的本事,他算是見識到了。


    錢立鳴將目光轉向工地小組長姚勇。


    姚勇忙賭咒發誓:“我們這班人你還不知道嗎?這一回施工之前就開了動員大會,奮鬥五個月,打造全市最優工程,尤其是隱蔽工程,我都在現場盯著呢。你鼓搗出來的驗收單不僅有我、你,還有甲方簽字,保證沒問題!”


    錢立鳴心中稍安。


    謝斌皺眉問陶南風:“是什麽地方有問題,陶同學你隻管說!驗收之前發現問題,這是好事,至少還能改。如果投入使用出現問題再改,就來不及了。”


    陶南風說:“二樓樓板有問題,我剛才說有危險,就是指的樓板問題。現在荷載小,出不了事。但如果後期使用人數多,垮塌都有可能。”


    這一下,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領導同誌個個惜命得很,慌忙往後撤,連六樓的走廊都不敢站。


    看甲方腳底抹油跑得最快,陶南風覺得有些好笑,提高音量道:“五樓樓板沒問題,大家不要慌。”


    範雅君走到她身旁,輕聲道:“剛才聽你和陶教授輕聲交流,是不是說的就是這件事?”


    陶南風點點頭,與她一起往樓梯口走去。


    一道人影從她倆身後衝過來,帶起一陣勁風。


    “小心!”陶守信一聲驚呼。


    範雅君還沒反應過來,陶南風輕巧巧一轉身,避身讓開,腳底一勾,來人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幸好撞在範至誠後背,這才穩住身形。


    陶守信大聲嗬斥:“慌什麽!這裏很安全。”


    來人正是錢立鳴,他神情有些慌張,忙著道歉:“對不住、對不住!一個沒看清,差點撞到陶同學。”


    陶南風冷哼一聲:“剛才嘲諷我一個孕婦害怕危險,不該來湊這個熱鬧。怎麽現在一聽說樓板不安全,你跑得比兔子還快?”


    錢立鳴無地自容,隻得擦著頭上的冷汗,生硬的解釋:“我,我想先去安排一下,不能讓領導們在底下等嘛。”


    範至誠被錢立鳴一撞,那濃重的男人氣息撲麵而來,往日不堪畫麵湧上來,他麵色煞白,手腳開始顫抖。


    陶南風看一眼父親,用眼神示意他留意範至誠的反應。


    陶守信動了惻隱之心:“範至誠,是不是被他撞閉了氣?趕緊休息一下。”


    範至誠抬起眼眸看向陶守信,啞著聲音道:“謝謝,我沒事。”這個世界,有連場長那樣的惡霸,也有陶守信這樣溫暖的人。


    範雅君有些驚喜地看一眼陶南風:“你的反應好快!”


    陶南風輕笑道:“在農場勞動鍛煉出來的。”


    範雅君感覺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陶南風。同為女性,她是怎麽活得如此瀟灑肆意?是怎麽在這個男權社會闖出一片天的?她的愛人真的會支持她奔事業嗎?


    範雅君的好奇心漸濃:“等有空,我請你喝下午茶。給我講講你是怎麽當上基建科科長、又是怎麽考上研究生的故事吧?我覺得你真的很神奇。”


    “好。”陶南風與她並肩走下樓梯。


    範雅君先前還扶著她胳膊,怕她摔跤。後來看她腳步輕盈、神情放鬆,便慢慢放開手。


    一群人都圍在一樓走廊,仰頭看著頭頂那塊樓板。


    設計院結構組的趙亮與江城建築學院土木係專家歐陽丞一臉的疑惑,正在熱烈的討論著。


    “每隔三米一道挑梁,挑梁壓入牆內,梁上支撐預製平板,我們當初的設計是這樣的吧?”


    “對啊,就是這樣。”


    “挑梁鋼筋配置充分考慮安全係數,不可能有問題。”


    “難道是預製平板又有質量問題?”


    聽到最後一句話,錢立鳴忙道:“這一批預製平板是統一從預製板廠采購,我親自驗的貨,絕對不會有問題!”


