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女子往地上“啐”了一口,抬起右手上前就是一巴掌。


    “啪!”地一聲脆響,範雅君臉上便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向北一直守在陶南風身邊,根本來不及阻止。


    陶南風身懷有孕,行動不靈便,也沒及時出手。


    兩人聽到這一聲巴掌,肩膀同時一抖,對視一眼:陳誌路的媽媽,好厲害!


    姓葉,毛巾廠職工,恨範雅君,那這個人顯然就是葉蔭桐的女兒、陳誌路的母親,葉元女士。


    葉元惡狠狠地盯著範雅君:“別叫我姐,聽著我惡心!老娘早就想抽你這一巴掌!害得我爸在西北吃了十年的苦,白眼兒狼!”


    第123章 舊事


    因為自己多嘴, 令葉蔭桐被下放到西北農村,這是十年來一直壓在範雅君心頭的思想包袱。


    範雅君無時不刻不在後悔,恨自己年輕氣盛, 沒有體會到老師的一片苦心。哪怕葉老的確是偏保守, 他也是為自己著想。隻有拿她當自己的孩子,葉老才會說出“設計師要學會保護自己”的話。


    這是經曆無數風雨之後的痛苦經驗,是為人處世的一種智慧。或許你可以說他圓滑、膽小、無為,但在那個時代葉老的話何嚐不是一種提醒?那個時候的範雅君一心隻想創新,設計出獨一無二的作品, 卻遺忘了建築技術的約束。


    悉尼歌劇院耗時14年方才建成,就是為了等待板殼技術問題的解決。


    哪怕被整、被禁足, 葉老依然堅持寫完計算書, 對化肥廠綜合辦公樓的楔塊組合部位進行反複測算,這才有了後期順利落成、使用。


    如果不是有葉老的保駕護航,根本就不會有範雅君現在的功成名就。


    範雅君被葉元一巴掌打過來, 心中沒有生出半分怨恨, 反而如釋重負:“葉元姐, 是我對不起葉老師, 抱歉。”


    葉元哼了一聲:“哪個要你道歉?你做錯的事, 一句輕飄飄的道歉就能彌補嗎?”


    這一筆十年前的舊賬, 陶南風覺得自己不宜插手, 便推了向北一把, 示意他們先回家。既然毛巾廠的人已經過來, 範雅君的身份得到確認, 但後麵的事情就交給範雅君吧。


    兩人抬腿剛要走, 道路那頭匆匆跑來一道身影, 人未至, 聲先到。


    聲音裏帶著一絲壓抑的怒火:“陶南風!你亂跑什麽!”


    是爸爸!陶南風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向北身後一躲,看來是家裏人苦等他倆不回,出來尋人了。


    陶守信跑得氣喘籲籲,他回到家便看到梁銀珍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急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見到陶守信回來頓時便哭了起來。


    “南風,南風和向北說是開車兜風,這一去個把小時了還沒回來,都六點鍾了,他們跑哪裏去了?不會是開車撞到哪裏了吧?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吧?不會是路太顛南風要生了吧?一點消息也沒有,我怕……”


    陶守信的心一縮,迅速冷靜下來。


    南風力氣大、身體好,又有向北陪在身邊,按理不應該有什麽事。可外出一個多小時沒有消息,的確與往日不同。


    因為懷的是雙胎,一家都緊張得要命,生怕她外出會有什麽意外,都拘著不讓她出門。南風向來聽話、性格柔和,便乖乖地守在家裏看書。研究生考試一結束連學校都不去,隻在院子附近散步走動。


    陶守信了解自己的女兒,這回她說要兜風,讓向北帶她出來,絕對不是為了玩兒。


    這麽一想,陶守信便對梁銀珍說:“你莫慌,先前範雅君過來是想請她幫忙找找化肥廠綜合辦公樓傾斜的原因,她向來對建築就興趣濃厚,估計這會去化肥廠了。”


    梁銀珍一聽忙催陶守信:“那你去找找,趕緊去找找,南風還沒吃飯,肯定餓了。她現在是雙身子,經不得餓。”


    陶守信沒奈何,隻得央求學校小車班的同事,開了車過來尋人。


    一到這裏,遠遠看到陶南風與向北並肩站在銀杏樹下,一顆心這才稍微安定下來。隨即而來的,便是怒火。


    太不像話了!和長輩招呼不打就跑出來!她不知道自己是孕婦嗎?


    陶守信一跑近,根本沒留意到他倆旁邊還有人,劈頭蓋臉便是一通訓斥。


    “你知不知道自己懷著孕?啊?!一跑就是三個多小時,天都黑了還不回家,像話嗎?想看辦公樓明天一早出來不行嗎?為什麽非要晚上吃飯的點出來?你不曉得你婆婆是個膽子小的?她在家裏一直在哭,你知道不知道?


