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用排隊?”金猊好奇道。


    牧西元搖頭道:“學宮裏招收弟子本就分為兩部分,正門那邊排隊的都是想求仙緣的普通人,需經過摸骨查看資質,再通過先生們的考校,層層選拔下來,方才有資格進入學宮修行。而諸位本就已經是大宗高徒,另有各堂的執事接待,自然不必同他們一道。”


    如此安排倒也算合情合理,一行人在牧西元的引領下先去甲子堂報道,登記了宗門信息,驗明身份領取學宮的符牌後,便又去上嵐峰分配住處。


    上嵐峰不高,地勢平緩開闊,多草木,沿著山腳往上,諸多大小院落錯落而建,便是學宮學子們的住處。


    “各宗門曆屆前來學宮修習的弟子們都住在上嵐峰。除了上嵐峰外,還有一座長寧峰也是學子居所,那邊住得均是學宮自凡間招收的弟子。”牧西元一邊介紹,一邊領著他們去上嵐峰的執事堂分配住處。


    他們一行共二十三人,男女分住,四人住一院,分了六個院子。


    隨行的玄陵弟子各自尋了相熟的師兄弟同住;關聆月與肖觀音是女子,則與另外兩個女弟子共住一個院落;沈棄與金猊都要跟慕從雲住一個院子,一眾人快速尋好了未來的舍友,便隻有趙槐序落了單。


    牧西元這才想起他並不是玄陵弟子,連忙找補道:“妙法門另有一處院落,不如我——”


    沒等說完,就見趙槐序笑嗬嗬擺手道:“不必麻煩不必麻煩,我看慕師兄的院子還差一個人,我正好去湊個整。”


    邊說,邊厚著臉皮擠到了慕從雲的隊伍裏。


    “這……”牧西元頓了一下,下意識看向慕從雲,目光征詢。


    學宮內之所以將學子居所分為上嵐峰與長寧峰,便是因為各大宗門之間多有明爭暗鬥,不少宗門明麵上看著和氣一團,但背地裏針鋒相對的不在少數。為了盡量避免無謂的爭端,學宮才將宗門弟子與普通學子分開,又允許各宗門弟子同住,以免分得太散將彼此不對付的宗門弟子分在一處,平白引起矛盾爭鬥。


    往常來學宮的宗門弟子,分配住所時也大多是同宗弟子住在一處,很少有混住的情形。


    若是不同宗卻又彼此交好,授課時並不會按宗門劃分,自有來往的機會,也不會執著於住所分配。


    但眼下趙言都如此說了,慕從雲也不好為了一間空置的屋子打他的臉,隻能沉默頷首。


    牧西元見狀便又將“趙言”添了上去。


    院落分配妥當之後,他領著一行人去認了院落位置,這次接引才算完成。


    “明日巳時正,符牌上應會收到課院劃分的消息,學宮會根據諸位道友的境界以及功法偏好劃分課院,之後若需調整,可再單獨同學宮申請。”最後交代完,牧西元便功成身退,先行離開。


    一眾弟子則各自回院落安置。


    慕從雲四人的院落名為聽竹苑,進了院門後左右各有兩間廂房,正中則為走廊,走廊盡頭連著一間花廳,廳前種了不少翠竹,布置得倒是清幽雅致。


    四人挑了房間,便各自回房收拾。


    金猊先一步回了自己的屋子,沈棄沒著急跟上慕從雲,刻意落後了一步,同趙槐序並肩而行,以秘法傳音道:“你不是為了關聆月而來,死皮賴臉待在此處做什麽?”


    “這你就不懂了。”趙槐序也以秘法傳音回他,露出些許得意之色:“聆月師妹沒有其他親人,那無妄峰就是她的娘家。我既想抱得美人歸,自然要先同娘家人打好關係,日後才好少些阻力。”


    沈棄蹙眉輕嗤:“打好關係?你先前可是玄陵的通緝要犯。”


    “……”


    他哪壺不開提哪壺,趙槐序麵色霎時難看起來,壓著怒意咬牙切齒道:“我成了玄陵的通緝要犯是因為誰?!”


    先前他不知道沈棄的身份,隻以為自己是受了陳破派出來的那些個蠢貨牽連。但眼下他已知道沈棄便是“詭天子”,再結合前因後果一思索,便猜到了真相。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合著沈棄就是那隻黃雀,但黑鍋卻全叫他一人背了!


