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夏蒔錦又如常去了前院兒的秋千架下閑坐。她在想著心事,以至於大門打開時,她都未有所覺,直到背後有人推了她一把,她才恍然驚醒,忙扭頭去看。


    夏徜見她無心蕩秋千,生怕她摔了,趕緊抓住繩子讓她穩穩停住。


    “阿兄,你何時回來的?”夏蒔錦兩腳點在地上,驚訝道。


    夏徜卻是皺眉,帶著疑惑:“剛剛我隨父親進門那麽大的動靜,你都沒有察覺,可是在想心事?”


    “沒有啊。”夏蒔錦嘴硬道。可說完,也知夏徜根本不會信,便帶著兩分心虛,低下頭去。


    她剛剛在想的都是阿兄的生母尚氏,猜她會是個怎樣的人,同西涼又有什麽樣的關係,那個西涼大皇子要找的故人,究竟是不是她?


    可這些,夏蒔錦自己不能同夏徜講,不然她今日偷偷跟著他們去的事便要暴露了。


    夏蒔錦的目光垂落在自己的腳尖兒上,這時突然有什麽闖入了她放低的視野,定神一看,竟是一盞蓮燈!


    夏蒔錦驀然抬頭:“哪裏來的?”


    夏徜唇邊浮出柔柔笑意:“今日晚飯時,你不是還在說想去放河燈麽?我回來時便給你買回來了。”


    “可是都這麽晚了……”夏蒔錦抬頭看了看天色,早已暗下,月亮都已爬上了簷角。


    “河燈本來就是要晚上放才好,再說這個時辰放燈的人也少了,倒是難得的清靜,也不必擔心燈放出去後會同別人的撞到一處。”夏徜說著,便扭頭示意了下:“怎麽樣,去不去?”


    夏蒔錦自是想去,不過她猜想阿兄之所以如此願意陪她去放燈,大抵也是思念生母尚氏吧,想借著放燈,給她捎些祝福。


    是以夏蒔錦點了點頭,從秋千架上跳了下來,“那走吧!”


    出長安街隻消一炷香的車程,就有一條河,這條河由汴京城一直流向城外,每到中元節大家都會來此處放河燈,好不熱鬧!


    隻是眼下時辰略晚了些,放燈的人也少了,早前的燈早已隨著水流飄向城外,此時河麵上隻有零星的幾盞河燈。


    夏徜帶著夏蒔錦走到河畔,將手裏的兩盞燈分一盞給了夏蒔錦,而後兩人各自蹲身在燈芯裏寫著些心願。


    夏蒔錦低頭寫的認真,夏徜都已寫完半晌了,她卻還在寫寫畫畫,夏徜忍不住探過頭來:“在許什麽願?”


    夏蒔錦連忙將手裏的蓮燈往懷裏藏,雙眼警惕地看著夏徜:“不可以看!”


    “為何?”夏徜有些怔然,語氣還透著絲不悅的質問:“上回不是已經說好了,從此之後你我兄妹不再有秘密。”


    夏蒔錦振振有詞:“秘密是秘密,許願是許願,人都說許的願若說出來就不靈了!”


    “又沒叫你說,我自己看。”夏徜動手要去搶,夏蒔錦一把撥開他的手。


    “那也不行!許的願隻能天知地知自己知!”她將懷裏的蓮燈抱得更緊了些,生怕會被夏徜搶走。


    夏徜無奈的笑笑,而後重新提起筆來,又蹲去一旁繼續寫。夏蒔錦這邊都寫完良久了,他卻還在寫,夏蒔錦忍不住皺著眉往前湊,心說一本般若經也快要被他寫完了。


    夏徜卻連忙將蓮燈收起,不給她看,神情是大仇得報的模樣。


    夏蒔錦懶得同他計較,“誰要看你的!既然寫了,就快放進河裏吧。”說著,便往河邊走去。、


    兄妹二人隔開兩人的距離,同時蹲身將手裏的蓮燈放進了水裏,夏蒔錦還潦了幾下水,好讓那河燈快些飄遠。


    兩盞蓮燈忽明忽暗,在一片黑暗的河水裏漂流,就如夜幕裏的兩顆星,一閃一閃。


    夏徜和夏蒔錦就這麽站在岸邊,目送著它們飄遠,仿佛心願也很快就能實現。


    然而那兩盞燈閃著閃著,突然有一盞滅了!是夏徜的那一盞。


    夏蒔錦忍不住調侃他:“阿兄,是不是你剛剛寫了太多字在燈上,太沉了,濕水了?”


    麵對妹妹看笑話一般的輕笑,夏徜倒也無心計較,一臉嚴肅,當即竟挽起袖管和腿腳,撩起袍擺,直接跳進了河裏!


    夏蒔錦完全沒料到他會如此做,心中不由一驚,著急喊他:“阿兄你要做什麽?河裏危險,快上來!”


    然而夏徜根本未聽她的,隻扶著岸邊的石頭繼續淌著冰涼的河水往前麵追。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連青禹湖我都能漂上一天一夜丟不了這條命,還能被這堪堪及大腿的水深給要了命去?”


