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柳青給爺叫來,爺這麽難受她也不管?”


    隨從正不想在這礙他眼,一聽這話即刻跑出去找柳青。


    柳青此時正在甲板上觀運河兩岸的風景,一聽說五爺找她,腦後有根筋就不自覺地抽了抽。


    她跟著隨從去了五爺的船艙,見他可憐巴巴地蜷在榻上,平日那神氣活現的勁頭似是一點都沒帶上船。


    “五爺,您若是不舒服,該好好靜養才對,小人便不打擾了吧。”


    “你給爺站住,”五爺看她才說了一句就要溜,氣得喊出來,“讓你來當然有用了!爺這麽躺著犯暈,你給爺說點有意思的。”


    柳青苦笑:“爺,小人又不是說書的,哪會說什麽有意思的。”


    “……那你隨便找本書給爺念念也行。”


    “那......那也用不著小人念吧,小人給您找本書來,旁人念也是一樣。”


    五爺一聽出她不樂意,把腮幫子往手上一托,拿大眼睛瞪她:“怎麽,你的事用不著爺幫忙了?還不快去!”


    “......是。”


    柳青苦著臉,她什麽時候求他幫忙了,是他自己非要給她支招來著。


    但就衝著他這皇子的身份,她也不能不理他。


    她想著沈延有出門帶著書的習慣,便去找他借。


    沈延並不暈船,也不怕船晃,他那間船艙在最靠上的一層。


    柳青來的時候,他雙肘支著炕桌,手裏拿著本遊記,正隨手翻看著。


    運河上,溫煦的日光隨窗而入,映著他優雅的側顏,在艙壁上投出一個清俊頎長的身影。春風縷縷,帶著他的書頁時而抖動,他輕輕抬手撫平。


    柳青站到艙門口行了一禮:“大人。”


    沈延捧書的手一緊,淡淡嗯了聲。他雖未抬頭看她,目光卻凝滯在鼻尖下的幾個字上動不了了。


    “大人重傷未愈,還是應該多躺一躺,書什麽的等傷好了再看也不遲。”柳青勸道。


    沈延雙唇微展,眼角已染了笑意。


    “嗯,再看一會就不看了。”他柔聲道,“找我有事?”


    “......嗯,”柳青走近了些,卻不知怎麽開口才好,她有種感覺,沈延聽了這事或許會不高興,“五爺讓下官找本書給他念一念,下官手頭上沒有,隻好找大人相借。”


    沈延垂眸,將手裏的書一合,吧地往炕桌上一放。


    柳青覺得他可能真是不高興了,但低頭去覷他的神色,又覺得他還是平常的一張臉,看不出喜怒。


    那他這是何意?把這本書借給她?


    柳青掃了一眼四周,好像也沒有旁的書,那就應該是借這本了吧。他怎麽也不說句話?


    她覺得他周身仿佛蒸起了一團氣,讓她不敢湊得太近。


    於是她人站在原地,卻歪著身子,伸手去夠炕桌上那本書。


    她的指尖才將將碰到個邊,沈延便一把將書拿到她夠不到的地方。


    “柳主事!”他抬頭看向她,“你是真以為我......”


    他喉結微動,似是想說什麽又不肯說出來。


    柳青一怔,以為他什麽?


    她也是沒辦法呀......


    罷了罷了,不借就不借,她何必為了一本書,受兩位大爺的夾板氣。


    她便委委屈屈地向他揖了一揖,轉身要走。


    “......慢著,”沈延見她低著頭,一副受氣的樣子,聲音便在不覺間軟了下來,他拉開炕桌上的小抽屜,取出一本泛黃的書。


    柳青上眼一瞧——


    《淳山先生食單》


    “應當是前麵的船客遺落的,你拿去吧。”


    柳青一喜,趕忙雙手取過來。雖然就是個菜譜,但總被沒有強,反正五爺說隨便念點什麽都可以。


    她喜滋滋地道了句“謝大人”,轉身就要走。


    “......等等,”沈延口氣淡淡的,“知道從哪開始念嗎?”


    柳青眨眨眼,就一本菜譜,還分從哪開始念?


    沈延招手把她叫回來,將書拿到手裏,粗略地翻了翻,到了中間的一頁才停下來。他用手背按著,將這頁前麵的幾頁撕下來,放回抽屜裏。


    “從這念。”


    柳青看得好奇,為何非要如此?


    她把那餘下的大半本書拿回手裏,想仔細瞧瞧,可走廊上已經有人在喚她了,說五爺催她回去。


    她隻好手夾著書,匆匆跑回五爺的船艙。


    第55章


    五爺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一腦門子的官司,然而一見柳青拿著本書回來,就知道她方才不是開溜,而是真給他找書去了, 緊蹙的濃眉便一下子舒展開來。


    “你就坐那, 快給爺念吧。”他指了指榻邊一個繡墩。


    他被這船搖的, 胃裏的東西一個勁地往上湧, 有幾回都已經湧到嗓子眼了。


    他真後悔早上連吃了好幾個牛肉煎包, 那油乎乎的肉味現在還糊在嗓子眼, 久久退不下去。方才隨從問他要不要用中飯,他連連擺手,現在他一想到那些魚肉菜的樣子,都覺得快繃不住了。


    還是讓小美人給他念念書吧, 也許聽著聽著就不那麽暈了。


    “是。”柳青乖巧地坐到繡墩上, 打開書開始念。


    “雜牲單——紅煨羊肉。


    “成品油亮光澤, 羊鮮氣足,酥軟粘爛,肥而不膩,唇齒留香。烹飪前,須用燒紅的烙鐵,去除羊肉外細密的絨毛。毛光後, 浸入溫水, 撈出刮去汙物。注, 汙物需精心刮淨,否則膻味難除......”


