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見底的眼眸裏擔憂詢問之意明明白白。


    沈棄心情不甚好,轉了轉腕上木鐲,重新運轉穢元,故意沒有回應他的目光。


    慕從雲憋不住了,不得不開口:“師尊說什麽了?”


    沈棄這才抬頭,眼眸怏怏垂著,瞧著有些無精打采:“師尊不喜歡我。”


    怎麽會呢?


    師尊對每個弟子都十分關切,當初他剛被撿回來時,餓得脫了力,又髒又臭還不肯理人,是師尊親力親為照顧他,為了讓他開口,甚至每日每日地給他念書同他講話。


    這樣的師尊,怎麽會不喜歡沈棄呢?


    慕從雲覺得沈棄肯定是會錯了意。


    但他的語言係統實在貧瘠,想了半天不知道該如何消除這個誤會,隻能生疏地摸了摸他的頭,安撫道:“你這麽討人喜歡,沒有人會不喜歡你。不要瞎想。”


    討人喜歡?


    沈棄都要被這蠢兔子給逗笑了,他前後兩世活了百多年,可從來沒人說過他討人喜歡。


    連親生父母都對他棄如敝履,還有誰會喜歡他?


    那些人隻會欺辱他,或者看他的熱鬧。


    就算是這隻蠢兔子,現在說得好聽,等日後得知了真相,恐怕也要翻臉不認人吧?


    眼底有濃鬱暗色流轉,沈棄心中惡意洶湧,表麵上神情卻越發落寞。


    他沒有回應,隻是垂下眼睛搖了搖頭。


    沈棄的表情太過可憐,慕從雲心口像被針不輕不重被紮了一下,酸澀的厲害。仔細想想這樣明顯安慰的話,若是換成旁人說給他聽,他也不會信的。


    他再次摸了摸沈棄的頭,這回動作沒有那麽生硬了,表情也鄭重起來,非常認真地說:“不管別人怎麽想,師兄肯定喜歡你。”


    沈棄抬眸看他,被他認真的神色刺痛,心底惡意越發乖張。


    他倏爾勾唇笑了下,上前一步將慕從雲抱住,感受著他陡然僵硬的身體,將臉湊在他耳邊輕聲說:“我相信師兄。”


    若是日後你食了言,可別怪本座將你碎屍萬段。


    不誠實的騙子,懲罰總是要更重一些。


    溫熱的、不屬於自己的氣息噴灑在皮膚上,讓慕從雲背後迅速竄起了雞皮疙瘩。他從未與人如此親密過,心底的排斥源源不絕,本能讓他想將對方推開。


    但理智又讓他按捺住了。


    這個時候將人推開,豈不是在沈棄的傷口上撒鹽?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本能,僵著身體,費勁地挪動一陣陣發麻不受控製的手臂,在沈棄後背安撫性地拍了拍。


    沈棄亦是第一次與人如此親密。


    他隻是看出這蠢兔子不喜與人肢體接觸,才故意為難他。但真將人抱在懷裏時,卻覺得……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樣惡心和排斥。


    這蠢兔子身上不知用了什麽香,帶著股草木氣息,很清冽幹淨,像長在雪原裏的樹,沒有一絲雜質。


    將人鬆開時,沈棄竟生出了一絲遺憾。


    這蠢兔子的手感竟然不錯。


    終於被放開,慕從雲感覺呼吸都通暢了。


    他盡量不引人注意地將手藏在袖子裏,使勁攥了攥拳,不斷小幅度地呼氣吸氣,才總算找回了狀態。


    但剛才接觸多少留下了陰影,他本能和沈棄拉開了距離。說:“先去找聆月師妹給你安排住處。”


    沈棄這會兒心情莫名好起來,還沉浸在那個惡作劇的擁抱裏,聞言疑惑地看向慕從雲:“我不和師兄一起?”


    “……”


    這個問題可把慕從雲難住了。


    他一直獨自住在明月藏鷺,為了不讓外人侵入自己的空間,他常年備著一堆辟穀丹,不用的房間也是盡量空著,免得落了塵灰還得讓人來清掃。


    見他不答話,沈棄好似明白了什麽一樣,聲音也跟著低落下來:“我明白了。”


    “……”


    我還什麽都沒說,你就明白什麽了?


    慕從雲癱著一張臉看他,心裏天人交戰。


    明月藏鷺那麽多房間,分一間出來給他好像也沒什麽……而且沈棄很安靜,應該不會時常打擾他……


    慕從雲用力攥了攥手指,才艱難啟唇:“你和我一起住明月藏鷺。”


    “師兄不用勉強,”誰知道沈棄卻愈發蔫巴了,像一株失去了水分植物,連嫩綠的葉子都打起了卷兒。


    慕從雲見狀越發自責。沈棄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又是這樣沉默寡言的敏感性子,他本該多照顧他。


    “不勉強。”慕從雲不再猶豫,語氣間帶著決然:“我給聆月師妹傳訊,你隨我回明月藏鷺。”


    沈棄不再言語,沉默地跟在他身後,緩緩翹起了唇。


    *


    關聆月收到傳訊,得知沈棄竟然要住在明月藏鷺時又是一陣詫異。


    金猊也百思不得其解,頗有危機感道:“那個小尾巴究竟有什麽魔力?我入門這麽多年都還沒去過幾次明月藏鷺呢!”


