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淑寧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用這兩個字很客氣,十有八九是調皮的意思。


    尤其是八九歲,最最人嫌狗厭,像她弟許自言就一天要挨八次打,要下鄉那個早上溫情脈脈的氣氛裏,她都沒能忍住不揍他。


    她道:“我懂了。”


    梁孟津看她心有戚戚焉的樣子,嘴角上揚道:“他也有優點的。“


    人本來就有好有壞,再正常不過。


    許淑寧率先往前走道:“肯定不像你天冷不加衣。”


    梁孟津心想那確實不像,因為梁孟京的身體很好,三歲能連哭一天不用喘口氣,力氣向來比同齡人大,從早到晚的跑跑跳跳,小臉永遠紅撲撲,是他這輩子都渴望得到的生氣和活力。


    起碼在家時,他總是用羨慕的眼光看弟弟,下鄉後才發現世人的苦難很多,他那點憤懣也在漸漸平息。


    連帶著反省起來,好像自己原來哪裏都做得不好。


    但人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就好,他道:“我保證,以後會穿夠的。”


    這才像話,許淑寧滿意地點點頭。


    她沒再開口,晃著手慢悠悠地往宿舍走。


    院門一推開,發誓在搖椅上生根發芽的陳傳文不見蹤影,隻有杯溫熱的茶還放在旁邊。


    許淑寧叫兩聲沒人應,奇怪道:“怎麽沒鎖就出去了。”


    雖說隊裏有民兵巡邏,到底安全是自己創造的,知青們丟過幾次小東西後,對於隨手關門這件事很重視。


    像收音機大剌剌擺著的情況,照理更不會有。


    梁孟津莫名不安起來,環顧四周道:“我出去找找,你在宿舍等等看。”


    許淑寧沒跟他再花時間商量怎麽做,隻叮囑說“慢點,別著急”。


    梁孟津頭也不回跑掉,幾乎是幾秒之後就折返,表情說不出的古怪。


    許淑寧一顆心七上八下的,連忙道:“找到了?”


    梁孟津咳嗽聲說:“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許淑寧向前傾道:“什麽意思?”


    梁孟津無奈道:“有人打架,他應該是看熱鬧去了。”


    得,叫人瞎操心,許淑寧翻個白眼道:“把他的收音機藏起來,急不死他。”


    就是趕著去撿西瓜,也得把手裏的芝麻先放好,真是沒見過這麽愛打聽熱鬧的。


    梁孟津心想也是個教訓,支招說:“放你們房間,他不會進去的。”


    男生宿舍還兼飯廳,一天裏所有人進進出出的,半點隱私都沒有。


    但女生宿舍就不一樣,連齊陽明都不會踏足,是絕對的私人領域。


    許淑寧本來是打算放廚房的,現在采納他的意見說:“行,那我留下來看屋子,你挖地去吧。”


    梁孟津帶著小鋤頭出發,特意拐到打架現場看。


    一對夫妻扭成團,陳傳文都快站到人跟前去,真是不怕自己也挨一下。


    陳傳文當然是不怕的,他臉上閃著奇異的光,連眼睛都亮起來,跟邊上的大嬸嘎嘎嘎講著話。


    每當這種時候,他的方言水平就突飛猛進,仿佛回到故鄉的巷子口。


    大嬸也親切得像老熟人,說:“這都是小場麵了。”


    這對夫妻出了名的愛打架,大家看得已經習以為常,連勸一句都懶得,因為誰去誰不討好。


    哪怕陳傳文這樣初來乍到的都知道,跟看唱大戲一樣,看完心滿意足回宿舍。


    許淑寧正在院子裏等他回來,先劈頭蓋臉道:“你沒鎖門!”


    陳傳文一頭涼水澆身上,愣在原地說:“我沒鎖嗎?”


    他思來想去,記憶已經完全錯亂,遲疑道:“好像是沒有。”


    還好像,許淑寧瞪他說:“丟東西全算你身上。”


    陳傳文自知理虧,討好笑笑,目光所及之處,臉色又是一變道:“你看到我收音機了嗎?”


    許淑寧裝得跟真的一樣,反問道:“你的東西問我?”


    這下真的死定了,陳傳文滿屋亂竄,東翻西找,過會又出現在院子裏說:“真的沒有。”


    許淑寧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心想也差不多了,說:“長教訓了嗎?”


    陳傳文本來就心氣不順,覺得她在火上澆油,態度不佳道:“要你管!”