    他明明隻是為了同關聆月的約定而來!


    結果卻叫這些人給攪合的徹徹底底。


    沈棄自然是不認,不悅道:“難道不是因為陳破派出來的蠢東西?”


    “……話不投機半句多,我與你無話可說。”趙槐序被他的理直氣壯氣到,晦氣地甩著袖子往右邊走了。


    沈棄凝著他背影,眼眸眯了眯,才轉身準備去尋慕從雲。


    隻是剛轉過身去,就見慕從雲站在房門前遠遠瞧著他,神色倒是一如既往地冷淡,看不出什麽情緒。


    沈棄神色微頓,不知道慕從雲是否察覺了什麽,隻揚起笑容快步走上前去:“師兄在等我?”


    等他到走到近前,慕從雲才轉身進了屋,片刻後才問:“你同趙言在說什麽?”


    在他的記憶裏,除了自己,沈棄是很少同旁人來往的。便是同門的關聆月金猊還有肖觀音,他也並不太熱絡,大多時候都隻粘著自己。


    但今日卻一反常態地同趙言敘話許久。


    他背對沈棄而立,有些心不在焉地查看屋內陳設。


    “我問他會不會煉製其他口味的辟穀丹。”沈棄早就想好了應對的說辭:“師兄帶出來的辟穀丹不都是吃完了?尋常的辟穀丹師兄不愛吃,我想著妙法門中也有丹修,趙師兄說不定耳濡目染也會煉製呢。”


    “就為這個?”慕從雲轉過身看他,眉眼緩緩舒展開來。


    “自然,不然我同他還有什麽話說?”沈棄撇了撇嘴,絲毫不遮掩自己的嫌棄。說完後又殷勤地從儲物袋裏拿出提前備下的被褥等物,將屋子裏原有的全都換了下來。


    換完被褥,他又將換洗的衣物一一拿出來掛進衣櫃裏。


    不知道從哪一日開始,他就自然而然地包攬了慕從雲的一應起居,眼下帶來學宮的一應被褥衣物等,全都是他在重閬城中時提前備下的。


    慕從雲看著他忙忙碌碌,在自己都沒察覺的時候彎了下唇。


    而沈棄也十分滿意地看著櫃子裏的衣物。


    慕從雲在吃穿上十分粗糙,為了圖方便他衣裳從裏到外全是白色,甚至連款式都不帶變一下。趁著在重閬城中休整的時日,他去城中的鋪子定製了一批衣物,順帶將自己曾穿過的幾件法衣著人修改之後,也混入了其中。


    眼下慕從雲身上穿著的法衣,正是他的。


    沈棄瞧著一無所覺的人,愉悅地眯了下眼,打心底裏生出一種隱秘又飽漲的滿足感來,仿佛將慕從雲打上了他獨有的印記一般。


    他揚起笑容湊到慕從雲麵前,拉著他的衣袖親昵道:“準備的被褥不夠,我先在師兄屋裏將就一下行麽?”


    察覺對方一再的妥協縱容之後,沈棄在這些日常小事上並不會刻意隱瞞自己的小心思。


    朝夕相處這麽久,慕從雲就是再遲鈍,也多少能看出來沈棄是故意在找借口。但看著他期待的神情,他卻生不出拒絕的心思來。


    從前的排斥與抗拒,如今回想起來,仿佛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情。


    慕從雲輕輕“嗯”了一聲。


    沈棄立即翹唇笑起來,正要說什麽,忽聽外麵傳來陣陣喧嘩聲。


    他的話頭一頓,皺眉道:“外頭怎麽這麽吵鬧?”


    “興許是其他宗門的弟子到了。”慕從雲猜測道。


    畢竟今日來學宮報道的不隻玄陵弟子。


    “我出去去看看。”沈棄說了一句,便往外走去。


    還沒等他走出院門,就聽一道驕縱的聲音道:“這院子也太破了,還不如我在……在家中的書房大。這麽點地方竟要三個人住。”


