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蒔錦先顧自喘勻了氣,也不知為何,明明是馬兒在跑,怎她倒累得不輕。


    “其實也不是什麽正事,就是那時我被幽禁歧陽宮時,你陪了我一夜,我想了想也沒什麽好當作謝禮的,金銀你又不缺,便想著送你點特別的東西。”


    “哦?什麽特別的東西?”段禛被她勾起了強烈興趣。


    就見夏蒔錦慢悠悠的從自己袖袋裏掏出一個東西來,遞給段禛:“一個特別醜的荷包。”


    段禛接到手裏反反正正地仔細看了一遍,笑道:“誰說的醜,這竹子明明繡得又直又挺。”


    夏蒔錦眼中一亮,“你看得出這是竹子來?我阿兄還偏說這是掃帚。”她不滿地微微撅起一張紅菱小嘴兒。


    段禛目光驀然一頓,想起今日夏徜身上好像也戴著這麽個東西,不由問起:“這不是隻給我的,唯一的一個?”


    夏蒔錦聽出他話裏的嫌棄之意,伸手便將荷包從他手中拿了回來:“這雖不是唯一的,卻也是我一針一線用心繡的,你若介意就別要了。”


    雖有些失落,但眼見著送給自己的東西又被夏蒔錦收了回去,段禛豈肯罷休,複又從她手中奪了回去,“不是唯一的也無妨,給了我便是我的了,哪裏還有收回的道理?”


    他心裏想的卻是,若他不要,豈不是夏徜身上那個就成唯一的了?!


    眼下宴殿裏還有大臣們等著段禛應付,加之夏蒔錦也擔心自己離開太久,會惹父親和母親以及阿兄擔憂,是以兩人都不便多在林中待。段禛將那荷包大大方方地掛到腰間,便騎馬帶著夏蒔錦往回去。


    快要出林子時,夏蒔錦下了馬,自己走出去,免得被人看到又要流言四起。


    二人先後回到席間,其它人似乎並無察覺,就連早一步回來的段瑩,也猜不到剛剛自己被甩開後,段禛竟同夏蒔錦去林間深處馳騁了一番。


    夏徜早已換上了父親的幹衣,見夏蒔錦離開這許久,便問:“你去哪兒了?”


    夏蒔錦稍一琢磨,便隨口扯謊道:“哦,我剛剛去給你取衣時,看到有一隻小兔子餓了,便回來拿了些吃食去喂它。”


    夏徜知道妹妹喜愛小動物,是以並未多想,還將自己麵前剩下的點心拿給夏蒔錦:“它可吃飽了?不夠的化連我的也可以拿去喂。”


    夏蒔錦趕忙道:“不必了,它吃飽了,已經跑回林子裏了!”


    兄妹二人正說著話,陳英卑身走了過來:“夏大人,殿下請你過去飲杯酒。”


    夏徜自是不能不去,於是將金杯斟滿酒,隨著陳英上前向段禛敬酒。


    夏徜雙手捧著金杯俯低身子時,正好看到段禛手裏把玩著一物,定睛細看,竟是與他那個荷包一樣的!一時間夏徜甚至疑心是段禛將自己的荷包偷走了,可低頭確認時,發現自己的荷包尚在腰間掛著,不曾遺失。


    “殿下這個荷包……有些眼熟。”夏徜忍不住開口試探。


    段禛唇邊浮出笑意,絲毫不避諱:“自是該眼熟的,阿蒔攏共做了兩個,給了你這個兄長一個,也給了孤一個。”


    他有意將“兄長”二字著重強調,言下之意便是在提醒夏徜,占的不過是兄長這個身份的便宜。


    果然如此……夏徜咽了咽,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夏蒔錦,而他那個沒心沒肺的妹妹,這會兒隻顧著低頭啃鳳翅。


    可他明明記得來春山行宮的路上殿下腰間還沒這東西,所以是剛剛給他的?夏徜暗笑一聲,原來夏蒔錦剛剛出去喂的那隻“小兔子”,就是段禛啊。


    看到夏徜麵上的難看,段禛卻有些暗爽,又不吝嗇的往人傷口上撒了一把鹽巴:“看來在阿蒔的心裏,都是一家人。”


    這話深深刺痛著夏徜,他一時有些顧不上許多禮數,顧自端著酒杯上前敬了敬,而後仰頭一飲而盡,便自行回了自己的位置。


    夏蒔錦這邊剛好啃完一隻鳳翅,拿帕子仔細擦了擦嘴上的油花,推薦道:“阿兄快嚐嚐,這剛烤的鳳翅美味得很!”


    然而身邊的夏徜非但沒聽她的話,去嚐一口她殷勤推薦的鳳翅,還連理都沒有理她一句,斟滿了酒便兀自飲下。


    夏蒔錦有些怔然,心說自己哪裏得罪夏徜了?想到這兒,夏蒔錦的眼神忽然往上瞟去,難道是段禛得罪的?


    於是夏蒔錦一邊討好地幫著夏徜斟酒,一邊小心試探:“阿兄,太子殿下剛剛同你說什麽了?”


