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項龍皺眉看她,有些不高興:“容兒,你當大哥是什麽人,沒見過女人?”


    夏鸞容掩唇笑笑,“不過大哥放心,幾鞭子下去,相信太子很快就會漏出馬腳了。這可比大哥此前要讓各山頭的頭目來認領快多了!”


    因為前日發生的事,方項龍已連夜召回了各山頭的兄弟,加之之前不久還剛收編了一支水盜,如今黑龍寨裏的人有數百之多。勢力分作幾波,彼此間又不熟悉,是以今日得知段禛混入寨子裏時,方項龍第一反應是將寨子裏所有的人招集到一處,由頭目來逐個認領,最後無人認領的自然就是混進來的了。


    可夏鸞容卻有更簡單的法子,她讓方項龍將夏蒔錦綁在這兒,集合了寨子裏所有人,然後當著所有人麵前鞭打夏蒔錦。


    到時出於喜歡也好,出於心疾也好,段禛總會暴露。


    這會兒手持鐵鞭的山賊已經笑著走到木架前,陰惻惻的目光盯在夏蒔錦的身上,抬手就要揮鞭子!


    他離自己如此近,夏蒔錦甚至能看清那鞭子上倒置的鐵刺!她不敢再看,緊緊閉上眼,並於心下不斷地告誡著自己再疼也不可以哭!


    她緊咬牙關忍著,然而那鞭子揮起卻並未落下,夏蒔錦等了一會兒,聽見滿場嘩然,便將眼睜開一條縫兒,見那手持鐵鞭的山賊竟倒在了血泊裏!


    雨水不停地落,將那鮮紅的血衝淡,匯成淺粉色的小河向低窪處流去。在場所有人都詫異的瞪大了雙眼,剛剛誰也沒看到發生了什麽,就見人突然倒地,甚至沒來及發出一聲驚叫。


    方項龍示意手下上前探看,手下摸了摸倒地山賊的鼻息,的確是死了。又檢查了下那人的身上,發現原來傷口在他的腦後,那個小洞瞧著,應當就是被一粒花生米大小的東西洞穿。


    這證明暗處藏著個高手……


    那手下突然提心吊膽起來,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也被在眾目睽睽下送走。是以他不敢多待,趕緊回了大當家身邊,戰戰兢兢的稟道:“大當家,是被暗器所傷,擊中腦後,已經沒氣兒了!”


    方項龍猛地從虎皮椅裏彈起,怒目四眺,沒有目標的亂喊:“段禛我兒你快別藏了!老子知道你就在這裏,今天勢必要扒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以報昔日之仇!”


    山賊們這才明白原來今日把大夥招集到這裏,是有人混進了寨子裏,於是都看了看自己的左右,看到不熟悉的麵孔時難免要生出一點猜疑來。


    夏蒔錦看著躺在地上的人,自然明白這是段禛的手筆,可她此時卻不敢再看向他。既然所有人都明白了有外人混入,她的目光便很可能替段禛暴露。


    這時方項龍已親自走了過來,他走到倒地山賊的身邊,看了看傷口的位置,又想了想他倒地前所站的位置,以此分辨那施暗器之人的大約方位。


    第68章 跳崖


    方才的確沒人看到段禛出手, 可出手的角色卻不會有錯,方項龍此時所看向的位置,正是段禛所處的位置。段禛意識到這邊已危險了, 開始不動聲色地緩緩向一旁挪動。


    “從現在開始誰都不許動!都給我老老實實站在原地!”方項龍大喝一聲,所有山賊都立定不敢晃動, 段禛也不得不停了挪動的步子。


    方項龍朝段禛的方向走去, 凶戾的目光在十幾個山賊間打轉, 落到段禛身上時, 方項龍的目光變得愈加犀利。


    雖則段禛此時穿著山賊的衣裳, 臉上也塗了厚厚幾道汙泥,可那高華的氣質乃是骨子裏自帶,他想掩蓋也掩蓋不住。加之淋了這半晌的雨, 臉上的汙泥也洗淨了一些, 這回多半是藏不住了。


