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一次雅集上,和他同赴會的國子監同窗嚴辭激烈地抨擊了一些考場舞弊的事,這些話輾轉傳到皇上耳朵裏。皇上一怒之下,令國子監祭酒徹查此事,又說此事查清之前,當時在場的監生都須在家自省,不得參加春闈。


    她那時和母親一同去他家看他,他感了風寒,還圍著被子寫策論。


    她問他何必如此辛苦?若是學了半天連考場都不能進,豈不是白費功夫?


    他說若今年不行,可以再等三年,總有用得上的日子。


    後來,他的禁令在開考前幾日被解除,他不僅一舉及第,還被皇上親點了狀元……


    柳青手握著筷子,托著粉腮看著眼前的沈延。


    他跟她還真是不一樣。她的性子像烈火,燒起來的時候火焰熊熊,卻是一股燃盡,不留餘地,他卻是如水一般的性子,川流不息,平緩而有耐性,日複一日,終能穿石而過。


    “看什麽呢?”沈延發現她眼中神采異樣。


    “沒什麽。”柳青笑笑。


    “肯定有什麽,”沈延不信,“是我臉上沾了東西?”


    柳青本想說不是,卻突然生出個壞主意。


    第87章


    “誒, 你別說,還真沾了東西,”她眼睛亮晶晶的,“我幫你弄下去吧。”


    她也不等他回答, 指尖已經輕輕往他腮上一按。


    小小的一片翠綠就悄悄地沾到了他的臉上。


    沈延發現她眸中幽光一閃。


    “現在還有嗎?這邊有嗎?” 他把另一側的臉往她麵前送了送。


    她那軟軟的指頭觸上來, 觸得他心裏甜滋滋的。


    柳青見他一臉老實樣子, 覺得不騙白不騙。


    “讓我瞧瞧, ”她眨了眨眼, “誒, 這邊也有。你這人真是的,怎麽吃個包子還沾了一嘴。”


    她小手往上一蹭,又是一小片菜沫粘上去。


    這下好了,一左一右正對稱。若不試一試, 誰知道沈大人冷峻的臉能這麽可愛。


    柳青越看自己的傑作越覺得滿意, 緊抿的嘴唇不禁彎成了一條線。


    沈延看她高興, 又往前湊了湊,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巴和額頭:“這兒有嗎?......這兒呢?”


    柳青發現他唇角微微翹著,眼神裏透著寵溺,就知道他早就看穿了,是故意逗她的,還跟逗小孩似的。


    “呸......你說呢!誰吃東西能把那兒弄髒!”


    她低下頭去不再看他, 彤雲飛起, 從耳根子一路漫散到鼻尖, 一張小臉化成了一隻帶著怒意的小桃子。


    “……哦。”沈延又乖乖地坐了回去。


    他看她兩腮好像嘟著氣,便不敢多說, 一邊往嘴裏送吃的, 一邊察言觀色, 看她是不是真生氣了。


    “......你不是說你今日事忙,有事要先告訴我麽。”


    柳青被他看得難受,喃喃道。


    “是了,”沈延見她終於開口,答得飛快,“齊先生說你的暈血之症並非天生,有可能根治…...你還記不記得第一次暈血之前,你看到過什麽?那可能是症結所在。若是能稍微消解你對那事的懼怕,或許能治好。”


    “我不記得了。”柳青說得斬釘截鐵。


    沈延手上一頓,將湯匙放進碗裏:“先別急著回答,等你有空的時候我陪著你慢慢回想。先生說,你隻要能說出來,這病便好了大半。”


    “想不起來,”柳青低著頭,“我吃藥就行了。”


    讓她將那件事講一遍,如同在地獄走上一遭。


    “服藥不是長久之計,那藥性寒,會對女子的那個......身體極為不好。”沈延壓低聲音道。


    這藥若用得多了,會加劇女子月事時的疼痛,還可能虧損了根本,折損壽命。


    這些事情柳青心裏也是有數的,沈延一提,她便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臉頰上熱度才剛退去,就又燙起來了。


    “我沒有那種影響。”她羞得長眉豎起。


    “可你在南京的時候已經痛成那個樣子......”沈延的眉間藏著憂慮。


    她那時憔悴得仿佛一碰就碎似的,他後來每每想起就覺得心疼又懊悔,他那時若知道是這個原因,總可以幫她做些什麽,讓她沒那麽痛苦。


    “我那是......因為喝了酒。”柳青紅著臉咬牙道。


    “喝了不少,”沈延點點頭,“還和我說了些奇怪的話......”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他當時不懂她酒後那麵含春色的樣子可是算是極


    “......”柳青聽得一驚,“我說什麽了?”


    “等把你的病症治好了我再告訴你。”沈延笑眯眯道。


    “.…..”柳青咬了咬牙。


    這事他也要賣關子......


