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蒔錦先是堅強的搖搖頭,可搖了兩下,突然意識到她可以不用那麽堅強了。於是委屈的癟了癟嘴,又重重地點頭。


    她自然是怕的。


    段禛將她擁進懷裏,雙手環著她纖薄的肩,“沒事了,馬上就過去了。”


    她強撐了一晚,這會兒終於聽到他說“沒事了”,突然所有的餘悸和後怕齊湧了上來,眼前浮現著血河和橫屍。她還從來沒見過那麽多血,此前見過的最多的血,還是她的小日子……


    “我、我想哭,可不可以?”之前段禛叮囑她不要哭,她果然就將淚憋了回去,可現在,她不想憋著了。


    段禛又怎會不知此情此景下小娘子忍住一晚不哭有多難,他手掌輕撫著她腦後的長發,將牙一咬:“想哭,就痛快哭吧。”


    夏蒔錦伏在段禛的肩頭,先是低低嗚咽,之後像個孩子一樣變成了嚎啕大哭。


    段禛強自忍著心痛,隻將她擁得更緊,似是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


    同時他也驚奇的發現,隻要抱著她,似乎那心痛便會緩解許多,至少是他完全可以忍受的程度。


    隻是這兩人忘乎所以深情相擁的好景並不長,因著前麵的形勢完全得到控製,夏徜和陳英也得已退出戰局,出現在了船尾的門前。


    段禛這個方向看不到他們,可夏蒔錦卻是第一時間看到阿兄出來,匆忙離開段禛的懷抱,與他撇清。段禛心中先有了猜測,回頭時果然看見那兩個比夜明珠還要閃眼的家夥,無奈歎了口氣。


    隻是夏蒔錦雖離開段禛懷抱,哽咽卻一時不能停,自己轉身抹著淚。這時段禛的心疼陡然加劇,捂著心口傴下身去,一手捂在心口,一手撐在地上。


    疼得快要喘不過氣時,他心下還暗道:果然如此,夏蒔錦在他的懷裏時,就算哭得再厲害他也還能承受。可一但她離開自己,他便心痛難忍!


    夏蒔錦被他驚了一跳,趕忙蹲身將他扶住,臉上滿布著擔憂:“你怎麽了?”


    段禛轉眼看她,艱難擠出個笑顏:“小事……”


    他雖強自鎮定,可夏蒔錦眼見著那豆大的汗珠從他腦門兒滾落,分明是疼得快要了他的命!


    夏徜原本還在為方才推門看到的那一幕而生氣,這會兒見太子如此,隻得將那些拋開,蹲身扶他:“殿下,可是剛剛傷及了要害之處?”


    夏蒔錦聞言一怔,打量段禛身上,這才看到莫名被他披在身上的簾布已染了點點血跡,是從他身上滲出來的。


    “你受傷了?”夏蒔錦問這話的同時,已忍不住伸手揭開了那簾布。數道皮肉外翻的猙獰傷口浮現在她的眼前,才將將忍下去的淚意瞬間又發作了出來,“怎麽會這樣?你為什麽剛剛不說……”


    段禛這回疼得地都撐不住了,若不是夏徜還在一旁扶著,他約莫要就地滾幾圈兒了。


    一直在旁幹著急的陳英這回終是不能再忍了,不顧一切的開口道:“夏娘子,老奴求您了,您千萬別再哭了!您再哭下去,殿下隻怕就要……就要撐不住了!”


    “陳英!”段禛於極度的痛苦之中抽神嗬斥了一句。


    夏蒔錦卻是一臉的懵,抬頭看著陳英:“陳中官的話是什麽意思?”


    剛遭了殿下嗬斥,陳英不敢再說,吱吱唔唔的將頭幹脆轉向一旁。段禛則趁夏蒔錦失神,就勢將她摟住,“借我扶扶,很快就好了……”


    夏徜雙眼豁然瞪大,“殿下,您可以扶微臣!”再說扶人有這麽扶的嗎?這不分明是抱嗎?!


