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夏徜,身為太子伴讀,若與樂安縣主勾連的人是他,這罪名可就大了!


    夏罡請了太子上坐,自己則同夫人女兒坐到下手位置,又讓丫鬟奉茶,期間夏蒔錦把當前情形告知給父親母親。吳鎮那邊自然要等天亮城門打開後,才可有確切的消息傳回,而南山觀音廟卻在近郊,無需出城,很快便可回來。


    之後堂內便陷入了忐忑的等待之中,隻聽得更漏聲聲,如簷雨滴落。


    約莫大半個時辰後,已近子時,門房終於來報,翠影隨護院們一同回府了,還抓回來一個對她欲行不軌的惡人。緊接著便有個五花大綁的成年男子被推搡進堂中,有個護院在他腿窩處大力一踹,人登時跪在了地上。


    護院們將人帶到後便退去院中候命,接下來的事就交由翠影來細稟了。


    今日翠影穿了夏蒔錦的衣裳,頭戴一頂帷帽掩住麵容,冒充主子乘馬車去了南山的觀音廟。白日時一切如常,到了夜裏她在寮房安頓下吹熄了燈,不多時便聽到有人撥動門栓的聲音,心下暗暗激動。


    那人不負期望很快得手,閃入房內,躡手躡腳地摸到榻前,不由分說撲上去就對榻上的小娘子行不軌!正覺得逞之時,突然身下之人一個鷂子翻身反將他騎在了身下,並反剪了他的雙手!


    這時燈被人重新點亮,他才發現原來剛剛他上下其手的人根本不是什麽絕色小娘子,而是一個精壯護院!


    心知上當的賊人想再逃卻是難了,呼啦啦幾個大漢圍攏上來,這人一拳那人一腳將他死死鎮在地板上。


    這時翠影誌滿意得地走去院中,將煙彈射入高空。之後再將人押回侯府,這樁差事便算漂亮地辦完了。


    雖對惡人行徑早有預料,但親耳聽完後夏罡還是氣得不行,直接將手中的杯盞連茶帶碗一齊砸向那人!


    夏罡從未摸過刀槍箭弩,手裏不似練家子有準頭,眼瞧著是要脫靶了。然而那賊人跪在地上判斷有誤,下意識一躲,竟是自動送上了門去,被茶盞砸了個正著,登時腦門子上淌下汩汩鮮血。


    孟氏和夏蒔錦暗覺出氣,卻也忍不住偷笑。


    夏罡開始審問那賊人是受誰指使,賊人卻是嘴緊得狠,夏罡想是不動些硬手腕兒不成了,於是命人取來馬鞭。


    那賊人除了點兒背些,卻是個性子極硬的刺兒頭,連挨了幾十鞭子嘴也未有鬆動。


    段禛一直在旁默默看著,原本打算無論安逸侯如何審案都不插手,可看到此刻卻是有些看不下去了。這賊人顯然不是尋常的市井亡賴,看他身上的刺青便知出入過無數回牢獄,一般刑罰於他隻是家常便飯。照安逸侯這審法,隻怕審到天亮也問不出什麽。


    段禛正想開口說不如把人交給他,帶去詔獄審問,卻是不想被一旁的小娘子搶了先。


    “父親,不如讓我來試試?”夏蒔錦站起,珠黑睛亮地看著夏罡,眼中透著狡黠。


    夏罡皺眉:“囡囡啊,這種事可不是你一個女娃能料理得了的!”


    夏蒔錦一臉委屈,正想據理力爭,倒是段禛替她開了口:“侯爺,左右人在這裏跑不了,讓令千金試試也無妨。”


    得殿下建議,夏罡自是不再固執,點頭默許。


    夏蒔錦小聲吩咐水翠幾句,水翠出了正堂,轉眼就請了府醫來,手裏還抱著一隻罐子。府醫照水翠路上說的,上前給那賊人包紮傷口,隻是未用自己的藥,而是用了水翠抱來的那隻罐子裏的藥粉。


    那賊人被五花大綁,如今左右又被兩個彪壯的護院按住肩頭,完全反抗不得,隻能任由著府醫施為。當那灑滿藥粉的棉布裹上他的傷口時,登時一股鑽心的痛,讓先前挨鞭子時都沒叫喊出聲的賊人直接喊破了喉嚨!