    夏徜沉默了多時,連灌了自己三杯酒後,才終於憋不住,拿起腰間的荷包,轉頭看著夏蒔錦:“這個,你繡了幾個?”


    這回夏蒔錦就懂了,原來阿兄也是為了這荷包不是唯一的一個,而鬧脾氣呢。


    她也是想不通了,父親平日給人送禮時,也是一家一份百年人參!母親送禮時,也是一人送一端布料!心意到了便是,為何就不能送兩份一樣的禮物給人?


    不過她也不好再撒謊,誠實地豎起兩根手指來:“繡了兩個……另一個給你,另一個給了太子殿下。”


    見夏徜冷著一張臉,夏蒔錦便哄他道:“可是給阿兄的這個,是我頭一個繡的呢!”


    夏徜卻哼笑一聲:“難怪比殿下那個還不像樣,原來隻是你拿來練手的。”說罷,將那荷包無情的拍在了案上。


    “你!”夏蒔錦也有些惱了,平日裏做錯了事,哄爹爹都是幾句話就哄好,阿兄卻比爹爹還難伺候。


    夏蒔錦直接將案上的荷包收回,“阿兄既不喜歡同別人用一樣的東西,那我改日再另做一個獨一無二的給你便是。這個也是我熬夜辛苦繡出來的,你不喜,我自己用!”


    邊說著,夏蒔錦便那那荷包往自己的身上掛。


    隻是隱隱有些後悔,要是當初不繡竹子繡梅蘭就好了,男子能用女子也能用。現在自己掛個竹子的荷包,委實有點奇怪。


    夏徜回頭看了她腰間的荷包一眼,越看越覺得別扭。


    這豈不是配成雙了?


    第96章 七夕


    夏徜雖不高興夏蒔錦將一份心意掰成兩半兒, 讓自己同段禛用一樣的荷包,可有總比沒有強,總好過讓他們一人戴一個配成雙。


    是以夏徜又伸手將那荷包奪了回來:“既是給了我便是我的, 你自己想戴再去繡一個吧。”


    說罷,夏徜重新將荷包係回了腰間, 起身離席, 也不知要去做什麽。


    夏蒔錦一臉無奈的看著阿兄, 心說怎麽這兩人都是一樣的反應?明明挑剔嫌棄的很, 卻又都不肯將荷包還給她。


    夏徜離開不多時, 西涼的大皇子李沐便朝這邊走了過來,他手裏端著金杯,徑直朝著夏蒔錦行來, 且目光和嘴邊都噙著絲玩味的笑。


    夏蒔錦心下不由打了個突, 接著就聽見不遠處誰的酒杯鎮了下案頭,發出一聲悶響。循聲看過去,發現竟是段禛, 段禛的目光死死盯在李沐的身上。


    李沐自也聽見了這動靜,回頭時正巧與段禛不太友好的目光對上, 李沐倒是絲毫不意外,手持金杯笑著朝段禛遙敬了下,之後突然改道,繞過夏蒔錦, 去同鄰桌的幾位大臣飲酒了。


    他剛剛不過是逗一逗段禛罷了, 他西涼是要同大周交好的,他再好色也不至於對大周皇太子的女人動心思。


    夏蒔錦也看出了段禛和李沐之間的熟稔, 既然隻是虛驚一場,她不由也鬆了一口氣。不過這口氣也沒鬆多久, 李沐就一屁股坐在了原本夏徜的位置上。


    不過李沐為了避嫌,有意將夏徜的蒲團往幾位大人那邊拉了拉,盡量遠離著夏蒔錦,以防又惹到了某個醋壇子!


    幾位大人之中,猶屬戶部尚書彭大人同李沐對飲的最多,其它兩位大人又去敬旁人了,他還在同李沐飲著,李沐也借著閑敘問他:“彭尚書,小王其實有件事想請教。”


    “大皇子請說!”


    “不知你們大周,姓尚的人氏可多?”


    彭大人隻稍一思忖,便答道:“尚姓並非是我大周的本土姓氏,故而周人有此姓的並不多,要追溯起來,尚姓倒是起源你們西涼啊。”


    李沐笑著點頭,“的確,尚姓起源於我們西涼,不過因著近些年來兩國互通有無,也有不少西涼人落地大周,成了周人。”


    聽著這話,彭尚書大膽猜測:“難不成大皇子有尚姓的故人,是來了大周之後失散的?”


    “正如彭尚書所言!”李沐語氣突然有些激動,而後似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便既收斂了一些,並壓低聲量問:“小王有個不情之請,可否勞煩彭尚書將大周境內尚姓人士的名目,給小王抄錄一份?”