    夏蒔錦卻豎了根食指在唇邊,衝阿兄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了,眼下能讓段禛減輕一點痛苦才是最要緊的。


    果然隻摟了她一會兒,段禛就覺氣喘勻了,那痛感在一點一點減輕。夏蒔錦被他抱著,既不敢動,也不敢再哭了。漸漸地她發覺得段禛不再顫抖了,試探著問:“好些了嗎?”


    段禛卻將她摟得更緊,生怕會跑掉一樣,下頦嗑在她的肩窩,愜意地闔著眼:“沒有。”


    “可、可是你得上藥裹傷啊……”


    “你會麽?”他無賴似的纏著她。


    夏蒔錦也看出他的無賴,但此時自然不能太狠心,隻能順著他:“我雖然不會,不過你若願意,我倒可以試一試。”


    “好。”


    段禛終於鬆開夏蒔錦,隨她回了船艙上藥。夏徜倒抽一口氣,想說他也可以試試,不過被陳英攔住了。


    第56章 沉船


    夏蒔錦攙扶著段禛進了艙室, 陳英則攔住夏徜,在門外小聲勸他:“夏大人愛妹心切,為令妹的閨譽著想, 這些老奴都明白。但是殿下剛剛為咱們拚上了半條命,夏大人此時又何必拘著這點男女之防?”


    提到先前應敵, 夏徜的確心懷愧意, 阿蒔的命, 還有他自己的命, 都是太子保住的。


    夏徜闔上眼, 眉間深鎖,似進行了一場天人交戰。最後將扶在門環上的手緩緩收回,歎了口氣, 轉身去了船頭, 吹風冷靜。


    陳英則趕緊去找船工去拿藥箱,對於總在船上待著的人,金創藥可是必備之物。


    這邊夏蒔錦扶著段禛走到茶案旁, 想著蒲團太低,段禛若坐在上麵一來不好上藥, 二來身上吃著力也不利於傷口的愈合,便道:“不如你直接坐到茶案上吧。”


    段禛倒是聽話,直接坐到了茶案上。


    不一時陳英便將藥箱送過來,翻找出能用的, 一一擺到茶案上:“夏娘子, 您看著用。”


    “好。”夏蒔錦低頭在那些瓶瓶罐罐之間挑選,段禛則趁她不注意給陳英遞了個眼色。


    陳英正搓著手焦切不已, 一接到殿下的這個眼風,就知自己待在這裏有些礙眼了。於是硬著頭皮道:“夏娘子, 老奴還得去交待燒些熱水給殿下淨麵,這裏就全交給您了。”


    “哦。”夏蒔錦漫不經心的應著。可當她疊好了厚厚一層紗布,將燒酒倒在上麵使其充分浸潤後,抬眼忽然發現整間隻剩下她和段禛了,且段禛還很自覺的將上衣都褪了,就這麽赤膀坐在她眼前,夏蒔錦陡然不自在起來。


    段禛有所察覺,明知故問:“怎麽了?”


    “沒、沒什麽,上藥吧。”夏蒔錦強使自己鎮定下來,拿紗布輕拭段禛的傷口,從邊緣一點一點到皮肉綻開處。她的動作極輕,因為她知道這一步是最難忍受的。


    “疼麽?”她不隻動作小心,聲音也極輕。


    段禛咬了咬牙:“你不必這麽小心,一點都不疼。”


    夏蒔錦不太相信他的話,抬眼看他,果然見他的額上青筋都暴起了,還在嘴硬說不疼呢!不由輕笑出聲。


    段禛皺眉:“笑什麽?”