    直嚷著:“殺了我!快殺了我——”


    夏罡雙眼圓睜,親自上前驗看,才發現那罐子裏裝的“藥粉”竟是鹽巴與椒粉雜合的。難怪那賊人熬受不住在地上打滾兒,一副不想活了的樣子,夏罡有些佩服的看了眼自己寶貝女兒。


    他的囡囡長大了,有獨當一麵的手段了。


    段禛也暗暗失笑,之前倒真是小瞧她了,這種辣丫頭當真是開罪不得,難怪古人言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不過難不難養又如何,總歸有人甘之如飴。


    夏蒔錦這廂便開始了審問,“誰買通的你?”


    那賊人麵目極度痛苦,卻仍固守著牙關不肯答。夏蒔錦便玩味悠長地道:“你放心,我不會殺你,也不會送你見官,隻問你這一回,數三下若不答,我便敬你是條好漢!從此供你在柴房,保證再也不會有人逼問你任何事情,且早晚各幫你換一回藥,養你一輩子!”


    那賊人聞言竟是錯愕得暫時止了嘶吼,在他還未想明白做出決定之時,夏蒔錦已開始數了起來:“三”


    “二”


    ……


    “我說!我說!是一個婦人,我雖不知她名姓,但見了一定能認出來!”


    一聽是婦人,崔氏急忙追問:“多大年歲?”


    那賊人略一想,便答道:“看她樣貌也就三十出頭,可有錢人家的婦人保養得當,到底多少年歲小的也不敢斷言。”


    麵相三十出頭的婦人,自然不會是慧嬤嬤了,孟氏終於心落了地兒,對外命道:“去把崔姨娘請來。”


    第24章 杏仁


    崔小娘雖不知今夜侯府張著一張大網, 但也因著某些事心如懸旌,因此隻是合衣而臥,遲遲未睡。是以婆子過來請時, 她無需特意更衣,隻簡單綰了個發髻便去往前堂。


    這個時辰侯爺和侯夫人不歇著, 卻叫人來請她, 顯然是府中出了大事。崔小娘心中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想從那個婆子的嘴裏套套內情, 奈何那婆子卻是三緘其口, 全當她的話是耳旁風。


    她心下暗惱府中下人對她的不恭敬,不過也明白眼下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問不出什麽來,崔小娘的心便始終提著, 不知自己即將麵對的是善果還是惡果。饒是進門之前她已想過各種可能出現的情形, 可當看到太子殿下也坐在堂中時,還是被唬了一大跳,連忙棲身行禮。


    “貧妾崔氏見過太子殿下。”


    崔小娘屈著膝, 遲遲等不來那句“免禮”,腦中不禁思緒飛動, 很快便想明白以自己的身份不應該學孟氏那般行禮。於是直接跪到地上,畢恭畢敬朝太子殿下行了大禮。


    其實她身為偏房,往日不管外府的筵席,還是自府的宴請, 都鮮少有露麵的機會, 太子光降的場合更是沒她站的地兒,難免不太懂禮數。不過這倒也並非她頭回見太子, 上回杏花宴時,因著已有了夏蒔錦將要入東宮的傳聞, 她便出於好奇隔著花牆偷瞧了那麽一眼。


    太子殿下當真是俊朗無儔,清灩獨絕,這樣出眾的人往往隻消一眼,就能在人心裏留下極深的印象。彼時崔小娘才領悟到為何汴京城那麽多名門貴女,削尖了腦袋也要往東宮裏鑽。


    眼下太子就坐在這堂中,她不必再像上回遠遠觀望,近瞧之下更覺劍眉挺鼻,君子如珩,以及那周身的氣度與威壓,都令她深受震撼。


    要說這老天有時可真是偏心,既給了其滔天的權勢,又給了其澤世的容貌……這樣十全十美的男子,憑什麽夏蒔錦攀得,她容兒就攀不得?


    都是僅有一輩子,憑何她的女兒就要屈居人下?就因為她這個當娘的出生低賤,是個戲子?


    嗬,可是戲子也有戲子的好,隻要唱好這出,八字的一瞥興許還真能叫她給畫上!


