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禮之後, 他發現內閣的幾位大學士都已經立在龍榻之前了。


    除了孫大人向他點點下巴以外, 幾位尚書見了他都有些驚訝, 互相遞了個眼神。


    看皇上這氣息奄奄、行將就木的模樣,叫他們來此倒像是要托孤。此時皇上將沈延也召來,莫不是也要委以重任?


    龍榻上,皇上安靜地躺著,他已經幹枯成極細長的一條,正半合著眼睛, 無聲無息的, 不知是睡著還是醒著。


    垂手候在他身旁的太監見沈延進來, 彎下身子湊到他耳邊。


    “皇上,眾位大人都到了。”


    半晌, 皇上睜開眼睛, 喉嚨裏咕噥了一下, 朝沈延他們偏了偏頭。


    那太監趕忙扶起他的肩膀往他背後塞了兩個軟墊,將他的頭推高,好讓他看得清楚些。


    皇上看了沈延一眼,似乎是確認了他在,才開始說話。


    “......眾位,”他倒了口氣,喉嚨裏呼呼地響了一會,但吐字還算清楚,“朕閑話少說......你們也都知道,近日因吳氏暴斃,有不少折子彈劾太子。朕之前命刑部稽查此事......”他停下來歇了歇,“沈愛卿已經查出了結果......原本是打算在早朝上將此事說清楚,可是朕這身子……昨晚上還有些精神,今日一早卻起不來了......所以還是請幾位來此。各位聽清楚結果,也就知道如何票擬,也好幫朕將吳氏的死因昭告眾臣。”


    幾位閣臣自是應下。


    沈延便將此案的原委和屍身上的證據一一道來,又臨時將太醫院的院使以及院判齊錚請過來,在幾位閣臣麵前做丹毒致死後屍身特征的佐證。


    “......故足以證明太子殿下與貴妃身亡之事無關,”沈延最後道,“那時吳貴妃食用過的點心和前幾日用過的丹藥留存在刑部,之後可移交大理寺驗看。”


    此案並不複雜,若不是皇上一開始刻意壓著,早就能查個水落石出。想來那時連皇上也並不確信太子是無辜的。


    皇上躺在龍榻上,聽罷微微地頷首,身上硬頂著的那股勁漸漸鬆緩下來。


    總算是沒有所托非人。


    他自己清楚,這副身子早已是油盡燈枯,這幾日他完全是為了此案苦撐著。他擔心他離世之後,太子還背負著殺人的罪名。屆時群臣必分裂為兩派,一派支持太子繼位,一派支持五兒子繼位。兩派相爭,絕不會止於朝堂,到時候兵戎相見,手足相殘不說還禍害了百姓,若再趕上開平衛的吳銳征因吳氏之死生出異心......他到了九泉之下都無顏麵對列祖列宗。


    “......孫愛卿。”皇上長出了一口氣。


    “臣在。”孫大人上前一步行禮。


    “速速將吳氏的死因快馬傳信到開平衛。”


    “是。”孫大人應諾。


    皇上沉吟了一會,又令給吳貴妃擬定封號,豐厚下葬,並賞賜其親屬以作安撫。


    幾位閣臣在一旁見證,也都鬆了一口氣。


    這便好了,也免得他們在太子和五皇子之間選一邊。選對了還好,若是選不對,日後仕途不順還是輕的,稍不留神腦袋都保不住。


    才一會的功夫,幾人看沈延的目光裏便又多了幾分讚賞。


    “......行了,事也說清楚了,朕乏了,都退下吧。”


    皇上說著便合上了眼。


    幾位閣臣陸陸續續走了出去,沈延到了門口卻又突然轉身回來。


    “......陛下,臣還有一事。方才臣來的時候......”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回身先將槅扇關好。


    這槅扇做得嚴絲合縫,幾扇一合上,外麵的人便隻聽得到模糊的話音。


    兩個候在槅扇外的小宮女就聽著這種模糊的話音,聽了快有半個時辰。


    這倒是怪了。


    自從皇上病倒後,除了皇後和五皇子外,進到裏麵的人最多半炷香的功夫便會出來。這位沈大人怎麽和皇上說了那麽久的話?


    兩人正琢磨,突然槅扇一開。


    “......豈有此理,”聽聲音,皇上似乎在劇烈地咳嗽,“簡直豈有此理......傳朕口諭,今日便革了他的職!”


    “臣知罪,皇上請息怒......保重龍體......”


    這聲音應是沈大人,他似乎甚是惶恐,還在咚咚地往地上磕頭。


    裏麵的內官走到門邊,捏著嗓子道:“快請吧,沈大人。”


    雖是稱大人,口氣卻很不客氣。


    兩個小宮女原還在偷偷瞄著裏麵,可餘光裏見緋色一閃,便趕忙將頭擺正了,目不斜視。


    沈延垂著頭走出來,頭上的烏紗不見了,隻戴著網巾。


    他前腳踏出來,後腳槅扇便合上了。


    兩個小宮女眼見著他撩袍跪下,對著槅扇行了大禮。


    “臣愧對皇上,隻是此案實在是......”