    他手腕輕翻,將藏在袖裏的匕首握住,準備在方項龍離自己更近一些時出手, 將其擒住!不過這也不是一件易事。


    若對方隻是個普通山賊,段禛倒有十分的把握出手就將其拿下, 而後挾為人質。可方項龍不是普通的山賊,他功夫本就不弱,現下走過來更是步步帶著警覺,想來一擊便將他挾持, 段禛也沒幾分把握。


    這種敵眾我寡的局麵, 隻要不能在第一時間將方項龍拿住,等待段禛的基本就是死路一條。這一點他無比清楚, 卻也別無選擇。


    夏蒔錦眼看著方項龍一步一步逼近段禛,多少也猜到了段禛會作出的反應, 她想幫他一把,最好是能分散方項龍的注意力,哪怕一瞬也好。


    就在方項龍伸手推開最前麵的幾個山賊,直奔段禛而去之際,身後突然響起夏蒔錦的聲音:“殿下,快來救我!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方項龍聞聲轉頭,見夏蒔錦正殷殷望著寨門的方向,充滿了狂喜和期冀。方項龍也循她目光瞧去,卻是什麽也沒瞧著。


    不過有這一瞬的分神便足夠了,段禛這廂連躍過數個山賊,電掣一般閃現在方項龍的眼前,驀然出手便將一把匕首架在了他粗壯的脖頸上!


    方項龍雙眼豁然瞪大,一半是驚的,一半是氣的:“果然是你!”難怪剛剛他看過來時,就覺得這人站在一眾山賊當中格外點眼,處處都透著不和諧。隻怪他著了那小娘子的道兒,叫她給分了神!


    “你當真就是太子段禛?”方項龍猶有些不甘的問。


    段禛警惕著四周的山賊,眼神如冰刀子一般,開口時聲音亦是冷咧得嚇人:“少點廢話,不然割你脖頸之前孤興許會先割了你的舌頭。”


    方項龍氣得喘著粗氣,卻果真閉了嘴不再多問。段禛挾持著他往木架靠攏,山賊們手裏都拿起家夥,躍躍欲試,卻又不敢真衝上去營救大當家。


    段禛威嚇眾山賊:“誰敢再擅動一步,你們大當家脖子上就會多一個窟窿!”


    原本在小步逼近的山賊們不敢再往前,都停在了原地。


    夏鸞容那個角度有些看不清形勢,但也知道發生了什麽狀況,這會兒也不嬌弱地等人來扶了,自己走過來看。一看發現是真的太子,先是一喜,接著便看到被他挾持在手裏的方項龍,隨即又陷入了慌張。


    段禛瞥她一眼,心說來得正好,“你去把阿蒔身上的繩子解了!”讓她去,總好過讓那些烏七八糟的山賊接近夏蒔錦。


    夏鸞容怔在原地,不願過去,段禛見她聽不懂話,便直接在方項龍的脖頸上劃了一道,隨著方項龍悶哼一聲,脖頸上開始有鮮血流出。


    知道段禛是上過戰場的男人,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方項龍也不想真在此時丟命,勸也似的低聲說了句:“去吧。”


    有了大當家發話,夏鸞容隻得點點頭照做,戰戰兢兢走到夏蒔錦身前,兩人對視時,一個哆哆嗦嗦,一個目光冰冷。


    “動作快些。”夏蒔錦不見外的催促道。


    夏鸞容將繩子解開,連忙退遠一些,夏蒔錦則立即跳下台子,跑到段禛的身後,背挨著背,她與他一起警惕著各方的山賊。


    “你沒受傷吧?”段禛略側了側頭,關切道。


    夏蒔錦揉著自己被綁得有些疼的手腕,搖搖頭:“我沒事。接下來怎麽做?”