    滿堂靜寂,直到安逸侯的一聲咳嗽響起,崔小娘才忽焉醒轉,方才竟是不覺走了神。


    此時她猶跪在地上,雖是細墁的精磚,可勾勾縫縫也照樣硌膝。奇怪的是太子殿下仍舊未道免禮,她也不敢擅自起來,於是求助似的望向自家侯爺,卻發現侯爺麵黑如鍋底。再看向侯夫人,亦是對上了一張冰塊似的臉,叫人望之生寒。


    最後她暗瞟一眼夏蒔錦,夏蒔錦恰也淡睨著她,兩人視線短暫相碰,崔小娘便即收回。但匆匆一眼,她已瞧出那丫頭神清散朗,明媚飛揚,甚至還有那麽一點咄咄逼人……怎麽看也不似剛剛遭遇過可怕事的人。


    崔小娘心下打起了鼓,眼下這情形,不像是得了手,倒像是敗露了。


    這時夏蒔錦向段禛遞去一個隱含請示的眼神,段禛微微頷首,她便朝月洞門說了句:“將人帶出來吧。”


    先前那賊人被兩名護院又押了出來,按頭跪到崔小娘身邊。崔小娘並不認得此人,見他滿身血汙,嫌棄地膝行著往旁挪了挪。


    剛剛被夏蒔錦教訓過一番的賊人,此時早已沒了倔勁兒,變得服服貼貼。扭頭盯著崔小娘瞧了兩眼,便邀功似的信誓旦旦道:“就是她!就是她拿一百兩雇了小人,去做那見不得人的勾當!”


    有了賊人的當場指認,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投向崔小娘,有鄙夷的,有憎恨的,還有段禛那樣眸光冷冷卻有暗雲翻湧的。


    崔小娘登時打了個突,流露出驚恐態,但她又仔細看了看身邊傷痕累累的男人,確定不曾見過,這便又有了底氣,大聲喊起冤來:“我從未見過此人,何來的雇他做見不得人勾當一說?!侯爺,這人一派胡言陷害貧妾,您可要為貧妾做主啊——”


    “誰陷害你,昨日過午分明就是你帶著個丫鬟去了濟世堂。明麵上是抓藥,實際卻是打聽好了那裏的地下買賣,將時辰地點還有一副小娘子畫像都放在了密信裏,隨一百兩銀票一並交給了掌櫃。信裏說隻要能毀了那小娘子的清白身,你會再付一百兩尾銀。”


    崔小娘心頭猛地一震,整顆腦袋都微微顫動起來。


    先前因著沒見過此人,她便想著隻要咬死了不認,此人也拿她沒轍。可如今此人說的分毫不差,就像是親眼看見了是的。


    的確,昨日她聽丫鬟說起夏蒔錦要去南山的觀音廟上香,且要在山上過夜時,她心思就有些微動。後來東宮又賜下了珠寶無數,令她愈加坐不住了,當即便生出一個念頭來:


    皇後想同侯府結親,若是嫡姑娘出了差池,她就去求侯爺拿庶姑娘抵。她不奢望什麽太子妃,她的容兒能當個良媛便好,再不行承徽、昭訓也成!隻要能有個名份。


    是以昨日她去了藥鋪,將任務和定金交給掌櫃,可她確定當時並無第三個人在場,就連最心腹的丫鬟也是站在門外把風。


    那賊人看出崔小娘的不解,莫名得意道:“平日咱們這些等活的人,就都候在裏麵的廊上,夫人看不到咱們,咱們卻能透過窗縫將您瞧得仔仔細細。”


    崔小娘暗暗攥緊了自己的袖緣,強自鎮定下來,其實就算被他看見了又如何,隻要她不認,他空口白牙又有何證據?隻有人證沒有物證也不能將此事判定。


    “侯爺,既然此人說貧妾曾交了一封密信出去,不如就派人去藥鋪將那密信取回,看看到底是否真有此事?”


    崔小娘之所以敢說這話,是因為那封密信根本不是她親筆所書。說起來這還要謝謝昨日夏蒔錦大張旗鼓地核對字跡,帶她漲了見識,她便幹脆找了個代筆,那代筆還是個落魄的盲書生,作不得什麽證。


    如今就算那藥鋪掌櫃將密信交出來,也不能將她定罪,反倒更證明了她與此事無關。


    崔小娘既然敢說這樣的話,夏蒔錦便知她胸有成竹,定是做好了萬全準備,是以雖派了人去藥鋪,卻也並不將希冀壓在這上頭。


    果然被派去藥鋪的人很快就折返回來,那藥鋪已人去樓空。


    安逸侯和孟氏雙雙愕然,今晚才發生的事,也無人聲張,那藥鋪掌櫃怎就手眼通天得了消息跑路?