    還有向北!南風不懂事,你怎麽也跟著?她懷的是雙胎,肚子負擔重,你讓他坐車本來就有些冒險,還一跑就是幾個小時,你的心怎麽就那麽大呢?啊?!”


    向北與陶南風低著頭,乖乖聽父親責罵,哪裏敢開口辯駁?


    倒是剛才還在咬牙切齒的葉元,聽到“陶南風”這三個人,頓時把範雅君遺忘,興致勃勃地看著陶守信訓女。


    等到陶守信訓斥完,葉元笑眯眯地走過來,上下打量著挺著大肚子的陶南風:“陶南風?你是陶南風?!”


    她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我是陳誌路的媽媽啊,一直聽他提起你,今天可算是見著了。”


    剛被父親教訓過的陶南風笑容略顯僵硬:“葉阿姨,你好,我是陶南風,常聽陳誌路提起您。”陳誌路最怕的人就是他媽,經常在知青點吐槽他媽是個悍婦。


    葉元的脾氣像一陣風,來得快也去得快。


    上一秒還在抽範雅君的巴掌,下一秒便開始和陶南風噓寒問暖。


    “幾個月了?預產期是什麽時候?有沒有害喜?平時吃些什麽?你來這裏做什麽?既然來了,到我家裏去坐坐啊。”


    陶南風看一眼陶守信,壓低聲音道:“今天就不去了,我得趕緊回家,我爸過來找我,我婆婆還在等我吃飯呢。”


    葉元笑得一臉和善:“你可真是個好媳婦,隻可惜我家誌路沒這個福氣。還得謝謝你,如果沒有你鼓勵他考大學,他哪有那個心讀書?”


    她又將目光投向默默站在陶南風身邊的向北:“你是向北吧?南風向北嘛,我們全家人都知道。謝謝你在農場照顧陳誌路,要是沒有你,他們這班知青還得受人欺壓呢。”


    說完向北,她再對陶守信說:“陶老師,都是做父母的,我可得批評批評你。南風雖說是你姑娘,可她眼看著也是要做母親的人,向北曾經也是一場之主,你這麽在外麵訓人,是不是有些不妥當啊?咱有事回家關起門來再教育,是不是?”


    葉元女士長袖善舞,口才便給,一下子便將陶南風三個人的情緒都照顧到了。


    陶守信板著臉沒有吭聲,內心也有點後悔剛才沒有控製住。


    訓斥南風幾句也就罷了,向北三十幾歲的人了,曾經是農場場長,現在香煙開批發部事業蒸蒸日上,對自家女兒嗬護備至。他之所以帶南風過來,肯定也是被南風纏得沒辦法,也是愛她尊重她。自己當著外人的麵批評他,的確是有些過分了。


    女婿半個兒,什麽叫半個兒?


    可以當兒子一樣疼,可是卻不能當兒子一樣要求。


    陶守信咳嗽一聲,對南風說:“餓了沒?趕緊回家吧。”


    陶南風摸了摸肚子,還別說,真是餓了。


    陶南風抓緊時間對父親說:“爸,我懷疑辦公樓六樓有超負荷,這才對樓體造成影響。您和化肥廠的人說說,看能不能讓範總上去查看一下。”


    範雅君輕聲喚了一句:“陶教授……”


    陶守信知道她與葉元的公案,便對葉元說:“範雅君與我共事多年,她對建築的熱愛與執著與陶南風多有相似。這回辦公樓傾斜,範雅君也很著急。您看看能否行個方便,讓她在保證安全責任自負的情況下,上樓探查一下?”


    葉元再恨範雅君,陶教授的麵子還是得給,她沒好氣地瞪了範雅君一眼:“就你名堂多!還曉得拉陶教授來幫你說情。這樣吧,你先回去,明天上午我們廠裏討論之後同意了你再過來。”


    範雅君連聲稱謝。


    葉元再一次盛情邀請陶守信全家到家中做客,陶守信以女兒身體原因拒絕了邀請。


    葉元覺得有些遺憾,不過她反應迅速,笑著換了個說法:“那我們明天和誌路他爸去你家坐坐?一直想感謝卻沒有機會。今天能夠遇上那是緣分,孩子們有感情是感情,我們兩家也得走動走動嘛。”


    葉元太過熱情,陶守信隻得同意。


    好不容易寒暄結束,陶守信讓小車班的同事送範雅君回設計院,自己則與向北、陶南風一起上車往家走。


    路上,陶南風對陶守信說著自己的判斷。


    “爸,你也幫著了解一下,辦公樓傾斜的原因多半是甲方擅自改變使用用途,導致六樓超負載。有可能還是反複不斷地超載,產生樓板疲勞應力。如果我沒有判斷錯誤的話,六樓東頭三個房間的樓板已經產生裂縫,很快就會垮塌。如果進去看的話,一定要注意安全。”


    陶守信一聽,眉頭便皺了起來:“那你還同意範雅君進去查看?”


