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納斯捂住胸口,將額頭抵在地麵上。


    “謝謝您, 如果沒有您, 我現在可能已經死在這裏了。”


    她用的是最崇敬的敬語, 她現在一點也不為菲依自曝的身份恐懼了。


    因為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或種族, 會比她的親生父親更可怕。


    況且女孩還救了她。


    還未長大的孩子不像大人們一樣把恐懼深深刻在心底, 聽見“魔女”兩個字就跑。


    下一秒,陌生的女孩扶住了她。


    “你不要亂動,”菲依說,“你的傷病還沒有完全好。”


    紅腥草汁隻能幫助溫納斯恢複一半,可她身上的沉積傷實在太多了,再加上營養跟不上,想要徹底恢複還需要一段時間的調理才行。


    不如從廉價的治療藥劑開始吧?


    菲依的視線沉沉落在藥劑鋪的前屋上,從那裏隱隱約約傳出葛裏菲茲與客人大聲交談的聲音。


    “不……”溫納斯看著她的眼神,下意識顫抖了一下,“爸爸他……很危險……我是說,之前總有個小女孩喜歡在我們家門口玩,後來…後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那女孩的父母還來藥劑鋪找過,但他們是鎮上有名的貧困戶,根本鬥不過葛裏菲茲。


    葛裏菲茲表示跟自己無關,花錢隨便請了兩名僧侶,就把這件事輕輕揭過了。


    後來人們都說,是那個小女孩自己跑丟的。可是溫納斯知道,那女孩其實是被葛裏菲茲賣掉了。


    因為那時候家裏用來裝材料的大箱子少了一隻,摳門的葛裏菲茲卻沒有懲罰她,甚至沒再提起。


    並且那段時間,家中時常被一夥遊商光顧。他們給了葛裏菲茲很多錢,但並沒有在明麵上帶走什麽東西。


    “而且爸爸還從修院買過很多…很多奇怪的東西…”溫納斯不知道那些亮閃閃的是什麽,但她從爸爸的隻言片語中猜測,那些一定是對黑暗種族不好的東西。


    魔女……魔女是黑暗的,沒錯吧?溫納斯不希望恩人遇到任何危險,她希望恩人可以離爸爸遠一些,永遠不要碰麵。


    不過她說的這些,菲依都清楚。


    溫納斯上次唯唯諾諾,沒敢直視菲依的臉。所以她並不知道,菲依其實已經光臨過藥劑鋪一次了。


    她記得很清楚,藥劑鋪的前台上,的確擺著幾樣光明防禦裝備。


    葛裏菲茲是個人渣,但也是個精明的人渣。他手上佩戴的戒指都是抵禦攻擊的裝備,再加上他企圖摸向桌子下的那個小東西……


    不過就算藥劑鋪是個鐵桶也沒用,菲依完全能想出不下三種辦法,無聲無息搞死這個混蛋,更別提其他的懲罰了。


    但——


    “我有辦法去解決你擔心的問題,可重點是,你現在想怎麽辦?”菲依轉過臉,直視著可憐的溫納斯說,“那是你的親生父親,你覺得應該怎麽去做?”


    她的確想幫忙,可她不是聖母。假如當事人毫無站起來鬥爭的意識,隻想窩囊渾噩的過下去,她會立刻扭頭就走。


    溫納斯聽完後愣住了。


    “什、什麽?”她結結巴巴地問。


    “我是說,你想怎麽辦呢?”菲依聲音低低的,在黑夜中像冰湖水一樣流進溫納斯的耳朵。


    “你的身上都是陳年舊傷,你的手上都是幹活磨出來的繭子,你穿的是最廉價的粗布衣物,你因為常年饑餓已經瘦骨嶙峋。”


    溫納斯兩隻手緊緊絞在一起。


    “那是你的親生父親,”菲依冷酷地說出事實,“他會一輩子都跟著你,也許到你二十歲、三十歲,他還是像座大山一樣壓在你頭頂。而我,隻會出現這一次,因為魔女從不做無用的事。”


    “現在,你想怎麽辦呢?”


    溫納斯年紀不大,但生活的困苦卻讓她異常早熟。


    現在,她奇異的理解了菲依話語背後的意思。


    她想讓她自己選,她推薦她做個了斷。


    可那是她的爸爸,所以魔女不會做多餘的事,一切全看她自己。


    溫納斯的心髒“咚咚咚”跳了起來,


    她忽然想起很多事。


    大概在她四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為爸爸洗衣服洗鞋子了。那時候葛裏菲茲的鞋子比她的小臂還要長,衣服更是大的離譜。


    但她必須洗,每天都要洗,否則就會沒飯吃。


    等長大後,幹的活兒就更多了。搬貨理貨裝貨,打掃做飯采購。一個家庭所有的重擔都壓在溫納斯一個人身上,可即使這樣,葛裏菲茲還是不願意對她好一點。


    溫納斯的母親在生下她後,就被葛裏菲茲打跑了。作為一個有嚴重暴力傾向的人,溫納斯成了他情緒唯一的宣泄口。


    被扇嘴巴已經是最“和善”的方式了,溫納斯經常被打的喝不進水。


    但第二天她還是得起來幹活,要不然會承受更猛烈的暴風雨。


    吃飯永遠隻能吃葛裏菲茲剩下的;不可以上學,因為要花錢;不可以使用藥劑鋪裏的藥劑,因為是低賤的女孩;從沒有擁有過哪怕一銅幣的零花錢……


    不知何時,溫納斯淚流滿麵。


    從小到大,她不知祈求過多少次,希望有人能夠帶她脫離這痛苦的生活。


    現在,奇跡真的降臨在她麵前時,溫納斯突然生出一股掙紮。


    葛裏菲茲畢竟是她的親生父親……


    “啪!”