    劉紅兵仰頭看著板底的挑梁:“沒有裂縫,底板平整,看不出來有問題啊……那就奇怪了,難道是梁有問題?”


    錢立鳴道:“這梁是現澆的鋼筋混凝土,都是嚴格按照圖紙施工的。這一棟樓統一施工,怎麽會隻有二樓樓板有問題?”


    一群人吵吵嚷嚷半天沒有結果。


    施工方的人忍不住開始產生懷疑。


    “一眼發現欄杆質量問題,我覺得還不算誇張,有經驗的老師傅的確能夠做得到。可是透過隱蔽工程發現問題,我覺得這就有點不科學了。幾個結構工程師都發現不了,她一個小小孕婦竟然能挑出毛病來?”


    歐陽丞將陶守信拉到一旁,指著那底板說:“老陶,你也看到了。梁、板的底麵都粉刷一新,表層並沒有發現肉眼可見的裂縫,這能有什麽問題?你家南風基建經驗豐富是不錯,但也不能信口開河吧?我們是打對門的鄰居,南風也是我看長大的,你不能縱著她任性而為啊。”


    陶守信毫不猶豫站在女兒這一邊。


    “目前沒有發現裂縫,隻是因為沒有滿荷載使用。一旦投入使用,走廊上人來人往、再加上振動荷載,危險就會降臨。你們沒有發現問題,並不代表南風是錯的,你要學會相信她。”


    姚勇是木工,腰間掛著一串工具。錢立鳴咬著牙,從姚勇腰間拿過一柄藍柄手錘,再從旁邊搬過來一架梯子。


    “我來開鑿梁底,要是有問題,檢討、開除、坐牢……都算我的!”


    第118章 驗收


    一看錢立鳴這架勢, 底下人都叫了起來。


    “喂……錢立鳴你在搗什麽鬼,鑿梁你好歹做點防護措施!”


    “莫衝動、莫衝動,我們商量商量再動手。”


    “陶南風隻是說二樓的樓板有安全隱患, 到底是梁的問題還是板的問題還不知道呢, 你慌什麽。”


    錢立鳴感覺今天真是諸事不宜。


    先是嘲諷陶南風這個孕婦被大家批評,接下來是欄杆質量問題被臭罵,一肚子的火氣壓都壓不住。


    他也就是個建築隊的普通工程師,毛巾廠職工宿舍項目的現場管理者,他每個月拿的是四十六塊五毛錢工資, 又不是拿回扣賺大錢的領導,憑什麽都罵自己?欄杆問題那是仇誌那小子以次充好, 和他錢立鳴有什麽關係?


    仇誌是誰?他是建築工程局局長的小舅子。


    錢立鳴站在樓梯上, 手觸動了梁底,他轉過頭看向站在地麵的人。


    仇勇滿頭是汗,大喊道:“錢工, 不要衝動, 隱蔽工程驗收不是這個流程, 你不要衝動!”


    劉紅兵皺眉喝斥:“錢立鳴你在搞什麽名堂, 趕緊下來!就算要開鑿也得先形成會議決議, 你這麽激動做什麽。”


    陶南風卻微微一笑:“你開鑿那根梁沒用, 問題不在那裏。”


    錢立鳴恨就恨這個可惡的孕婦。就是她, 看著好似無害, 可是嘴巴一開一合, 說出來的話卻氣得人半死。


    錢立鳴立馬從樓梯上跳下來, 衝到她跟前, 用近乎嘶啞的聲音吼叫道:“你說, 你說!你一口氣說完, 哪根梁有問題,哪塊板有問題,我保證讓你滿意!”


    錢立鳴臉龐微黑,體型壯碩,留著板寸頭,咬牙切齒的模樣顯得凶神惡煞。


    陶守信忙將陶南風往身後一拉:“錢立鳴,你做什麽!”


    範至誠渾身顫抖,麵孔再一次變得煞白。他之所以非要考研出來,就是為逃避這樣的男人。他以為進入文化人圈子便不會再遇到蠻不講理的粗豪漢子,沒想到施工隊伍裏依然有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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