    夏蒔錦見勸他不回,便隻好沿著岸邊隨著他一路往前追,所幸這會兒並沒什麽風,水流緩慢,沒幾步夏徜便將那兩盞蓮燈給追上。


    第105章 真相


    站在岸邊焦急等待的夏蒔錦, 原本正為夏徜追上滅了的那盞燈而高興,然而下一刻,卻見夏徜直接將兩盞燈一齊給撈了上來!


    夏蒔錦突然一懵, 先前隻在岸邊跟著夏徜跑,擔心他的安危, 這會兒才突然想起自己的心願並不想讓他看到!


    而夏徜果斷撈起那盞還在亮著的燈, 還炫耀似的轉頭看了夏徜錦一眼, 沒說一個字, 那表情卻似在說:你的那點兒小秘密, 如今已握在了我的掌中!


    夏蒔錦有些急:“阿兄你拿起我的燈來做什麽?我的又沒滅!”


    “兩盞燈一起放的,自然要齊頭並進才行,怎能讓你那一盞先遛?”夏徜一邊說著, 一邊用袖口擦拭自己的那一盞燈, 將濕氣擦掉後,才掏出火折子來,將它重新燃亮。


    他一手一盞燃著的蓮燈, 再次回頭朝夏蒔錦笑道:“你放心,我不會看你寫了什麽。”


    說罷, 夏徜便將兩盞燈再次放入水中,隻不過這一次更加的小心,生怕帶出水花來濺濕了燈芯。斂回目光時,夏徜的視線掃過夏蒔錦的那一盞燈, 雖說他剛剛答應了妹妹不會看她寫了什麽, 可隻這一眼,還是掃見了個“尚”字!


    這個字, 已是刻進了夏徜的骨血裏,是以看到這個字的同時, 他忍不住又掃了眼那完整的句子,心下微微一動,不禁轉頭看向岸上。


    妹妹的這盞燈,居然是寫給他生母的。請尚氏安心,盡管她不能親眼看著兒子長大,但夏徜一直在家人的嗬護中成長,如今已成人,且進士登第,光耀了門楣。自己往後也會代尚氏照顧好自己這位好哥哥。


    夏徜上了岸,還沒去將袖腿褲腿放下,就直直走向夏蒔錦。


    他在她身前立定,眉目深沉,似蘊浮光:“你都知道了?”


    夏蒔錦心知再騙他也沒用了,隻得點了點頭,實話實說:“其實今日你和父親去祭拜你生母時,我也在……”


    她愧疚地垂下頭去,不知夏徜會不會為此而生氣,然而夏徜沉默了須臾,開口時仍舊聲調溫和:“也好,看來你我之間,是當真容不下半點秘密。”


    說罷,夏徜便轉身又往河邊去,麵朝河水,就著石岸坐了下來。夏蒔錦也跟了過去,學阿兄那樣坐到了河邊,默默陪著他。


    她想,今晚必是阿兄最思念亡母的時候。


    風聲輕俏,河水粼粼,將這個夜晚襯得愈顯寧靜。


    良久,夏徜終於開了口:“其實我也是來了汴京後才知道的,那日行過冠禮後,父親便將我叫去了書房,然後將我的真正身世告訴了我。”


    “身世?”夏蒔錦轉眼看著他,一臉疑惑:“難道你阿娘還有什麽別的身份?”


    夏徜也微微一怔,認真看著夏蒔錦許久不言,漸漸的他終於從她眼中看明白了,原來她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看來今日偷聽之時,也隻是聽了前半段就走了。


    既然夏蒔錦還不知他的身世,那他也不想現在就將一切都告訴她,於是改了口,“我是指,我親生母親這回事。此前沒人提,我一直以為她生下我後便對我不聞不問,便也不願去細究她是個什麽樣的人。直到及冠那日,父親才將她已不在了的事告訴了我,並告訴我她其實是個西涼人。”


    “真是西涼人?”雖說夏蒔錦早知尚這個姓氏基本都是西涼那邊遷過來的,但一般住過兩代人後,也就跟大周本土人沒什麽差異了。可阿兄的生母,父親的外室,居然是個地地道道的西涼人,這還是令她有些驚奇。


    “嗯。”夏徜應聲,“她與父親相識之時,其實剛剛從西涼來大周。”


    “那她和父親是如何結識的呢?”夏蒔錦愈發好奇起來。


    夏徜便半真半假的告訴她:“二十三年前,父親還在帶兵駐守邊關重鎮,正是大周與西涼相接的地方。那時我阿娘正從西涼來大周,無糧無水,一身狼狽,父親憐憫她,施以接濟,他們便如此相識了。”


    “喔,這倒與話本裏的情節頗為相似。”夏蒔錦了然道,稍一消化,又驚訝起來:“這麽說阿兄的身上也有一半西涼的血統了?”