    溫納斯立刻給了自己一巴掌,可憐的少女咬緊嘴唇,任憑眼淚大顆大顆落在手背。


    葛裏菲茲是她的父親沒錯,可也是她所有苦難的來源。


    葛裏菲茲明明能選擇對待她的方式,扔給孤兒院也好,不管不顧不聞不問也好,可他卻選擇了最折磨的一種。


    他喜歡看她痛苦,喜歡看她躺在地上邊哭邊求饒的樣子。


    她有種預感,無論她逃到哪兒,葛裏菲茲最後都會把她抓回來。


    不僅僅是她,還有那個被賣掉的幼女,和未來有可能被賣掉的其他孩子。


    葛裏菲是她的父親,同時他也是個混蛋,是個人渣,是個真正的惡魔!


    他……該死。


    不,他必須死!


    溫納斯胡亂擦掉眼淚,再抬起頭時,眼底閃爍著堅定的光。


    菲依靜靜地看著她。


    “請幫幫我。”溫納斯跪的非常虔誠,就如她每次對著神主雕像祈禱時一樣。


    不過這一次,她卻跪在了魔女麵前,在黑暗中低下頭來。


    “我想複仇,我想要他後悔,我想要他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為此我願意獻祭我的靈魂!


    從小聽說魔女的故事,都是以“魔女最後拿走了xx的靈魂”為結尾的,所以溫納斯下意識說出了最後那句話。


    然而話音剛落,一道黑色的光突然從她身上射/了出來,“噗”一下沒入菲依的胸口。


    這變故突如其來,菲依驚了,連忙拉開衣領向內看去。


    她驚訝的發現,胸口處那個簡單的倒三角符號,居然多了一筆彎曲的波浪線!


    那線很窄很短,就像溫納斯的前半段人生。


    更重要的是,那一瞬間,菲依清晰的感覺到身體內的魔力提升了一截。


    這是個很抽象的概念,之前她使用古咒語時,對自己的魔力沒有清晰的概念。


    隻是用到的時候才能感受到水流過般的感覺,不用的時候根本找不著魔力在哪兒憋著。


    但現在,她就如同身體裏裝了一個全息投影的藍條框框,可以隨時隨地、無比清晰地感受到魔力值。


    簡單來說,她看見了自己的藍條。


    菲依震驚了。


    “夜能視物——”


    菲依立刻低聲念出咒語,她的夜視能力瞬間提升,身體裏的魔力也相應減少一小截,但不多。


    魔力留存多少,大概還能施展多少次魔法顯化,菲依內心清晰明了。


    這是什麽情況?穿越必備的“係統”終於上線了?


    不,不太像。更多的隻是菲依的“感覺”,不是什麽麵板這種直觀的東西,最重要的是,上麵沒顯示數值,隻有一根藍條框框。


    算了,既然對她沒有危險,就等等回學院問問導師再說,現在重點還是葛裏菲茲。


    菲依遠比溫納斯看的更長遠。


    她說,“做這個決定不容易,你的勇氣比我想象的更令人敬佩。不過殺死一個人不難,難的是之後。”


    溫納斯露出茫然的表情。


    菲依循循善誘,“你才11歲,要生活,要吃住,沒了葛裏菲茲,你之後的日子怎麽過,有想法嗎?”


    “我、我可以跟著你嗎?”溫納斯有些著急,“我、我什麽都會幹,會洗衣服,還會打掃,我幹活很麻利的!請你不要丟下……”


    “那跟現在的生活有什麽區別嗎?”菲依微笑著,目光再次落到藥劑鋪的前屋,“複仇不是簡簡單單殺人了事,是要讓他們看著自己珍惜的東西逐漸消失,看著你比他過得更好可他還無能為力,看著曾經施加給你的痛苦百倍千倍的在他身上應驗——”


    年輕的新手魔女終於露出了她危險的獠牙,充滿誘惑的低語在黑夜中慢慢纏上了溫納斯。


    “你覺得,你的爸爸最在乎的東西是什麽?”


    溫納斯愣愣地說道,“藥…藥劑鋪,這間藥劑鋪。”


    葛裏菲茲所有的財產來源,他奮鬥了大半生的地方。


    說完,溫納斯突然福至心靈!


    對啊!藥劑鋪!


    藥劑鋪所有的活兒都是她在幹!整理藥劑材料、給藥劑分類登記,甚至有些不太重要的材料采購、藥劑送貨也都是她!


    除了整理賬目、一些重要的材料進貨渠道、招待客人葛裏菲茲從不讓她插手以外,她對藥劑鋪對所有流程了如指掌。


    如果她能搞明白這三樣,她就可以獨自運轉這間藥劑鋪!把它從爸爸手裏搶過來!


    她也能自己養活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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