    段禛正想說挾持著方項龍一路下山,還沒開口,突然有個煙彈在他的腳下炸響,視野陷入白茫茫一片之際,方項龍拚力掙脫!段禛自然不會手下留情,盡管什麽也看不見,他手裏的刀卻狠力劃了一下,然而這一下雖讓方項龍受了傷,卻隻是皮外傷,沒要了他的命去。


    沒了人質,段禛心知再想通過寨門下山是不可能了,那個方向堵著幾百山賊。是以他想也不想,拉上夏蒔錦就往通往牢房的那條登頂路奔去!


    夏蒔錦心裏很清楚,這條路的盡頭便是懸崖峭壁,可她仍舊義無反顧的跟著段禛跑。一時間腦中莫名浮現看過的話本裏,一對亡命天涯的俠侶。


    很快兩人便來到懸崖邊上,段禛拉著夏蒔錦的手立定在萬丈深淵前,身後傳來方項龍粗戾的腔調:“怎麽,你們還真想往下跳不成?這裏跳下去可比落在老子手裏慘多了,粉身碎骨,連個全屍都沒有!”


    段禛側過頭去,看著被自己緊緊牽著的夏蒔錦:“阿蒔,你怕不怕?”


    夏蒔錦自從小時候偷馬騎,被摔下馬背那次之後,就極其怕高,平時連個椅子都不敢站。可這會兒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勇氣,居然異常堅定的搖了搖頭,“不怕!”


    她看到段禛的喉結微滾了下,似是在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而後他便毅然決然地攥緊了她的手:“好。”


    之後段禛縱身一躍,帶著夏蒔錦一並躍下了懸崖。


    二人身後的山賊俱是一驚,方項龍也不由瞪大了雙眼!他一直以為東京城裏的那些公子哥兒們,個個都隻知飲酒作樂,紙醉金迷,卻想不到還有這樣的癡情種,偏偏這樣的病情種竟是太子。


    他以為自己算得上這世間少有的癡情人,如今見了段禛,竟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感。


    不過可惜了,他隻是他的仇人。


    ……


    呼呼的風聲在耳畔響個不停,夏蒔錦被段禛抱著一路下墜,伴著刺耳的鏘啷聲,她知道那是段禛握著匕首劃在石壁上所發出的聲響。一來是為了減緩下墜的速度,二來也是指望著能在某處停下來。


    然而峭壁就像是用巨刃裁切好的,直上直下,平滑得沒有任何泥土和草木。


    從跳下的那一刻起,段禛就知道這是一場豪賭,若真的整個過程找不到任何可以格擋匕首的東西,他們就會一直墜入崖底,沒有生存的可能。


    不過眼下還不是喪氣的時候,往往懸崖峭壁最接近崖底的地方,土壤就會越豐富。


    段禛的判斷的確沒錯,就在他們能看清穀底樣子的時候,匕首終於停了下來。抬眼,刀尖已深深紮進了一個石縫裏,石縫塞滿了硬硬的泥土,有雜草從出。


    段禛腳下借力,將匕首又往裏紮得更瓷實一些。


    起先夏蒔錦是一直寄托在段禛的身上,可很快她也找到了一個落腳點,終於不再全力墜著他。兩人這才艱難對視了一眼,段禛問她:“你還好吧?”


    夏蒔錦不敢點頭,說話聲音都不敢大,生怕語氣的震動也會帶來危險:“我還好。”


    段禛眼波輕劃,從夏蒔錦的身上移到下方山穀,眉頭緊鎖:“這裏還是太高,摔下去八成也難逃一死。”且他打眼瞧了瞧,下方的石壁光滑無比,已找不見可作減緩的地方了。


    “那怎麽辦?這樣我們也撐不了多久的……”夏蒔錦能感覺到段禛的手在抖,兩個人的重量掛在一隻小小的匕首上,想也知道有多艱難。


    她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可她強自忍著,不敢哭出來。


    段禛閉目調勻氣息,盡量使自己放鬆,而後睜開狹長的黑眸看著夏蒔錦:“事到如今,我要你一句話。”


    “什麽話?”夏蒔錦有些茫然,以為又是先前決定一起跳崖時問她怕不怕之類。


    她都做好準備同他再跳一回了,而段禛開口,卻是事不相關:“你到底有沒有對我動過情?”