    關聆月雖沒附和,心裏顯然也是這麽想的。


    大師兄待沈棄也太特殊了些。


    她將備好的常用物品裝進儲物袋:“我把東西送過去,再順道看看。”


    金猊自然不甘落後,追在後麵嚷嚷:“我也去!”


    兩人前後腳到了明月藏鷺。


    關聆月邁過正門,就見大師兄同往常一樣坐在問心石上運功打坐,不同的是,這次廊下多了一個沈棄,他坐在一旁,那雙黑漆漆的眼睛放在大師兄身上。瞧見她和金猊進來,沒有半點多餘反應。


    “師兄,我將分配給小師弟的一應用具送來了。至於功法,還得他自己去玉堂挑選合適的。”


    慕從雲聞聲結束調息,接過儲物袋道謝。


    一如既往地冷清疏離,像一捧雪,幹淨卻冰冷,拒人於千裏之外。


    但現在卻多了沈棄這個例外。


    關聆月略作遲疑,還提出了疑問:“師兄之前不是不喜旁人打擾?明月藏鷺邊上還有一處居所,隔得也不算遠。”


    她問得還算委婉,相比之下金猊就直接多了。


    先前他對沈棄當小尾巴還沒什麽感覺,但眼見著沈棄後來居上,都住進了大師兄的院子裏,就忍不住酸溜溜起來。


    這!可!是!大師兄的院子!


    平日怕打擾大師兄,他們都不敢常來!


    但現在沈棄這個新來的卻一步登天住了進來!


    這很難不酸。


    他哼哼唧唧附和道:“就是,我們平日都不敢多打擾大師兄,不如讓沈棄去和我住。”


    沈棄倏爾看向他,眯了眯眼。


    金猊還在喋喋不休:“我那院子寬敞,小師弟剛入門,師尊和師兄都忙碌,我也正可以指點指點他……”


    慕從雲被吵得頭皮發麻,不明白怎麽一個住處也能爭起來。


    但他都答應沈棄了,自然不能食言,隻能說:“沈棄安靜,無礙。”


    說完見關聆月還想說什麽,連忙將袖中的劍譜拿出來遞給她:“之前師妹想學悲天劍第三式,我將劍招畫了下來。”


    關聆月立即被轉移了注意力,將劍譜接過來快速翻閱一遍,總是端莊的麵容也不禁露出幾分歡喜:“多謝師兄。”


    得了劍譜,她便迫不及待想回去試一試,也不再糾結沈棄住處了,道別之後匆匆離開。


    倒是被留下的金猊更加生氣了。


    小尾巴和大師兄一起住。


    二師姐得了大師兄親自畫的劍譜。


    隻有他,什麽也沒有!


    這不公平!


    第11章 噩夢


    金猊扒著門磨磨蹭蹭不想走。


    慕從雲見他還不走,自然也不好扔下他去修煉,但要問他怎麽還不走又顯得好像是在趕客,隻能疑惑地望著他。


    到底還有什麽事?


    再不說我要去練功了。


    隻是他習慣性的麵無表情,眼底那點淺淺的疑惑也不能叫金猊輕易看出來。落在金猊眼裏,就是大師兄周身的氣壓又低了一點,沉著一張臉冷冰冰盯著自己,好像下一刻就要拔劍了。


    雖然大師兄長得很好看,但那冷冰冰的視線也不是誰都能承受的。


    金猊頓感壓力,他到底不敢在大師兄麵前太過放肆,眼珠子四處亂轉,最後落在了沈棄身上,急中生智道:“我找沈棄有點事!”


    被點名的沈棄:?


    他緩緩轉過頭陰惻惻地盯著金猊。


    比起大師兄來,在金猊心裏自然是沈棄好應付點。他完全忽略了沈棄陰沉的目光,一副哥倆好的樣子硬擠到了沈棄邊上坐下。


    沈棄原本坐在廊下的景觀石上,那石頭不算大,坐沈棄一人還算寬裕,但多了個金猊就立刻變得局促擁擠起來。


    尤其是金猊還要伸手來搭他的肩時,沈棄終於忍無可忍站起身來,同時手掌重重在景觀石上按了下,運足了力。


    脆弱的景觀石霎時四分五裂,坐得結實的金猊毫無防備就摔了個屁股墩,滿身是灰地從地上爬起來。


    沈棄壓下翹起的唇角,扭頭對慕從雲告狀:“他把師兄的石頭坐塌了。”


    說完便譴責地盯著金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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