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印象中,安塞爾是非常自尊的人,從小就一直挺著背,揚著下巴,哪怕被辱罵了也會挺著胸膛站得筆直如同一個戰士那樣正麵接下一擊。他說這話,一來是氣話,氣好?友都拋棄自己選擇了托雷,威廉是這樣,安塞爾也是這樣。二來是想讓安塞爾知?難而退,也算是拒絕他的請求:他不可?能開倉放糧的,隻差那麽一點,他要等托雷自己退位又或是被民眾請下台,然後?再?像救世主那樣鞏固自己的統治。


    但他沒想到?安塞爾聽?到?他的無?理的話,反而眉頭舒展開,將手上的帽子雨傘放在地上,開朗地笑了起來:“那就提前感謝羅切斯特大?人的慷概了。”


    法瓦爾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見麵前天生玉骨的年輕貴族後?退一步,撩開風衣下擺,背挺得筆直,就這樣實實在在,幹幹脆脆地跪了下去?,膝蓋碰撞到?地毯發出悶悶的聲響。


    沒有半絲遲疑,金色的長發隨著他的動作在身?後?揚起,優雅明快,好?像不是跪下求人,而是風度無?限地旋入舞池。


    “請求您……”安塞爾說著,就要俯下身?子。


    法瓦爾臉色蒼白,也跪坐下去?,一把托住安塞爾的肩膀,無?措地吼道:“你要是這麽高?尚,為什麽非要架著我?你自己不也有糧食嗎,你自己為什麽不開倉放糧!”妍閃廳


    “一個星期之前,我已經這麽做了。”安塞爾的眼神不避不讓,裏麵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但是杯水車薪……”


    “你把所有糧食都分出去?了……?”法瓦爾大?腦嗡嗡的,安塞爾握上他的手腕,掌心的溫熱讓他好?像被放在良心與?野心的火上炙烤。


    “不止我,卡斯邁莊園也沒有多餘的糧食了,霧都,已經到?極限了……”


    “我不知?道……”法瓦爾有些呼吸困難,麗茲和伊莎沒有人告訴他這件事,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屏風,屏風內的身?影搖晃了一下。


    安塞爾注意到?他的視線,跟著看過去?,心中有了些猜測,手上力氣慢慢加大?,沉聲道:“那你知?不知?道,現在市場上哄抬食物的價格是誰指使的?”


    法瓦爾茫然地皺起眉頭,安塞爾一下明白了,垂下眼睛,嘴唇微微張開,用一種聽?不懂的語言說了一句話: "sumithong tu esk uf yua o hevi…… "


    法瓦爾的眼瞳猛地收縮。


    這是他們小時候突發奇想整出來的密語,將所有的元音字母排序,然後?都替換成下一個,最後?再?將主謂賓定狀補全部打亂順序。一開始聽?起來就好?像另一門?語言,但是久而久之,聽?習慣了也就能聽?懂大?意,憑借著這一手暗語,他們四個人孤立全霧都其他的小孩。


    法瓦爾很喜歡這個密語,但是隨著和托雷的決裂,他們就沒有人再?用了。有時他和威廉提起,威廉打著哈哈說自己忘光了,反應不過來。


    現在突然聽?到?安塞爾說,兒時的記憶一下回到?腦海,他聲音嘶啞,極其不確定張了張嘴:“yis,lostinong o em?”


    屏風後?麵的人影聽?不懂他們交談的內容,一下焦慮不安起來。


    安塞爾緊緊抓著法瓦爾的手,眼睛亮亮的,嘴裏吐出一連串的莫名其妙的單詞,語速越來越快,越來越急,聲音越來越大?,好?像大?雨打在樹葉上,又好?像中世紀催命的咒語——


    “砰!”


    猛地一聲,屏風後?麵傳來花瓶碎裂的巨響,不像自然掉落,倒像是人為地砸在地上。


    安塞爾的聲音戛然而止,法瓦爾好?像被嚇到?似的跳起來,滿頭大?汗,神情恍惚,他看了看安塞爾,又看了看屏風,臉上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夫人可?能需要我……”


    安塞爾點點頭,站起身?,戴上帽子:“那我就先告辭了,大?人不要忘記答應我的事情……”


    法瓦爾擦擦汗,心神不定地點點頭。


    安塞爾走到?門?口,輕輕地開口:“……你害怕嗎?”