    陶南風道:“範雅君一個人,她動作輕巧,這點力道不足以撼動整個建築。”


    陶守信搖搖頭:“最後一根稻草的故事,你沒有聽說過嗎?”


    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代表的便是如果已經到達疲勞強度的臨界值,哪怕隻是輕微的一絲力道,也可能會導致整個建築的倒塌。


    陶南風心中一驚,她有異能傍身,對危險的把控精妙到極致。


    可是範雅君卻不一樣。如果沒有陶南風在一旁盯著、及時提醒,進辦公室的確可能會有危險。


    想到這裏,陶南風對父親說:“爸,明天你去和範雅君說說,如果她要上六樓,一定得等我在場再進去,那個地方最為危險,馬虎不得。”


    陶守信虎著臉:“你還想出去?”


    陶南風轉過頭看向父親,神情懇切:“爸,你們不要把我當作易碎的泥人兒行不行?我的身體我最清楚,別看現在懷孕肚子大、行動略有些不方便,但我力氣大啊,這點負擔不算什麽。事關人命,範雅君是我們的朋友,又是一名傑出女性,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獨闖危險之地吧?”


    陶守信看著女兒的眼睛。


    這是一雙亮晶晶、泛著璀璨之光的美麗眼睛。


    陶守信心軟了。


    陶南風是個乖孩子。大人都喜歡孩子聽話,可是卻不知道乖孩子代表著她很少哭鬧,不擅長通過鬥爭的方式達到目的。


    從小到大陶南風提要求都是輕柔和氣,睜著大眼睛渴望地看著他。如果被拒絕,她眼中的光芒便會變得黯淡,但卻不會哭鬧,更不會糾纏,隻會抿著唇微笑,說一句:“哦。”


    現在,她的眼睛裏滿是期冀的光芒,就像小時候求自己買本小人書一樣。


    陶守信歎了一口氣:“就算我能同意,你婆婆估計也不得願意。”


    陶南風笑了:“爸,隻要您支持我,我就能想辦法說服她。再說了,我要是不行,不是還是向北嘛。”


    向北這個時候沒有開口表態,隻微微一笑。


    三個人到了家,剛一進院子門,聽到汽車馬達之音的梁銀珍便快步跑了出來。


    一見到陶南風安然無恙,梁銀珍這才放下心來,掀起係在腰間的藍布圍裙擦拭眼角的淚水。


    “回來,回來就好。”


    梁銀珍沒有責罵媳婦,嘴唇哆嗦著連聲說著:“回來就好。”


    聽得陶南風有些心酸,走到她麵前,伸臂將她抱住,柔聲道:“媽,我沒事。就是好久沒有出門,憋得慌,和向北一起開車出去轉了轉。因為心裏記掛著化肥廠辦公樓歪掉的事情,好奇心起就過去看了看。”


    梁銀珍被陶南風抱住,聽著她溫柔的解釋,有一種失而複得的幸福感。


    梁銀珍這一生都在不斷經曆失去,此刻卻在陶南風這裏體會到了安全感。


    她眼角帶淚,嘴角卻含著笑:“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肚子餓了吧?趕緊吃飯。”


    一家人坐在堂屋吃飯,夜色昏沉,白熾燈亮著,有蚊蟲飛來飛去。


    孕婦體熱、招蚊子,梁銀珍與向北一人手中一把蒲扇,幫著陶南風扇風、驅趕蚊子。


    陶南風一連吃了三大碗才停下筷子,心滿意足地撫摸著鼓脹鼓脹的肚子說:“還是媽做的飯好吃。”


    梁銀珍的目光停留在陶南風的肚子上,慈愛而柔和。


    她收拾完桌麵之後,拉著陶南風的手道:“孩子,我不是阻止你工作。我隻是擔心你第一次做母親沒有經驗,不懂得愛護自己。這一回你和向北出去,招呼也沒打,把我嚇得夠嗆。”


    陶南風忙道歉:“對不起,是我的錯,讓您擔心了。以後我要是出去,一定會說清楚去哪裏、去多久。”


    梁銀珍看她滿臉愧疚,一顆心柔得化成了水:“不不不,這一回不是你的錯。是我不應該太緊張,事事拘著你。但凡是個調皮的孩子,肯定早就和我吵架了,可是你是個乖巧懂事的,所以才順著我的意,天天窩在這個院子。”


    梁銀珍此刻眼前閃過妹妹梁銀珠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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