    “我記得小時候自己特別淘,總想偷騎父親的馬,直到有一回真的被我逮到機會,踩著凳子爬到馬背上……本以為可以像父親那樣瀟灑馳騁,誰知卻是沒兩步就摔了下來,磕破了膝頭。”她說話時眉眼彎彎,目光杳杳,眼前又出現了兒時頑皮的一幕。


    段禛想問她“然後呢”,卻沒急著開口,因為在他看來,眼下能放鬆在自己麵前講述兒時趣事的小娘子,是那樣的難得。他願等,且等得越長越好。


    夏蒔錦噙著笑意,接著說道:“府醫幫我治傷時,拿浸了酒的棉布清洗傷口,我當時疼得滿地打滾兒,那種恐懼直到現在都忘不了。從那之後,我便打消了學騎馬的念頭,便是父親和阿兄想帶我一圈兒,我都不敢。”


    說完,低頭接著給段禛擦拭傷口。心想她那時隻是磕破膝蓋那麽點傷口,都疼得打滾兒記了一輩子,他身上這麽多傷,該得多疼呢?


    可段禛卻從她的話裏捕捉到另一個要點,“你是說從那之後,便再沒有坐過馬?”


    夏蒔錦自嘲地笑著點頭,可點了兩下,突然想到什麽,驀地一滯,而後雙眼做賊似的向上瞟。待她那雙清澈嬌憨的眼,撞上段禛沉如淵澤的黑眸時,她匆忙又避開,臉上頓時如發燒一樣滾燙!


    她怎麽忘了,揭穿崔小娘那一晚,她在鍾樓上等到信號後回家時,便是與段禛同乘的一匹馬。顯然段禛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他的目光才會如此怪異。


    夏蒔錦擔心他問起那日的事,急著將他注意力岔開:“既然你不覺疼,那我下手可就不這麽輕了……”


    “所以鍾樓那晚是你第一次真正騎馬?”段禛近乎是與她同時開了口,但緊跟著那燒酒便灼在了他胸膛的刀傷處,令先前還能咬牙忍住的他終於發出低抑的痛吟:“唔……倒也不必這麽重……”


    最毒婦人心,今日他算是領教了。


    燒酒清洗好傷口,夏蒔錦拿金創藥給他仔細灑上,這於段禛來說倒是沒多大感覺了。


    纏裹紗布時,夏蒔錦知道要將布條從前胸一直纏繞到背後,如此數圈方能牢固。可她畢竟是頭一回給人裹傷,動作有些不得要領,學著府醫從前給人纏紗布的樣子,一手將布條繞過段禛的右肩,一手從他的左腰抄過去夠,然而段禛的胸膛太過寬闊,她伸長了兩條胳膊怎麽也接不上頭。


    夏蒔錦急得額上沁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薄汗,氣也漸漸變得急促,局麵一時陷入尷尬。


    就在她想著不如自己繞去段禛背後得了,大不了來回多跑幾圈兒,突然一隻大掌在她背後輕抵了一下,將她推進了段禛的懷裏。


    “這樣不就夠到了,救死扶傷哪有你這麽拘謹的?”段禛沉磁的聲音在她耳畔炸響,與此同時還伴著一團熱霧,瞬時將她耳後的一片肌膚灼紅。


    夏蒔錦被他噎得有些惱,本能地撤回身子,他卻滿眼無辜地看著她:“你不願給我上藥了?”


    “我……”不願兩個字哽在喉嚨裏,她說不出來。


    今天的一切麻煩因誰而起?段禛身上這些傷又是為誰而受?


    她不是始作俑者,可確實連累了他,若再丟下他不管,連個藥都不肯為他上,那她還是人麽?