    “這裏不比家中,你若住不慣,回去就是。”另一道聲音冷聲回道。


    那兩道聲音還在對話,沈棄卻已聽不進內容。


    他定定站在原地,隔著敞開的院門瞧見半個熟悉的側影,隻覺得一股戾氣控製不住地湧上來,幾乎叫他控製不住殺意。


    陰驕,陰雪。


    久遠的名字從喉頭滾出來,沈棄滿麵陰鷙地轉了下指間的鎖紅樓,心頭惡意翻滾。


    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第37章 你再裝


    天外天隱匿在無妄海之上,平日裏幾乎不與西境往來。隻和少數大宗高層之間保持著通訊。除非事關十方結界和西境安危的大事,否則幾乎不會踏出天外天。


    根據沈棄上一世的記憶,燭龍一族真正出世的時間,是在他終於尋得“火精”擺脫了孱弱之軀回到天外天,卻意外得知殷秉衡要挖他的護心麟去修補十方大陣,倉促之下逃離天外天,整個天外天聯合西境各宗門追捕他之時。


    就是在那個時候,他方才知道,原來所謂的“火精”能替代護心麟,補他先天之缺,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圈套。


    在他出生之前,族中長老便有預言,說返祖之龍將縱橫蝕霧海,是救世轉機,可帶領燭龍一族重返榮耀。殷秉衡以為他便是那條預言之中的“返祖之龍”,故而將他帶在身邊親自悉心照料。


    可沒想到他破殼之後,卻因為天生缺了一片護心麟孱弱無比,徹底打破了殷秉衡的希望。


    之後殷秉衡再未多看他一眼,但他卻在苦苦鑽研之後找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性——他們重新解讀了預言,認為他依舊是救世轉機,隻是他不是救世之人,而是一個引子。


    祖龍燭九陰為上古神祇,長居鍾山。傳聞中他睜眼為日,閉目為夜,所掌火精能照亮幽冥,燒盡一切汙穢之物。但他隕落之後,鍾山沉寂,火精亦遺落。無人再知其蹤跡。


    燭龍一族的古籍曾有記載,在很多年前,族中也曾有過一條“天缺之龍”,因為天生缺少護心麟,孱弱命短。但後來這條“天缺之龍”長途跋涉抵達鍾山腳下,燭九陰見之憐憫,以火精凝出一片護心麟賜予他。


    當初沈棄正是在族中古籍找到了這麽一則記載,才下定決心離開天外天,去西境尋找火精蹤跡。


    十二歲離開天外天,他在西境和酆都輾轉流離五年,甚至無數次冒險深入蝕霧海,終叫他尋到了火精,補齊了護心麟。


    他興奮不已,毫無防備地回到了天外天,以為終於可以得到父親的一聲讚許。


    但等來的卻隻有剜鱗的下場。


    從他發現古籍,到離開天外天,都在殷秉衡的算計之中。


    傳言火精能照亮幽冥,燒毀一切汙穢之物。他們不過是想利用他尋到火精,去解蝕霧海之危罷了。


    他甚至還能記起被抓回去那日,殷秉衡肅著臉正義凜然地訓斥他:“不過取你一片鱗,便可挽救整個族群甚至是西境。你身為我的兒子,當有犧牲的覺悟,而不是自私懦弱地逃避責任。”


    何等的可笑?


    他們將他視作族群的恥辱,未曾予過他半絲溫情。臨了,卻要理直氣壯地來剜他千辛萬苦尋來的護心麟。


    要他連怨恨都沒有立場。


    剜鱗之痛仿佛昨日重現,沈棄按住胸口,低低笑出聲來。


    那笑聲包含著無盡的陰冷和刻毒。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前方,瞳孔已不受控製地化作了龍類的豎瞳。


    院門前的喧囂還在繼續,天外天的一行人似就住在他們隔壁院子,陰驕與陰識沉默站在門前等候,陰雪則坐在底下人臨時搬來的圈椅上,還在不耐煩地挑剔著,吩咐下人們將院子收拾幹淨一些。


    沈棄緩步走到院門口,與他隻隔了三步遠。


    他眯眼看著對方,指尖的鎖紅樓泛起紅光,無數汙穢之線隨著手指的動作悄然延伸而出,陡然纏住他的脖頸,毫不遲疑地收緊。


    陰雪的聲音戛然而止,睜大了眼痛苦地捂住脖頸,艱難地發出“嗬嗬”的求救聲。


    一旁的陰驕和陰識注意到他的異樣,立即上前查看。


    沈棄站在不遠處,指尖緩慢撥動,享受折磨對方的快感。


    汙穢之線深藏血肉,割斷他的經脈,刺破他的皮膚,殷紅的鮮血蜿蜒而下,不過頃刻間,陰雪便成了血人。


    忙碌的下人們被陡生的變故嚇得住了手,惴惴不安地停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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