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偶爾看見,難免會生出羨慕,也會有些許落寞。


    隻是他自知永遠成為不了自己羨慕的那一類人,便隻能安慰自己不要太過在意。


    世間人來來往往,本就沒有那麽多的長久陪伴。


    但是當這個人換成沈棄時,他好像會比預料中更難受一些。


    慕從雲收回目光,垂眼看著麵前的書頁,久久未曾翻動。


    沈棄尋來時,便見他垂著眸似在發呆。


    他放輕了腳步上前,輕輕叫了一聲“師兄”。


    慕從雲回過神來,驟然麵對他時眼神生出幾分不自然的閃躲:“你們這麽快就說完了?”


    沈棄敏銳察覺他的異樣,隻是卻不清楚他的異樣因何而起,遂在他對麵坐下來,撐著下巴看著他,低低“嗯”了一聲:“趙師兄尋我商量轉院的事情。”


    “轉院?”慕從雲微微驚訝,心頭的陰霾不知不覺散了些許。


    “嗯。”沈棄專注地看著他,毫不掩飾道:“我想同師兄一起。”


    “但你不是不喜歡學劍?”話是這麽說,但慕從雲心裏還是不由自主生出幾分雀躍來。


    沈棄苦著臉道:“是不喜歡,不過若是能和師兄一起,我努努力,應當能通過先生的考核吧?師兄不嫌我丟了無妄峰的顏麵就好。”


    慕從雲下意識彎了眼眸:“我親自教你,總不至於墮了師尊的威名。”


    沈棄應了一聲,又探頭去看他麵前的書:“師兄在看什麽?”


    慕從雲低頭去看,就發現自己才翻開了封皮,有些赧然地將書頁往後翻了翻,欲蓋彌彰道:“隻是隨意看看。”


    沈棄倒也並不是在意他看什麽,隻是尋個借口同他說話罷了。


    見慕從雲垂頭專心看書後,他便不再說話,隻是懶洋洋枕著胳膊,趴在桌麵上看他手。


    盛夏的日光從窗外躍進來,小塊金色的光斑落在了桌麵上,為那雙按著書頁的手鍍上一層漂亮的光影。


    沈棄目不轉睛地看著,心裏忽然生出幾分躁意。


    他挪開目光去看窗外拂動的枝葉,看了不過數息,隻覺得嘈雜鬧眼,又將目光轉了回來。


    那雙手精雕細琢,如玉如瓷,賞心悅目。


    沈棄這才舒服了,目光隨著那雙手移動,安靜地陪著他看書。


    *


    安分上了兩日課,第三日便到了於長老考核之日。


    考核的時間定下了晌午時分,收到通知的沈棄與趙槐序提前出了門,往甲子堂去。


    隔壁逸風院的陰雪剛回來,就恰好瞧見兩人出門。


    他盯著沈棄的背影看了半晌,收斂氣息不遠不近地跟在了後麵。


    “嘿,堂堂酆都鬼王竟也有遭人盯梢的一天。”趙槐序沒有回頭,以秘術傳音道。


    沈棄嗤了一聲,心道陰雪還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他眼中劃過幾分戾色,道:“距離考核的時間還早吧?”


    “還有一個時辰。”趙槐序道。


    “足夠了。”沈棄笑了一聲,道:“我們分開走,我引他去別處,你替我遮掩一二,別叫人發現了端倪,半個時辰之後我同你匯合。”


    趙槐序不知他與陰雪恩怨,隻以為他又要生事,提醒道:“你別耽誤了正事,我可沒辦法叫於長老自願將酒喝下去。”


    “放心,誤不了事。”


    沈棄說著擺擺手,腳步一轉便往另一個方向行去。


    趙槐序見他說走就走,隻能尋了個無人處,弄了個傀儡替身出來,變幻成沈棄的模樣,繼續往甲子堂去。


    沈棄則憑著記憶中的路線,刻意避開人,引著陰雪往僻靜無人之處去。


    眼看著對方七彎八繞已經到了牆根之下,再翻過了牆就出了十方學宮的地界,陰雪越發篤定對方是要做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更加小心地隱匿身形跟在了後麵。


    沈棄精挑細選了一處隱蔽荒僻之地,才停了下來。


    陰雪也跟著停下,隱在暗處觀察他。


    卻見對方轉身後,徑自看向自己藏身之處,神色張狂道:“跟了這麽久,還不出來麽?”