    原本正同李沐聊得投機的彭尚書,一聽這話微紅的麵色肅然起來,擺了擺手:“此事逾製,萬萬不可,還請大皇子見諒。”


    彭尚書親和的語調中卻透著堅決,李沐心知再說下去他也不會動搖,便給了相互一個台階:“小王適才隻是說笑,尚書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彭尚書嘴上說著不會,但行動上已經變得疏離。李沐自是瞧得出來,是以飲了杯中酒後,便起身回了自己的位子。


    李沐走後,夏蒔錦才徹底放鬆下來。先前他們說的話,她也依稀聽到一些,雖不清楚大皇子要尚姓的名單是想做什麽,但此人私下裏的這些小動作,令她覺得有些危險,總覺此人這回隨著西涼使團來大周,表麵上是為和親之事,可實際目的並不單純。


    這場拖了時辰的午宴,從申時一直進行到了戌初時分。


    大家各自散去,彭尚書也回了自己在行宮的臨時住處,剛將酒氣極重的外袍換了,就聽有人叩門。


    開門,竟是一個西涼打扮的內侍,那內侍朝他恭敬一拜,便道:“尚書大人,先前我家大皇子同大人相談甚歡,便勸大人多飲了兩杯,回去後心裏過意不去,便讓奴才將醒酒湯也給您這邊兒備了一份。”


    彭尚書的目光落在那內侍手裏提著的食盒上,心說隻是一碗醒酒湯,自己倒也沒必要退拒,便將食盒收下,叫內侍帶話給大皇子,說聲謝過。


    內侍走後,彭大人才意識到手裏的提盒竟有些重,連忙將它放到桌案上,打開一看,裏麵裝得哪裏是醒酒湯……


    這是滿滿的一提金錠子!


    稍愣了片刻,彭大人便想明白大皇子所求為何事了,看來他是誌在必得,非要那份尚氏名錄了!


    彭尚書坐回椅中,躊躇難下。眼前的金子固然充滿誘惑,可自己的仕途也來之不易。擅自這些交與外邦人,這罪名可是不輕。


    猶豫了半晌後,彭尚書終是抵不住眼前金燦燦的誘惑,喚了與自己同來的門生進來,交待道:“明日一早如樂公主便會回京,屆時你同護送公主的隊伍的一同離開行宮。”


    門生正不解,彭尚書就從袖裏取出一個金錠子交給他,“代我回戶部公廨去辦一件事情……”


    翌日天蒙蒙亮,段瑩便依照來之前答應母親的話,上了回京的馬車,她發誓隻是想來再見太子表哥一麵,如今她見過了,心也徹底死了。


    如樂公主的馬車,在一眾禁衛的護行下,緩緩駛出行宮。而彭尚書的那個門生,也隨著這隊伍一同回京了。


    半日時間,這個門生便將事情辦妥,傍晚之時複又趕回到行宮。彭尚書便親自拿著這份謄抄好的名錄,交給了西涼大皇子。


    李沐仔細看著這份名錄,果真如彭尚書所說,大周姓“尚”的人並不多,攏共隻有五頁紙。


    而這五頁紙中,再將性別為男的剔除,年齡相差太多的剔除,有明確父母出身的剔除……最後,便一個也不剩了。


    見他凝重的神情,彭尚書問:“難道這裏麵沒有大皇子想找之人?”


    李沐點點頭,隨後將紙放到一邊,不甘心的問:“彭尚書,這裏麵會否有疏漏?”


    “不會。”彭尚書斬釘截鐵,想了想,又問:“會不會此人來大周之後,易了姓?”


    李沐萬分篤定地搖了搖頭,“她的姓氏,乃是她的所有驕傲與榮光,是不會易姓的。”


    “既然如此,那麽此人極有可能已離開大周去了別的國家,亦或……”


    “亦或如何?”李沐認真看著彭尚書求解。


    彭尚書捊了捊薄須,轉過身去:“亦或人已不在了,自然也就消戶了。”


    李沐無奈地又看了眼那名錄,道:“不管如何,此次尚書大人都幫了小王的忙,尚書大人放心,這份名錄小王隨後便會命人銷毀,不會給大人帶去任何麻煩。”


    ……


    昨日過午官家辦的午宴上,女眷們均未飲酒,但今日有場專門為夫人們辦的筵席,孟氏便成了這裏的主角。


    前陣子風波不斷,令得大家不知如何壓寶,但如今段瑩已被封了和親公主,注定與太子妃之位無緣了,眾人便知,夏家的姑娘再無任何對手,太子妃之位已成了夏家姑娘的囊中之物,是以對孟氏便格外的殷勤。


    孟氏抵擋不住席間夫人們的熱烙,不得已多飲了幾杯甜酒,不勝酒力的孟氏本以為不過是果子釀的不會醉人,誰知回到寢殿時,卻是被兩名宮人一左一右架著回來的。


    夏蒔錦見狀趕緊迎出門去接母親,又吩咐水翠去備醒酒湯,她則和阿露從兩名宮人手中將母親接過,扶去榻上。


    起先孟氏還有些話多,等喝了醒酒湯後,所有的醉意都化成了困意,平躺在榻上很快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先前為了攙扶母親,夏蒔錦也沾染了一身的酒氣,這會兒忙完了便去好好沐了個浴。出來時她黑瀑一樣的長發披在身後,行走間柔柔掃著後腰。


    “娘子不回房麽?”見她往院子裏去,水翠不免問起。


    “今日七夕,別家姑娘都會拜織女,我如今想將女紅撿起來,便也想去拜拜!”夏蒔錦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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