    這雖是本菜譜, 卻寫得極細致, 被她認真地讀出來, 那滿身毛血的生羊肉猶在眼前,一股一股地散著膻味。


    五爺聽了沒幾句,已經從榻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他兩步從她身邊衝出去,趴到船舷上開始嗚哇嗚哇地往外吐。


    柳青見狀即刻合上了書,和他的隨從一起追出去看他。那隨從一個勁地給他拍背。


    五爺吐了一會,好不容易停下來,看見柳青手裏那本書的封麵上寫著某某食單,又忍不住回去吐了幾口。


    柳青瞧了瞧手裏的書,想起沈延將雜牲單之前的書頁全部撕掉的事,不禁暗暗唏噓。


    這種在朝堂上混成精的人,就不能得罪。要不然,真是吃了暗虧都鬧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不過沈延怎會計較這事,不就是借本書麽,他並不是這麽錙銖必較的人呐。


    等五爺被隨從扶起來的時候,他已經吐得沒了力氣,半邊身子都壓在隨從身上。


    隨從扶他上了榻,又給他灌了碗水,他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柳青把隨從叫到外麵:“五爺總是這樣可不行啊,吐個一兩回倒不打緊,但看他這樣子,恐怕會一直不舒服。到了淮安你們必須得帶五爺下船。”


    隨從苦著一張臉:“小的也想啊,但是五爺不聽……要不大人您來勸吧。”


    他感覺五爺就是衝著柳大人才上這趟船的。


    柳青點點頭,她也想把這尊大佛請下去,讓她過幾天舒心的日子。


    五爺醒了之後,她便來勸他下船,他果然不肯。


    “這算什麽?爺隻不過是剛上船不適應,等爺吃……”


    他一想起吃的就又泛了惡心,怕在她麵前吐出來,便緊閉著嘴不再說話。


    柳青不好再說什麽,想著等到了淮安再勸勸他。誰知到了淮安,五爺說他想起來在此地有些事要辦,自己要下船。


    柳青有些意外,但還是和沈延、梁虎一起出了船艙去送他。


    船還在走著,錨就入了水。船被纜繩猛地一拽,整個船身晃了一下。


    柳青才剛一腳踏上甲板,被晃得身子一歪,朝一側倒下去。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撐地,卻被一隻溫熱的大手攔腰攏住,托了回來。


    她頭撞到那人的胸前,聽到那人沉沉地屏了一口氣,她趕忙站穩了回頭看看,那人是沈延。


    按方才的位置,她恐怕是撞到他胸前的傷口了。


    “大……大人。”她下意識地向他伸了伸手,可又沒有可放的地方。


    他雖然沒吭聲,可是額角的青筋已經跳了起來,可見她那一下撞得疼極了。


    從他受傷到現在也才幾日的功夫,那麽深的一個血窟窿,即便恢複得再好,裏麵的血肉恐怕也就是將將粘合而已,被她這麽一撞,這兩日好不容易長好的地方會不會又破開來了。


    柳青覺得對不起他,喉頭直發澀。她想問問他傷口如何,可又覺得那肌裏之間的事,他怎麽能說得清楚。這大庭廣眾之下,總不能讓他把衣裳脫了檢查傷口吧。


    何況現在五爺正要下船,按這位爺的脾氣,她們得認認真真地送別,且表現得十分不舍才行。


    她隻好又立馬轉回身去,恭敬地站著,隻是她兩條雋秀的柳眉還蹙在一起。


    幾人向下到岸上的五爺躬身行禮。


    她微微弓著身子抱著拳,餘光卻一直瞟著身後的沈延,看看他動作還流暢否,是否有明顯的不適。


    可是餘光畢竟看不清楚,她就盼著趕快送完人,等眾人散了,好好問問他。


    “……放心,我無妨。”


    頭頂上傳來低沉又柔和的聲音,帶著一種癢癢的沙感。


    柳青略偏了頭,纖翹的羽睫微微顫了顫。她餘光瞥見一個抿著唇的淡笑,便又趕緊將頭正過來。


    岸上的五爺離得雖遠,但自打下了梯子,他的眼睛就沒離開過柳青。


    船上這兩人一通不著痕跡的眉來眼去,被他瞧了個透。


    他一下子回憶起那間禪房裏的竹榻上那個大大的印子,真想立馬殺回船上去。但是轉念一想,若是還在她麵前嗚哇嗚哇地吐,實在於他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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