    這人果然不簡單,他早就發現了,是故意的。


    陰雪意識到自己入了圈套,自藏身處出來,冷聲道:“那日果然是你。你師兄竟還說你隻有脫凡殼初期的修為!偌大玄陵,也不過蛇鼠一窩!”


    “你找死。”見他辱及師兄,沈棄神色陡然沉下去,滿目陰鷙地抬起了手。


    陰雪隻覺得呼吸一窒,那日被偷襲的窒息感又傳了來。但他亦不會坐以待斃,先前被偷襲乃是沒有防備,眼下心存戒備,一發覺不對他便反應極快地閃身避開。


    “你就隻有這點伎倆?”他自袖中掏出一顆留影珠來:“今日之後,我定要叫眾人瞧瞧你的嘴臉,瞧瞧所謂的道門之首、西境大宗養出來都是些什麽東西。”


    沈棄自然認得那留影珠,他麵無波瀾,鎖紅樓光芒熾聲,指尖快速撥動織出巨大的網,封死了陰雪唯一的退路。


    陰雪隻覺得四周靈力陡然變得稀薄起來,他動作一滯,戒備橫刀在前,觀察周圍的異樣。


    那些藏匿起來的汙穢之線逐漸染上灰色,顯出了真實模樣。


    鋪天蓋地的灰色巨網將兩人網羅其中,不斷抽幹其中的靈氣,逐漸收緊。


    陰雪這時候才露出驚駭之色:“蝕霧,你是異變的妖魔!”


    意識到危險,他提劍朝薄弱處劈砍,同時化作龍軀,長吟一聲,試圖以強橫的肉身撕破桎梏逃離。


    然而一切隻是徒勞罷了。


    沈棄拔出龍骨,閃身至他前方,舉劍刺在他了腰腹之處。雪白的骨劍穿過堅硬的龍鱗,刺穿血肉,將他釘在了身後山壁之上。


    陰雪發出痛苦的長吟,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惹到了什麽麻煩,試圖以龍吟聲求救。


    沈棄握住劍柄,緩慢將劍抽出,劍脊上的凸起帶出一片血肉。陰雪發出淒厲的嘶吼聲,龍尾不甘地掙紮拍打山壁,試圖借力掙開鎖紅樓的桎梏。


    “何必白費力氣。陰驕他可聽不見。”沈棄以指尖掠過劍身,沾了金紅色的龍血。


    他低頭輕舔指腹,舌尖嚐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後,神色越發興奮。他再次揮劍,自龍尾刺下:“至於陰識……大約早就恨不得你去死了,聽見了也不會來救你。”


    聽著耳邊痛苦的哀嚎,沈棄愉悅地眯起眼,隻覺身體裏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壓製的戾氣霎時洶湧而出,叫他的眼瞳不自覺變成了金色豎瞳,指尖也隱隱有鋒銳的爪鉤探出。


    但這會兒陰雪遭受重創,已經奄奄一息,根本沒能注意到他的變化。


    他在鍾山金尊玉貴地長大,龍軀又強橫,幾乎沒有機會受傷。眼下無數汙穢之線在他的經脈之中切割,腰腹與尾巴又被刺穿,從未經曆過的痛苦讓他發了狂,眼前一片血紅之色,隻餘下求生的本能在掙紮。


    沈棄用鎖紅樓將他吊起來。


    金紅色龍血如溪流傾瀉而下,染紅了地麵。還有一些甚至濺到了他的鞋麵上。


    但這會兒他卻不再嫌髒,隻有最為原始的殺戮支配著他,讓他感到久違的快感。


    “前後兩世,你還是如此廢物。”


    沈棄收了龍骨,看著他血流如注:“再殺你一次,都叫人覺得無趣。”


