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北梔沒掙紮。


    盛厭今天還是穿了一身黑色衛衣,在頂燈下,顯得唇紅齒白,容色比女孩子更精致。


    開口時,還頗有幾分少年肆邪氣。


    “我說了,我會幫你解決這件事。”


    顏北梔眉心跳了跳,刹那間,聽懂了他話中深意。


    她扭過頭,定定地看向林清樂。


    “……是你。”


    語氣裏卻並沒有多少驚訝。


    全宜光,最討厭她的人,莫過於林清樂了。


    顏北梔轉學來報道第一天,就聽過林清樂肆無忌憚地嘲笑自己。因為看不上她這種“窮鬼”,因為視她為某類“入侵者”。


    等她被迫和盛厭扯上關係後,林清樂應當是更加堅定了要“排除異己”的念頭。


    擦黑板報是第一刀。


    考場舉報失敗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顏北梔和陳丹彤不是一類人,沒有證據,就不會把所有事情都歸結到林清樂身上。煩是煩,厭惡是厭惡,但強行為自己的坎坷不幸樹立一個怨憎對象,隻會讓人自己更加難熬潰散,變得不再清醒。


    但現在看來,事實多半就是如此。


    她坐在沙發上,借著盛厭的庇護,狐假虎威地質問她:“為什麽?”


    當時,在空白黑板下,顏北梔孤身一人,與班上所有人對峙。此情此景,倒像是身份調轉,平白生出點荒誕意味來。


    所以,還得感謝盛厭麽。


    嗬。


    顏北梔心中嗤笑一聲,表情依舊沉靜淡漠,唯有眼神銳利,像墜入了霜雪。


    林清樂輕而易舉地被她激怒,厲聲道:“為什麽?這有什麽為什麽?你一個貧困生,拿著我們學校的獎學金入學,整天裝模作樣,我看你不爽,不行麽?你的學費哪來的,還不是我們出的?你到底在裝什麽啊!”


    今天一整天,林清樂和白濛就沒有離開過政教處。


    學校各處都有監控,兩人是仗著顏北梔沒權沒勢沒人在意,很難仔細查,又刻意避開了角度,才敢肆無忌憚。哪怕被人發現了,也可以推說是朋友間吵架玩鬧,不算大事。


    畢竟,顏北梔現在不也好好的麽。


    但盛厭這個投資人家的少爺發聲,一切就不一樣了。


    保安處一幀一幀看,動作再小心,什麽都顯得無所遁形。


    因而,她們倆被反複詰問,似乎要當做典型來教育。


    等放學之後,又接了盛厭的電話,以為是出去玩,高高興興地過來,卻是這種場麵。


    盛厭比學校更狠,幾句話,鐵了心要逼兩人退學。


    思及此,林清樂咬牙,“……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因為這種事退學的。厭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有必要做那麽絕嗎?!”


    盛厭扯了扯嘴角,噙著笑,依舊邪氣散漫,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裏。


    “你這麽一說,整個宜光都算老子的青梅竹馬。”


    “……”


    旁邊,另一個男生也笑,隨口調侃道:“況且,人家特招也不是用學費的啊。是厭哥家額外出的錢。學費早被學校拿去修操場種樹了。怎麽就能算到你頭上了?”


    林清樂臉頰漲得通紅,陡然間,竟生出一種破罐破摔的颯然。


    她依舊被人抓著手腕,製在原地,便隻能朝著顏北梔尖叫:“顏北梔——你以為別人不知道你怎麽打算的嗎?!以為自己長得漂亮,傍上盛厭,就了不起了嗎?!你們這種窮人,不就是指望著來找個有錢男朋友撈點的嗎?一入校就特立獨行,整天穿幾個破衣服晃悠,吸引別人的注意力,當自己是什麽偶像劇女主角嗎?嗬!老土的招數,也就高中男生吃這套了!”


    “……”


    沒想到她會這麽說,顏北梔怔了一下,有點哭笑不得。


    林清樂還在繼續:“盛厭喜歡長頭發的女生,你就搞這麽一頭,整天在他麵前晃悠。怎麽著?釣凱子的目的達成了吧?你以為他現在幫你對付我,是真喜歡你啊?人家玩玩你呢!”