    夏蒔錦細眉微蹙:“現在生死關頭,是說這些的時候麽?!”


    “生死關頭,才更要說清楚,不然匆匆一輩子走完,我竟還不知心儀的女子是如何看我的。”


    夏蒔錦明明很是無奈,可不知為何心頭竟也溢出一絲夾著微苦的甜意,想了想,是啊,都生死關頭了,再騙他做什麽呢?


    “我承認,我的確對你動過心……”


    段禛雙眼頓時點亮一般,聚了兩道光華,而小娘子那邊卻將話鋒陡然一轉,接著說道:“不過那是在我知道你對我所有的好,都是因著你看不得我哭之前。”


    這話如一盆冰水兜頭潑在段禛身上,“你、你……”他吱唔了兩聲,有些不敢置信。


    夏蒔錦卻不瞞著他,直接了當道:“是,我都已經知道了,我一哭,殿下就會心痛難忍,所以殿下對我才會如此關切。我一生病,成車的藥材便會送來府裏。我一受委屈,殿下便會及時幫我善後……”


    “是陳英說的?”提到“陳英”兩個字時,段禛語氣裏有些恨恨地情緒。


    夏蒔錦沒承認,也沒否認,那顯然就是默認了。一股無名火從心底燒起,段禛說話也是帶了情緒:“好,旁人說的你就信,我說的你卻不肯信,那好,夏蒔錦,你自己用眼睛來看。”


    第69章 渡氣


    說罷這話, 段禛驟然將匕首從石縫裏拔出,然後緊緊擁住夏蒔錦,在夏蒔錦的驚恐聲中, 兩人一齊摔向穀底!


    起先夏蒔錦的確是隻顧了害怕,不敢睜眼。可很快她就感受到段禛的動作——他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雙手雙腳皆將她的身子纏裹住, 而他的背朝著下方, 人是仰躺的姿勢。


    他是鐵了心要做她的肉墊, 二人之中活一個。


    這一刻, 夏蒔錦無比懊悔自己先前說的那些話,明知今日要鬼門關走一趟,還說那些作什麽?段禛對她的所有的關心和好, 如果真的隻是出於利己, 這會兒又怎會犧牲自己來保全她的命?


    他早就珍惜她勝過珍惜自己了。


    夏蒔錦想通了,可她卻沒有辦法挽回了。她努力想要翻轉身子,可根本做不到, 落地之時她被段禛護在懷裏,卻還是感受到了劇烈的衝擊, 段禛的感受如何,可想而知。


    墜落穀底的兩個人都陷入的昏迷,不過夏蒔錦的昏迷隻是短暫的,被冷雨拍打了幾下, 很快她就清醒過來, 醒來時發現段禛的手仍然緊緊抱著她。


    她輕輕推了下,竟推不動, 最後用的一些力氣才將他的手掰開,從他的懷裏掙脫出來。


    再看段禛時, 他臉色慘白如紙,倒在那一動不動,夏蒔錦推了他幾下,仍是沒有任何反應。她不敢用力推,便俯身到他的頭頂,一邊為他遮著雨,一邊出聲喚他:“殿下?”


    “殿下?”


    ……


    喚了幾聲仍是沒有反應,她幹脆俯到段禛的耳邊,直衝著他的耳朵喊:“段禛!”


    “段禛你醒醒!”


    ……


    又喚了數聲,仍是沒有任何回應。夏蒔錦徹底慌了,她捂住自己的嘴,強壓下已湧至眼眶的淚意,她知道段禛此時定是虛弱無比,若她再一哭,他豈不是徹底沒救了。


    夏蒔錦伸手試了試段禛的鼻息,發現氣息微弱,又趴在他胸口處聽了聽,發現心跳也弱不可聞。一時間她想不到做點什麽能救他,可她知道若自己什麽也不做段禛就真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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