    怎麽會不怕?誰想要被封在城中?


    可?若你不拯救別人,到?最後?誰來救你?


    法瓦爾目送著安塞爾離開,神色複雜,然後?匆匆跑到?屏風後?麵。


    麗茲站在碎片旁,咬牙切齒,目光凶狠地瞪著他:“你答應了他什麽呢?”


    法瓦爾咬了咬嘴唇,強裝鎮定:“他那麽驕傲清貴的人,都跪下了,我就答應他開倉放糧,反正現在積蓄一點聲望也不虧……”


    麗茲好?像發怒的獅子,一巴掌抽在法瓦爾的臉上,怒吼道:“我是問那個賤.人後?來用我聽?不懂的語言說些什麽呢?!”


    她?心中慌亂不已,她?精通好?多國家的語言,卻?一下聽?不懂,在她?心中就好?像咒語那樣可?怕。


    法瓦爾背刺了托雷,也默許了她?對威廉的刺殺,唯有這個艾姆霍茲,竟然連狠下心拒絕都做不到?——還要裝模做樣讓他知?難而退,卻?被他打蛇隨棍上,反將一軍。


    她?真的不明白,這個在她?眼中隻能算清秀的男人是有什麽魔力,威廉、托雷也就算了,連不常和他聯係的法瓦爾也把他當心中的白月光嗎?


    如今大?事將成,不能再?出差錯了……法瓦爾害怕,她?又怎麽不害怕?尤其是她?才從胃癌中恢複,身?體很虛弱,如果可?以,她?也想離開,她?留下來不就是為了幫亨利登上皇位嗎?


    法瓦爾被抽懵了,驚訝地看著麗茲,伊莎從旁邊房間衝出來擋在自己丈夫麵前,嗬斥妹妹:“麗茲,這可?是你姐夫,你怎麽能動手!”


    麗茲自知?衝動了,之後?還有很多事情要依靠法瓦爾才能成,頓時臉上紅白相間。


    “沒事,妹妹應該是成事在即,有些急躁罷了。”法瓦爾冷冷地開口,順著愛妻的心意:“但是既然一起謀劃,基本的信任也該有的。我為你們做了這麽多,總是有點苦勞的,這種事情我希望沒有下次了。”


    麗茲垂下眼睛,乖順地點點頭。


    伊莎溺愛地拍拍她?的頭,然後?撲到?法瓦爾懷中:“親愛的,正好?你現在沒事,陪我去?看看亨利登基時王冠的款式吧~”燕珊庭


    伊莎的語氣甜蜜,笑容天真純潔,好?像靈動的山間精靈。


    法瓦爾看著自己的發妻,眼神沉沉,但還是應聲笑了起來:“好?,走吧……”


    他摟著伊莎向樓上走去?,在拐角處朝樓下瞥了一眼。


    隻見麗茲垂著頭,焦慮地啃著手指,神情恐怖,目光炯炯。


    第114章 維恩(一一四)


    “臨近霧都的地區都需要有藥品儲備, 最近的一批可調用的藥物在……”維恩在堆積如山的信件中翻找,咬著炭筆的紙質外?殼,神情?認真嚴肅。


    “法瓦爾開倉放糧了!”同樣正在拆著信件的喬治突然跳起來, 興奮地喊道。


    “他竟然放了……”維恩抬起頭, 有些?意外?, 愛丁堡的那邊留下的的仆人聯係不上安塞爾, 正巧和梅林熟識, 輾轉聯係上了維恩。維恩聽到亨利被帶走, 第一時間就明白法瓦爾的企圖。


    他認為法瓦爾會不斷擠壓普通民眾的生存空間, 恩威並施,向托雷加壓,引導輿論繼續升級, 直到憤怒的民眾衝進皇宮, 推翻統治,這?樣法瓦爾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推出亨利, 繼承皇位。


    可現在他主動開倉放糧, 民眾的怨氣?就不能積攢地那麽快,對他的目標的實現反而起了反作用。


    不過維恩也猜不透這?些?人心裏的想法, 聖人論跡不論心, 他隻知道這?是件大好事?,短暫的驚訝過後, 他又?低下頭口中喃喃道:“那暫時糧食的問題就解決了,下麵還是藥品與醫療環境……”


    他左右琢磨了一會, 能調動的實在是太少了, 現在主流的治療藥品都不是大英本?國生產的, 所以儲量也有限,而且價格昂貴。  他正苦惱著, 靠著的窗子被敲響,維恩推開,發?現本?抱著小小本?談進頭來,小聲道:“維維,奇麗夫人來了,你快去看看。”


    奇麗夫人怎麽來了?