    “還有一件事,”半晌,沈延抬頭,神情嚴肅了許多,“五皇子這個人,你日後盡量避著些。”


    “為何?”柳青下意識地問道。


    沈延麵色微沉:“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等我辦完事回衙門,同你細說。”


    他有些生她的氣,這五皇子明明就對她有旁的意思,即便不是因為劉世伯的案子,他也不想讓她接近他。這傻姑娘也不好好想想,還非要問他。


    柳青哦了聲。她看他臉色突然不好,以為他隻是著急去辦事,便悶頭迅速把東西吃完。


    二人結賬後又上了馬,沈延在前,柳青在後。走了一會,柳青才想起來去查看他臉上沾著的兩片菜沫。


    她原以為那些東西早該自己掉下去了,誰知它們雖滑落了些,卻還在他的臉上。


    此時離衙門隻餘一條街,萬一有熟人看見就不好了,她催馬上前,讓他趕緊擦擦臉。


    他拉著袖口蹭了幾下,一片被他蹭了下去,卻還有一片黏在下巴上。


    柳青往四周掃了一圈,沒發現熟人,便快速地抬手拂了拂他的臉,幫他把那塊小小的葉沫拂了下去。


    沈延仍舊伸著脖子,眼睛裏笑意融融。


    “還有嗎?你再好好檢查檢查。”


    柳青微紅了臉:“……你不是要去辦事麽,還不快去?”


    沈延柔聲嗯了句,留戀地看了她片刻才催馬走了。


    柳青見他走遠,繼續往衙門的方向走,卻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喚她。


    “柳大人,我家五爺請您到府上一敘。”


    她側頭一看,是一個身量高挑、穿著勁裝的人,瞧著麵熟,應該是和五爺一起到過衙門的。


    這人騎在馬上,他身側一輛馬車突然跑起來。車簾飄起,裏麵坐著的人沒有朝外看,不過看側影好像就是五爺。


    這位爺也是奇怪了,既然是找她的,為何還不肯現身。


    “......勞煩轉告五爺,柳某今日衙門事多,改日再登門叨擾。”她對那隨從客氣地笑笑。


    沈延方才告訴她盡量避著五爺,雖然不知是何緣由,但是沈延不是隨口亂說的人。


    那隨從似乎料到她會這麽說,即刻道:“五爺說一兩日內就能拿到柳大人的調令,今日請柳大人過去是想商量這事,若柳大人今日不去,五爺拿到調令後就請柳大人直接去順天府上任。”


    柳青聽得腦筋一跳,什麽調令,什麽直接去順天府上任。


    上次五爺說讓她去順天府,她可是已經謝絕了,怎麽才過了一兩日,調令都快下來了?


    “柳大人還是隨小人去一趟吧,”那隨從笑道,“五爺說,柳大人若有什麽不明白的可以當麵問。”


    柳青腦袋裏還有些發懵,不過若是等到調令下來,恐怕即便是沈延也很難挽回。


    “那能否容我先去衙門點個卯。”


    “柳大人請。”那隨從點頭。


    柳青點卯後,告訴方鈺自己去了五爺的府裏。相處久了,她對五爺其實並不擔心,不過還是小心為妙。


    方鈺顯然有些驚訝於她和皇子之間密切的關係,不過她也無暇解釋,跟著那隨從出了衙門。


    一般而言,除了太子以外的皇子成年後就會被遣到封地去,能在京師建府的,五爺恐怕是頭一份。柳青抬頭看了看門前那塊鎏金的匾額,不禁讚歎五爺超然於眾皇子的地位。


    此地在小時雍坊的南側,離衙門倒也不算遠,柳青便更放心了些。


    隨從帶她一路穿過遊廊,到了後院。


    朱洺穿了身青織金妝花的飛魚服,背朝著她站在院子中央。他手中緊握著一把嵌百寶的角弓,健壯的手臂穩穩後拉,羽箭驟然離弦,劃破了空氣,穩中紅心。


    “五爺。”


    柳青走到一旁向他行禮。


    朱洺眼下帶著兩團淡淡的烏青,麵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他接過下人奉上的箭,又射了出去。


    柳青一下子就覺出他不高興。以往他雖然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卻是很要和她說話的。今日他卻好像周身籠著一層怒氣。


    他這樣接連射了幾箭,完全把她晾在一邊。她不禁開始回憶,她究竟哪裏惹了這位爺,可想了半晌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這麽耗下去也不是個事,她隻好主動湊上去。


    “五爺射藝高超,小人佩服。”她奉上一個笑臉。


    五爺的弓剛張起來,聽她這麽一說,又鬆了力氣。


    “你和沈君常究竟什麽關係?”


    柳青被他問得一怔,他好好地問沈延做什麽。


    “……回五爺,沈大人是小人的上官,僅此而已。”


    朱洺看了她一眼,一把精致的角弓咣地摔到地上。


    他一整夜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就想著一早去衙門找她說說話散散心,結果他居然看見她和沈延兩個人光天化日之下你儂我儂、情意綿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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