    許淑寧抿抿嘴,轉身進房間,把櫃子裏的收音機拿出來說:“對不起,我不該開這個玩笑的。”


    她踩過界,該道歉就道歉,也要吸取教訓。


    失而複得的喜悅,又夾雜著其它的東西在。


    陳傳文一時不知道怎麽接話,訕訕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許淑寧心想什麽意思都沒關係,笑笑說:“下次記得鎖好門就行。“


    陳傳文難得沒有頂嘴兩句,表情多少有些欲言又止,坐下來之後餘光一直看著她。


    許淑寧還在織毛衣,注意到後停下來回望說:“怎麽了?”


    陳傳文覺得有種講不出來的不對勁,遲疑道:“你是不是在生氣?”


    許淑寧被吼一嗓子,尷尬是肯定有的。


    不過她細想自己也有錯,說:“沒有,收音機嘛,誰都會著急的。”


    她的話裏挑不出毛病,態度也很好,但陳傳文就是覺得怪怪的。


    可他不擅長應付這種情況,隻能看著院門,盼著有人快點回來,隨便誰都可以。


    第39章


    在陳傳文的盼望中, 第一個進門的是齊陽明。


    他下午去給自留地澆水,褲腿濕了一半,擔著桶往裏走, 把東西放下就進屋換衣服。


    陳傳文跟著他往裏走,壓低聲音道:“快救救我。”


    齊陽明蹲下來拖拽床底的行李, 頭也不回說:“幹啥?”


    陳傳文不太確定道:“我好像得罪許淑寧了。”


    好像?齊陽明無奈道:“你一天到晚的, 就跟這倆姑娘過不去是不是?”


    跟他妹鬥得熱鬧, 現在連許淑寧都惹,哪天叫她們套麻袋揍一頓, 估計才能老實。


    哪怕是這個時候, 陳傳文都要替自己解釋一句說:“你妹可不無辜。”


    齊陽明瞪他一眼說:“就是一孩子, 你計較啥。”


    陳傳文才不管他怎麽想的,隻說:“你先聽我講完。”


    他一五一十把剛剛發生的事情講完, 和平常傳播新聞時的表情大相徑庭。


    齊陽明聽完先道:“不是,沒鎖門就是你的問題。”


    知青宿舍丟過好幾回東西, 其中包括他一雙新襪子,這年頭什麽都值錢, 一粒米大家都大呼小叫的, 平常離開幾秒鍾都要確定有鐵將軍把門, 怎麽看陳傳文都不占理。


    這點陳傳文是承認的, 不過為自己辯解說:“我真以為丟了,心裏著急, 聲音才大了點。”


    現在想想,著實是更加理虧。


    齊陽明是個心細的人, 為妹妹的舍友關係, 他其實觀察過一陣許淑寧,這會道:“那你完了, 她這人挺說不得的。”


    上回跟孟津鬧別扭,還足足好幾天不冷不熱的。


    陳傳文本來是企圖從他這裏得到一些諸如“多大點事,沒關係”之類的話,現在更加的不安起來。


    他嘟嘟囔囔道:“誰叫她藏我東西的。”


    齊陽明毫不留情戳破說:“你要覺得這話站得住腳,何必擱這兒問我。”


    陳傳文被噎住,心想都是兄弟,這麽一針見血地做什麽。


    他尷尬道:“我這不是偶爾的小失誤嘛。”


    齊陽明冷笑兩聲,給他一肘子說:“那就繼續硬扛。”


    陳傳文就是扛不住,才在這兒扭扭捏捏的樣子。


    他欲言又止,深深歎口氣說:“你是指望不住,我還是找孟津做軍師吧。”


    說話間,梁孟津正好進屋。


    他掀開床鋪和公共空間的簾子要拿東西,看清人嚇一跳說:“你們倆幹嘛呢?”


    陳傳文看到他是眼睛賊亮,嘿嘿笑湊過來說:“咱倆是不是兄弟?”


    梁孟津才不上當,警惕道:“有話直說。”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別回頭被賣了還幫著數錢。


    他居然還往後退一步,陳傳文一臉心碎樣道:“不用這麽防著我吧。”


    梁孟津才不吃這套,溫和笑笑說:“那就別講了。”


    他覺得肯定沒好事,恨不得扭頭走人。


    陳傳文心想他剛下鄉的時候可是端正上進的好青年,現在都學會玩這種把戲了,痛心疾首地搖搖頭說:“我有難,你是不是該伸出援助之手?”


    梁孟津撥開他的手道:“別鋪墊了,快點說。”


    他聽的人都急起來,虧他還憋得住。


    陳傳文沒把握他會幫自己,但還是一五一十地說著話,一邊瞅著對麵人的臉色。


    梁孟津聽著倒沒什麽表情變化,隻是說:“我們倆合謀的,本來想給你長記性。”


    現在想來,心思或許是好的,恐怕做得有點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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