    維恩連忙起身,對奇麗夫人他一直都是很尊重?崇拜的心理,用句很不禮貌的話來說就是她真的比男人還厲害,這?裏不是說男人天然地比女人強,而是因為後天的社會,宗教種?種?原因,女人的發?展被限製,天性被扭曲,就連黛兒都感?歎自己終究不是男人,奇麗夫人卻能在重?重?阻礙中嶄露頭角,打拚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怎能不令人欽佩?


    維恩走到客廳,卻發?現奇麗夫人正對著牆角一個玉石雕像若有所思?。


    那個雕像平時都被一塊暗紅色絲絨襯布蓋著,今天不知為何露了出來。維恩連忙走上去,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撿起襯布蓋好,打著哈哈:“平時無聊,練練雕刻……”


    奇麗夫人瞥了眼臉紅到耳朵根的維恩,這?個雕像雕得非常細致,根本?不是練手之作,精致到她一眼就能認出原型是誰,她覺得新奇,忍不住打趣:“你沒事?就在家練手雕另一個男人?”


    一旁的雜物堆裏還堆著很多真正練手的雕像,形態各異,雖然都被布蓋著但奇麗夫人也能猜到它們也是雕得同一個人,畢竟她從沒見過誰會把失敗品一一擺放整齊還都小心翼翼地每一個都蓋上紅布。


    維恩的脖子也有些?紅了,摸了摸鼻子:“好多雕像不都是男人雕男人嗎……”


    這?話說的倒沒錯,奇麗夫人都有些?被說服了,但是她還是不放過逗麵前這?個漂亮青年的機會:“別告訴我?,你還會在沒人的時候偷偷親吻雕像……”


    維恩羞得無以複加,隔著襯布抱著雕像,腦袋貼上去,有氣?無力地軟綿綿道:“夫人,別再?開我?玩笑了……”


    麵如桃花的漂亮青年在夜深人靜時偷偷地親吻潔白堅硬的玉石雕像,碧綠的眼眸中流轉著隱秘的愛意……這?樣香.豔的場景讓奇麗夫人也有點不好意思?,連忙清了清嗓子:“好了,我?來是有正經的事?要告訴你。”


    “什麽事??”維恩臉上的紅暈未消,連忙直起身子,正色道。


    “格裏高利你還記得嗎?他對你印象深刻,一聽說你有需要非常積極,你需要的藥品中有幾種?是俄國產的,他可以幫你在國內收集購買,但是他現在也周轉不開,你得出一部分錢……”奇麗夫人好像也知道維恩剛剛起家,補充道:“他出兩成,我?出五成,你出剩下的三成就行……”


    維恩當然記得格裏高利,還記得他帶來的烈酒,連忙點頭:“他願意幫忙就太好了,我?可以多出一點。”


    “小孩子剛剛掙錢,這?麽多夠了。”奇麗夫人像對待晚輩那樣慈祥地摸了摸維恩的臉,維恩有些?不習慣地笑了笑,但是他表麵上還是一個二十四歲的年輕人,但算上前世,他現在都有三十五歲了,和奇麗夫人也就差個七八歲的樣子,被叫小孩子還真有點怪怪的。


    “那下午你去我?那詳談一下,我?就先走了。”奇麗夫人還有很多事?要做,也不耽擱,交代完事?情?就轉身離開了。


    維恩將她一路送上馬車,心裏輕鬆不少,最擔心的事?情?全?都解決了。


    他回到客廳,目光又?被紅布蓋著的雕像吸引。


    他走過去,雙手有些?遲疑地慢慢掀開一角,暗紅色絲絨襯布的映襯下,潔白的石像顯得更加神聖,讓他不由得想起安塞爾臥室的床單也是這?樣的暗紅色,他的戀人躺在上麵,純潔蒼白好像由靈魂發?出的光投射在這?副去軀體之上。