    段禛卻是半點也不意外,低沉開口:“皇城根兒下行此勾當,還多年未敗露,此人必定警戒心極強,派手下去執行任務時想必還安排了專人盯梢,形勢不對立馬走人,鋪子大抵也隻是短租。”


    “那這還何從查起……”安逸侯一時有些亂了陣腳。


    段禛便將目光撩向夏蒔錦,眼神玩味,似在期待著她能再次給自己帶來驚喜。果然夏蒔錦與他隔空對了一眼,便心領神會,轉而問那賊人:“你篤定昨日見的人是她?”


    賊人用力點頭:“篤定!”


    夏蒔錦便又問崔小娘:“小娘也篤定昨日未見過此人?”


    崔小娘倨傲地揚起下巴:“從未見過!”


    “很好。”夏蒔錦滿意地笑了笑,老神在在地看向賊人:“既然你說昨日見過崔小娘,那可能說出她頭上的任何發飾來?越詳細越好。”


    聞言,崔小娘臉上驟然一僵,不過仍心存僥幸,那種五大三粗的男人根本不會留意這些。


    然而她卻想錯了。一個以偷雞摸狗為生的人,心裏眼裏能記住的都是金光閃閃的東西,越值錢便記得越是仔細!


    故而那賊人如數家珍一般,將昨日崔小娘頭上頸上腕子上戴的所有首飾,俱都說得清清楚楚,一樣不差!連其上輯珠嵌寶的種類克重也都一一述明,細枝末節,分毫必現。若有個匠人在這,便能據其描述當場打出樣兒來。


    崔小娘的臉色一點一點褪至冷白,薄衫下的寒毛俱都站起。


    夏蒔錦聽完,便請示了爹娘,然後命人去琵琶院將崔小娘的所有妝奩俱都取來,要當堂驗證。


    很快幾個鏡匣便被取回,隻是取東西時難免發出些許響動,吵醒了夏鸞容。夏鸞容見此情形自是無法再睡,匆匆披衣趿鞋跟了過來,來到門前才發現滿堂坐著跪著的都是人,且還有外男在。


    她便不安地躲去門外角落裏,一邊整衣斂容,一邊觀察屋內的情況。


    崔氏身邊兩個得力的婆子正在帶回的東西裏翻找,很快就找出與賊人口中所述完全一樣的那些首飾來,呈到侯爺和夫人麵前。


    “這下你還有什麽話說?你若沒見過那賊人,他如何能知道的這般清楚?!”孟氏氣得將一匣首飾潑到崔小娘的身上。


    崔小娘嚇得歪倒在地上,雙手扶地勉強支著身子,猶在為自己辯白:“貧妾隻說沒有見過那賊人,未必那賊人也沒見過貧妾……他既有心陷害,怎會不事先來偷睬?”


    孟氏被她一噎,一時不知再說什麽,卻倏忽瞧見女兒從椅中起身,轉頭往她所坐的梨木雕花椅下摸去,好似發現了什麽。其它人見此怪異舉動,也皆紛紛注目。


    夏蒔錦很快便在椅下撿起一個青瓷圓身葫蘆瓶,瓶口上的塞子已然摔掉了。這是剛剛婆子們翻找那些妝奩時掉出來的,一路滾到了她的椅下,她起先沒當回事,直到有一股淡淡的杏仁味從椅下飄浮上來,她才恍然意識到什麽。


    她湊到鼻尖打算再仔細辨認下,瓷瓶卻驀地被人奪走,轉頭看去竟是段禛,他溫聲叮囑:“有毒。”


    隨後他倒了一點粉末在自己指端,先是親自聞了聞,而後伸至夏蒔錦的麵前:“少量無妨。”


    夏蒔錦望著他怔了怔,遲疑片刻還是低頭去聞了。


    “這是……我在寒山寺喝下的那杯毒茶的味道。”她萬分篤定道。


    這東西不僅有股杏仁味,還有一股說不清的味道,不難聞,但品過一回就印在腦中揮之不去。是以即便隔了近一載,她還是一聞到就能記起。


    夏罡和孟氏聞言雙雙起身上前,夏罡也湊頭想要聞一聞,段禛卻倏然收手,將瓶子遞給他,丟下一句“侯爺請便。”便回了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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