    她聲音本身彌足嬌俏,聲嘶力竭起來,愈發顯得尖銳。


    在顏北梔眼裏,林清樂此刻就像一隻橫衝直撞的恐龍,高傲又凶狠,恨不能踩碎她的骨頭,撕爛她的自尊,將她貧窮且艱辛的世界毀滅。


    “你……”


    顏北梔才剛開口,盛厭已經倏地出聲,截斷她。


    “讓她閉嘴。”


    依言,林清樂身後那個男生空出一隻手,打算去捏她下巴。


    顏北梔擰眉,“等一下。你們想幹什麽,又不是□□。盛厭,讓他們放手。”


    聞言,盛厭給了那個男生一個眼神。


    幾個男生調笑幾句,爽快地鬆開了林清樂和白濛,各自散去,隨便開了兩個球台,自顧自地打起桌球。


    頃刻,二樓燈光下,隻剩下顏北梔和盛厭,一站一坐,與跌坐在沙發上的林清樂白濛麵對麵。


    這架勢,兩人倒像是變成了共犯。


    盛厭不禁輕笑一聲。


    顏北梔沉吟數秒,低聲開口:“因為盛厭喜歡長頭發的女生,所以你在我頭發上粘口香糖,是這樣麽?”


    盛厭再次陡然變了臉色。


    餘光掃過顏北梔。


    元旦小長假那會兒,顏北梔來參加他們跨年。雖然當時光線不好,他也第一時間注意到她換了發型。長發剪得很短,但依舊漂亮又清冷。


    少女天生氣質如此,並不會受發型影響。


    兩三個月過去,顏北梔頭發已經長長了不少,公主切兩邊鬢角已經能梳進後麵馬尾辮裏,隻幾簇碎發落下來,垂在頰側,毛茸茸的,和冷白膚色映襯,我見猶憐,像是能拂過心髒,落在心尖上。


    盛厭撚了撚手指。


    林清樂並沒有注意到,隻是冷笑一聲,語氣篤定:“是你自己不小心蹭到了吧?這也要歸結為我們在校園欺淩你嗎?”


    顏北梔點頭,“我知道了。”


    說完,她揉了幾下太陽穴,隻覺得滿身疲憊。


    剩下的也不必再問。


    沒意義。


    盛厭卻沒有打算罷休,起身,從旁邊拿了把美工剪刀,隨手扔到林清樂麵前。


    他說:“剪吧。”


    林清樂猝然揚起臉,難以置信,“厭哥……”


    盛厭:“你自己剪,還是我找人幫你?”


    他起先不知道有這件事,要不然,顏北梔來之前,林清樂就已經是光頭了。


    小少爺肆意霸道慣了,誰敢欺負他的人,當然要千百倍地還回去。


    表情也難掩倨傲,叫人無法抗拒。


    林清樂又尖叫了一聲,一把抱住腦袋,不管不顧地跳起來,徑直往樓梯方向跑,“不是我!我不要剪!——”


    “咚。”


    慌不擇路間,又撞到人身上。


    林清樂頓了頓,抬頭,剛好看到走上來的康易維。


    康易維是跟著杭景來的,剛到,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見林清樂一臉慌亂,二話不說,將她拉到身後擋住。


    “厭哥。”康易維遙遙衝著盛厭開口,“都是我做的。”


    顏北梔扭頭望過去。


    盛厭眯了眯眼,“什麽意思?”


    康易維歎氣:“你不是查到監控了嗎?昨天,是我鎖了器材室的門。厭哥,顏北梔,你們別錯怪清樂。”


    “……”


    “是我鎖的門,也是我擦掉了顏北梔畫好的黑板報,塞紙條構陷她考試作弊……之前在班上,都是我在悄悄欺負她。剛剛我已經簽了退學同意書交給老師了。顏北梔,之前很抱歉。我對不起你。”


    說完,康易維垂下頭,露出一抹愧色。


    但縱然這般說著,人卻始終還是將林清樂牢牢護在身後。


    遠遠望去,有種心驚肉跳的孤勇。


    這下,連看熱鬧的杭景都忍不住鼓掌。


    “哇哦~精彩精彩!”


    顏北梔抿了抿唇,沒作聲。回想起之前種種嬉皮笑臉下的細枝末節,心下了然。


    頓了頓,又無聲歎氣,輕聲開口:“我要回去了。”


    她呼吸灼熱,說了幾句話,嗓子比剛剛更幹澀,火燒火燎的,喝了大半瓶水也不見好轉。隻想趕緊脫身,回家休息。


    盛厭捏緊拳頭,“就這麽算了嗎?”


    顏北梔蹙了蹙眉,佯裝不解,“不是學校說了會處理麽。我又不是警察,不算了還要怎麽樣。”


    她一貫與世偃仰,不喜歡惹是生非。


    哪怕狐假虎威,也覺得渾身不適應。


    盛厭是少年人,又是那樣矜貴人家出身,傲氣慣了,肆意妄為也正常。


    這也是因權勢和金錢而產生的性格特權,無可指摘到叫人啞然。


    特別是對窮人而言,怎麽都顯得不甘。


    顏北梔懶得多說,垂下眸,兀自拎起書包,“……走了。”


    話音剛落,盛厭倏地伸手,攔她一下。


    “再等幾分鍾,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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