    是以“不願”兩個字在喉嚨裏打了個轉兒,出口時卻變成了另外兩個字:“我上。”


    這回她果然不再拘泥,拋開少女的羞澀,主動湊上前與段禛貼在一處。那右肩頭搭過去的布條果然順利被左手接住,隻是這姿勢同她主動將他抱住並無任何不同。


    之後夏蒔錦一圈圈將布條纏好,然後打了個結,總算完成了任務。


    段禛卻嫌這過程太短,他還尚未好好享受小娘子的熱情,剛感受到一丁點溫暖,她就完事了。不過他看一眼夏蒔錦那如釋重負的神情,就明白了一句老話:吾之蜜糖,彼之砒.霜。


    罷了,且不難為她了。


    段禛才將衣襯穿好,六和就進來了。


    六和甫一進門就頓住了腳步,他也說不清是怎麽回事,明明殿下和夏娘子站得挺遠,也都衣衫工整,可怎麽就是瞧著有一股繾綣曖昧勁兒在兩人之間流淌?


    “外麵情形如何了?”段禛主動問起。


    六和這才回了神兒,想起自己是進來幹什麽的,連忙拱手稟道:“殿下,上了船的山賊俱皆伏法,還未上船的看明形勢後便放棄了,這都開始往回遊了。遠處還停有他們的兩艘船,可要追擊?”


    “窮寇莫追。”段禛冷靜道,隨後又看向夏蒔錦:“你放心,這些黑龍寨的家夥,孤遲早會剿滅幹淨,隻不過不是今日。”畢竟今日他的準備並不充足,倉促應戰,退敵即可。


    夏蒔錦聽出他是在安撫自己,連忙道:“其實殿下不必為了我……”


    “就算不是為了你,那些禍害也留不得。”不等她將話說完,段禛便決絕打斷。


    正在此時,外間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畫舫隨之劇烈晃動,朝著一邊嚴重傾斜!


    段禛和六和皆是練家子,反應自是迅速,瞬間就抓住身邊可抓之物,而夏蒔錦的動作就沒這麽靈敏了,兩腳打著滑梯就往勢低的一側撞去!


    段禛眼明手快,大掌在茶案上用力一撐,人就翻過茶案直接撲向艙壁!搶在夏蒔錦之前率先靠到上麵,待夏蒔錦滑過來時,便精準撞到了他的胸膛上。


    “呃——”他悶哼一聲。小娘子身姿如柳,自是不重,奈何他胸前的傷口被這一撞又掙裂開了。


    夏蒔錦本以為自己會撞在硬梆梆的木頭上,沒想到段禛如此不顧一切,著急退開,關切道:“怎麽了,是不是傷口又裂開了?”


    段禛鎖著眉搖了搖頭,“無妨。”隨後又看向六和:“出去看看,發生什麽事了。”


    “是!”六和快步奔出。


    “你沒事吧?”段禛反過來擔心夏蒔錦。


    夏蒔錦搖搖頭,她自然是沒事,不過這會兒她也不管那麽多了,上手就扒開段禛的衣裳,檢查他的傷勢。果然,剛纏好的幹淨布條,全滲出了血,眼看著那鮮紅的血圈越變越大……


    她看著那些血,一臉焦切,段禛卻有些傻了眼,“你……”這還是他頭一回見她如此著急,方才的動作堪稱粗魯。


    不過夏蒔錦完全不在意他這會怎麽想,隻自顧自道:“得快些回去,讓禦醫重新給你好好上藥才行!”船工用的金創藥自然和宮裏的不能比。


    不一時六和便飛奔回來,門也未叩就衝了進來:“殿下,是一艘護衛船突然沉湖了!剛剛那下便是帶起的水浪。”


    段禛雙眼豁然睜大,“沉湖?”邊問著,他合了合前襟快步往外去。


    夏蒔錦也同樣震驚,連忙跟上。


    待兩人到達船頭時,之前就停在畫舫兩側的護衛船,如今隻剩了左邊的一艘。夏蒔錦定定望著右邊的湖麵,隻見深不可測的墨綠一片,甚至沒有看見一點船影兒。足可見船沉的速度有多快!


    眾人震驚之際,突然左側也傳來一聲巨響,轉頭看去,那船竟從中間斷成了兩半,船首和船尾各自朝下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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