    但若就這麽輕易放過,又太過便宜了他。


    沈棄費心思索了許久,才決定好他的去處。


    他在方圓十米內設下了陣法,防止有人闖入其中。接著又用汙穢之線陰雪釘死在山壁之上:“那就來賭一賭,看是陰驕先找到你,還是你先撐不住流幹了血。”


    瞧著半空之中已經說不出來話的陰雪,他愉悅萬分地彎起唇,好心提醒道:“若想活著,你就得撐久一些才好。此處遠離學宮,荒僻無人。眼下又設了隱匿陣法,輕易可尋不到。”


    布置好一切之後,沈棄看了一眼天色,施施然換了一身幹淨衣裳,除盡了身上血氣,才折返學宮,往甲子堂去尋趙槐序。


    他回來時,正好過了半個時辰。


    趙槐序正與傀儡替身侯在甲子堂外的涼亭中,收到沈棄的暗號之後,看了眼四周。不動聲色地帶著傀儡替身起身,裝作無聊閑逛入了樹叢深處,又謹慎施了個障眼法,才道:“你倒是將時間掐得準,陰雪呢?”


    沈棄將傀儡替身收了,與他一同走出去,心情極好地笑道:“明日,不,今夜你便知道了。”


    第40章 搞對象


    見他不說,趙槐序也懶得同他打啞謎,又轉回了當下的事情上:“好酒我已備好,你準備如何做?”


    沈棄問:“人來了麽?”


    “還未到,我問了牧西元,他說大約還有一刻鍾左右人才來,於長老向來很準時。”趙槐序道。


    “那就等人來了再說。”沈棄絲毫不見著急,掌心裏把玩著一顆龍眼大小晶瑩剔透的珠子。


    趙槐序心裏抓心撓肝,隻是見他老神在在的樣子又不願意舍下臉皮追問,畢竟大家同是鬼王,如此顯得他十分沒見識一般,於是便也隻能同沈棄坐在亭中,繼續等著。


    一刻鍾之後,於長老果然準時到了。


    沈棄隨手將掌中的留影珠捏碎灑在花叢中,又拿出手帕擦幹淨手掌,才與趙槐序起身迎上去,一同拜見:“於長老。”


    於長老已經有三百餘歲,是忘塵緣境大圓滿的修士。古往今來不知道有多少修士卡在了忘塵緣境大圓滿,隻差一步就能入無上天境。於長老顯然也是這其中一人。他生得瘦高個兒,因為壽元逐漸走到盡頭,顯出了垂垂老相,須發雪白,嘴角鬆弛的皮膚往下垂著,叫他看起來十分嚴肅不好相處。


    “你們尋我何事?”


    趙槐序答道:“是為了轉院考核一事。”


    於長老眉間攏起深刻的皺紋,顯然見多了想要尋他討人情的學子,擺手道;“此事學宮自有章程,你們尋我也沒用。”


    說完雙手背在身後,便要轉身離開。


    沈棄這時才出聲喚道:“於長老,學生還有一事。”


    於長老動作一頓,又轉過身來,神色間已有幾分不耐。


    沈棄抬眸看他,幽深眼眸之中似有旋渦流轉,指間的鎖紅樓同時劃過暗芒,有肉眼無法窺見的汙穢之線朝對方侵去。


    於長老年邁,修為雖在忘塵緣境大圓滿,但若是放在實戰之中,還比不上忘塵緣境大成的慕從雲,沈棄應對起來可謂輕鬆。


    他將裝著好酒的儲物袋遞給對方,聲音溫和道:“弟子聽聞於長老的事跡,十分敬仰,這才特來拜見,這是弟子特意備下的孝敬。”


    於長老表情變得略有些刻板,伸手接下了儲物袋,道:“沒事便退下吧。”


    沈棄行禮之後,便離開了甲子堂。


    趙槐序琢磨著於長老的變化:“方才有極短的一瞬間,我感受到了蝕霧的氣息。”他探究地看著沈棄,目光凝在他指間偽裝之後平平無奇的鎖紅樓之上:“這是什麽法器,怎麽從前未見你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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