    槅扇謔地一開,方才轟他出來的內官冷冷道:“沈大人,您還是快走吧。這事您是沒辦好,可別再惹皇上生氣了......”


    沈延眸中滄桑,眉峰上壓著沮喪。他手撐著地緩緩直起身子來,長長地吐了口氣,這才拖著步子緩緩走出去。


    兩個小宮女對視一眼。


    “沈大人就進去了這麽一會,官就丟了?”一個圓臉的輕聲問另一個方臉的。


    “這算什麽,”方臉的給了她一個眼神,似是嫌她大驚小怪,“進去一會把命都丟了的也有呢。”


    “啊?”圓臉的驚得一捂嘴。


    槅扇一開,方才的內官走出來。


    他將身後的槅扇輕輕關上,才狠狠地剜了她們一眼。


    “張著嘴巴是幹嘛的?不是讓你們瞎嘚嘚的!是叫人用的、吃飯用的,把嘴都給我管嚴實了,不該說的別瞎說!”


    兩個小宮女低頭應諾。


    方臉的見那內官走遠了,才朝那圓臉的做了個鬼臉。


    “嗤,就跟咱倆這逞威風。丟官兒這麽大的事,咱倆不說難道就沒人知道了?可真是的……”


    沈延一路出了玄武門。


    在門洞那頭等著他的車夫見他帽子沒了,嚇了一跳。


    “少……少爺,您官帽呢?”


    沈延一笑,拉起袍子上車:“留在宮裏了。”


    “……”


    這是什麽意思?這做官的哪能不帶官帽,怎麽還把帽子留在宮裏?那戲文裏,好好地把烏紗帽摘下來的人,那都是丟了官的!


    少爺莫不是……?


    車夫立時覺得烏雲壓頂,一下子想得很遠。


    少爺若真丟了官,那沈家便不是官戶了,那他也就不是官戶家的車夫了。落難的鳳凰不如雞,那日後左鄰右舍被他看不起過的那些車夫豈不都能笑話他了?


    他苦著一張臉坐回車上,剛要揚鞭子,卻聽車裏道:“去黃華坊齊家。”


    少爺怎麽聽上去還很平靜,他都快要急死了。


    齊家離宮城不遠。


    沈延他們不一會便到了。


    夏日裏容易犯困,齊鳳山回籠覺剛剛醒,聽說沈延來了,便是一笑。


    “哎呦,這年輕人啊,一日不見它就如隔三秋。”


    沈延此時已經進了院,走到書房門口向齊鳳山行禮,齊鳳山點頭笑笑,也不等他問就隨手指了一個剛從院裏經過的管事,讓他去叫柳青。


    “柳少爺不在,”那管事答道,“早上說是去買玉去了。”


    齊鳳山想了想,買玉的話一般就去玳瑁胡同,離這裏沒多遠。


    “她何時走的?”


    “……小的記得是一個多時辰之前走的。”


    齊鳳山一愣:“買什麽玉要那麽久?”


    “老——老爺,小——小的看——看見柳——柳少爺了,”在門房的那個有些結巴的小廝聽見他們說話,跑過來,“他就在——在這——這巷子裏,一一一眨眼,就——就沒了。”


    齊鳳山聽得腦袋亂:“什麽叫一眨眼就沒了,你把話說清楚咯。”


    那小廝便將方才看到兩輛馬車過去,柳青一下子就消失的事說給齊鳳山和沈延聽。


    沈延聽得心驚,一把握住他的臂膀:“你看清楚了,真的是她?”


    那小廝認真地點點頭。


    “這麽蹊蹺的事,你怎麽也不說?”齊鳳山一皺眉。


    “小小——的跟管——管事說——說了,他——他不——不聽,您又睡——睡著了。”


    他抬手一指方才答話的管事。


    那管事一臉委屈地解釋:“老爺,他說話結巴,小的們都忙著,就……也沒仔細聽,還以為柳少爺就是遇見朋友,上了人家的車。”


    “什麽樣的馬車,幾匹馬拉的?帷子什麽顏色?看沒看見裏麵人的樣子?”


    沈延心急,一連串的問題問那結巴的小廝。


    “……”


    那小廝有一肚子的話,一下子全都堵在嗓子眼,他自己著急,沈延和齊鳳山看著更著急。


    齊鳳山對他好一陣安慰,讓他一點一點慢慢說。


    兩人好不容易才問出來,原來當時是來了兩輛馬車,馬車長得一模一樣,都是單匹馬拉的、赭色帷子的馬車。至於車壁上還有沒有什麽標記,那小廝並未看清。


    “先生,此時正是多事之秋,晚輩覺得柳青怕是被人擄走了。”沈延揉了揉眉心。


    “老夫聽著也像,”齊鳳山眉頭深鎖,“他連她穿的什麽衣服,走到什麽位置都記得清楚,倒不像是看錯了……你覺得會是誰下的手?”


    “……五爺,”沈延抿了抿唇,“除了五爺之外,晚輩一時想不到旁人。不過能否勞煩先生去這附近的車馬行和玳瑁胡同先查看一番,晚輩這就去五爺那邊探探。”


    齊鳳山任大理寺卿多年,找人查線索是最在行的,即便沈延不說,他也有此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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