    維恩的目光慢慢移到雕像的嘴唇上,那是他一刀一筆慢慢雕琢出來的,呼吸慢慢放輕,睫毛輕顫,眼角微微泛紅,手指攥著紅布無意識地緩慢摩挲……


    昏暗的房間,男人掙紮著起身,覺得喉嚨幹得好像著火一般,他伸手去夠床頭的水杯,卻一個不小心將它打翻在地。


    看著清水在地板上慢慢擴散流動,男人愣愣地看著自己發?抖的手,後知後覺地按住喉嚨一側的淋巴,自我?檢查起來。


    脖子那裏腫起一個小包,堅硬的像石頭一樣,一碰就疼得不行。胸口悶悶得喘不上氣?,他嘶啞著想張嘴,卻捂著嘴猛烈地咳嗽起來,鮮血從嘴角和指縫流下。


    這?個症狀他再?熟悉不過了,這?幾個月他幾乎每天都在與之打交道,隻是沒想到會出現在自己身上。


    是因為什麽,自己哪裏出了紕漏嗎?最近病人太多,他也記不清了……


    他苦笑了一下,又?有些?害怕地閉上眼睛,一滴淚珠從眼角落下,砸在地上的血跡之上。


    門外?的人似乎聽見他的動靜,擔憂地敲了敲門,一個天真的少女的聲音傳來:“謝恩貝爾醫生,您還好嗎?”


    這?是房東的女兒,之前接受過謝恩貝爾的手術,康複得很好,所以這?次謝恩貝爾來大英交流學習,她的父母想要報答,就讓他借住在空房之中,擔心謝恩貝爾因為工作繁忙忘記吃飯,還特意安排自己的女兒一日三餐地來送飯。


    謝恩貝爾怕她直接進來,連忙忍著劇痛爬下床,擋住門,反鎖起來,然後力竭地倒在地上,痛苦費力地喘息起來。


    “謝恩貝爾醫生!”門外?的少女好像也意識到不對,猛烈地拍了幾下門,沒有得到回應之後,大喊著跑開去找人幫忙。


    謝恩貝爾摸到摔落在地的懷表,顫抖著打開,碎裂的玻璃下是一張看不清的小像,笑容明媚。


    那是希金斯給他特別定製的,讓他在大英的時候想自己就打開看看。


    謝恩貝爾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拇指抹過鏡麵,想要擦拭得更清楚,手上的鮮血卻滲進裂紋之中,更加模糊。


    安塞爾戴著口罩,走出莊園,看著外?麵圍著的黑壓壓的人群,苦笑了一下,站到最前麵,準備接受這?些?憤怒又?恐懼的人們的非難。


    預想中的石頭和泥巴沒有飛來,反而其中一個猛地跪下。接著跪倒一大片。


    安塞爾愣住了,接過仆人遞來的喇叭,眨眨眼睛忍住其中閃爍的淚珠,聲音顫抖遲疑:“你們有什麽訴求?”


    “大人,請您重?新開工吧……”第一個跪下的工人大聲請求道。


    “是啊,大人,求您重?新開工吧!”身後的人跟著喊道,有些?人捂著嘴泣不成聲。


    安塞爾看著麵前的男男女女,老人孩子,一個個臉上都寫滿了苦難。


    他將喇叭舉到嘴邊好像想說些?什麽承諾,卻又?意識到再?漂亮的話都無法止住這?些?人身上傷口裏汩汩流出的血,於是又?顫抖地放下。


    “大人!請求您……”


    不想……


    不想隻靠著領取救濟糧好像行屍走肉一般生活。  不想隻有最低的生活保障卻在家人臨死?之前都不能熬上一鍋糖粥。


    不想再?做是非不分的別人的劍,揮向真正的愛自己的人身上。


    “大人!請求您!”


    安塞爾丟下喇叭,轉過身,背對著苦苦哀求的民眾,肩膀不停地顫抖,脊柱卻挺得比什麽時候都直……


    艾姆霍茲停產的產業全?麵恢複工作,原本?生產香水的工廠轉而生產消毒藥水與殺蟲殺鼠藥劑,供霧都所有醫院、個體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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