    夏徜遲疑了下,沒正麵回答這話。他的身上又何止一半西涼血統,他骨子裏流的,本就都是西涼人的血。


    隻不過現在還不是告訴夏蒔錦這些的時候,另一半的真相,且得再等時機成熟。


    ……


    過了中元節,氣候一日日轉涼,連著兩場秋雨過後,便是徹底到了秋寒凝結的時候。


    西涼使團已離開汴京一個月整,前往西涼和親的如樂公主,此時也正隨著大皇子和使臣們穿越大周與西涼接壤的一片大漠。


    大漠中景色荒涼,寒風裹挾著粗礪的黃沙直往車窗裏灌,拍在臉上別提多難受了!


    這一個月來,段瑩早已受夠了一路的顛簸,這位西涼大皇子也不知是有什麽急事,將車隊帶得飛快!每日晨起時雞未打鳴就上路,而晚上直到最後一絲光亮都落下了,才肯紮營。原本車隊至少要走一個半月的路程,硬是叫他趕在了一個月就出了大周邊境。


    段瑩這輩子甚至沒有離開過汴京,如今連母國的邊境都離開了,她心下本就煩躁不安,卻還要受這漫天黃沙的侵擾!


    “這是什麽鬼地方!”段瑩終是壓不下心中的不滿,叫嚷了出來!將車裏伺候的兩個婢女嚇了一跳。


    這兩個同車的婢女,一個是段瑩在郡王府帶來的心腹陪嫁宋兒,另一個則是大皇子給安排的西涼皇宮裏的宮人阿珠。正是因著這個西涼宮人,段瑩一路才很是拘謹,言行舉止皆要留意。


    因為送嫁時,郡王妃便給她提過醒了,不管是去西涼的這一路上,還是等到了西涼後的寢殿內,必然有各路不安好心的人安插進來的婢女,她們多半會為舊主遞送消息,將她的一舉一動泄漏出去。


    故而段瑩這一路都不敢亂說話,心中再對大皇子不滿,也不敢說,因為擔心這個西涼婢女就是大皇子安插到自己身邊的眼線。


    可這一回,她委實忍不了了。


    宋兒知道自家公主的脾氣,為了不使公主發更大的火,趕緊轉身用手一直住了那車簾,防止風沙再刮進來讓公主情緒變得更煩躁。


    阿珠卻是頭一次瞧見和親公主發脾氣,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慌張勸哄:“如樂公主,這片大漠很快就會走出去的,您再忍一忍……”


    “我忍了一個月了!”段瑩的火既然發出來的,便根本無法再壓下,幹脆直接發泄個痛快:“阿珠,我不管你是不是大皇子安插過來的人,你給我聽好了,以後你是要貼身伺候本公主、不,本宮的!”


    段瑩恍然記起,等自己到了西涼,可就是西涼的皇後了。如母親所說,她是與劉皇後平起平坐的人,她在西涼,便如同劉皇後在大周的地位。


    若是今日連個婢女都馴服不了,日後又應該如何在西涼皇室裏立足呢?


    是以段瑩也是鐵了心,趁著這機會,給這西涼小細作一點教訓,讓人知道她也不是好惹的!


    阿珠聽了她的話,有些委屈,趕緊解釋:“如樂公主您不要誤會,奴婢是大皇子派來伺候您的不假,但並不是受大皇子指使,奴婢往後的主子隻有您一個啊。”


    “嗬~”段瑩冷笑一聲,心說這種虛情假意的話她在後宅就看多了看煩了,一雙冷眼射著寒星:“你真不是大皇子的細作?”


    “奴婢不是!”阿珠委屈極了。


    段瑩輕飄飄問她:“那你要如何證明你的忠心呢?”


    阿珠被是被她給問住了,眼神頓時慌亂起來,她委實是想不出什麽自證的法子來。


    段瑩的目光落到麵前小案上削過水果的匕首上,伸手拿起看了看,漫不經心道:“聽說會說謊的人,心都是黑色的,要不然你就剖出你的心來給本宮看看?”


    這原是一句唬人的玩笑,可阿珠卻當了真,她一個西涼人本就不了解大周的民風,誤以為外邦人士皆彪悍的很,是以伺候和親公主的一路上就是提著心的,生怕惹到了和親公主沒有好果子吃。


    如今聽到和親公主說出這樣可怕的話,阿珠再也不敢坐在廂椅上,一咕嚕滑到車底板上,跪下來求道:“如樂公主開恩,如樂公主開恩呐!”


    第106章 宣旨


    “你想本宮饒了你的命, 那你能為本宮做點什麽?”段瑩笑著問話時,手裏的匕首一下一下輕敲著桌沿兒。每一下都仿佛擊在阿珠這個小宮女的心上,讓她的心也隨之一顫一顫。


    阿珠怕的流下淚來, 哆哆嗦嗦道:“奴婢、奴婢甘為公主做牛做馬……”


    “牛馬才值幾個錢,本宮要牛馬在身邊做什麽?”段瑩輕笑一聲, 帶著不屑, 接著便開門見山:“若想證明你的忠心, 須得給本宮交個投名狀。”


    “投名狀……是什麽?”阿珠顫顫巍巍抬起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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