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查的結論是,先生左右心室分別有微小的,兩到三毫米的增大,經過我們會診和開會討論,得出了之前跟您說過的,同樣的結論。”


    原來,醫生已經跟張舒凝溝通過很多次了,隻不過柏櫻人微言輕,沒有機會共同聽到而已。


    張舒凝一夜沒睡,她已經清楚醫生將要做什麽,又沒有更好的方案反駁回去,隻能呆呆的停頓數秒之後,重重的歎息出聲。


    “唉,做吧,我能說什麽,先生的身體,交給您了。”這是一位睿智、高貴的夫人,無奈的妥協,除了尊重醫學,她也無計可施。


    很快,棠溪聿的手術被安排在下午進行,直到被推進手術室,棠溪聿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隻是在短暫的有意識的時候,他握了握柏櫻的手。


    原本三四十分鍾的安裝起搏器手術,整整做了四個小時,柏櫻坐在手術室外貴賓室角落裏,直覺得好似冬季來臨,她整個人,是冰冷僵硬的。


    為什麽?


    她的先生怎麽了?


    自她有記憶起,站在手術室外等待棠溪聿這一次,是最無助的,她開始後悔愛上他,把所有情感與希望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然後遇到這種聽天由命隻能等待的事,就是這種感覺吧?


    失望無助之餘,冷靜下來柏櫻終於想起,在病房裏聽到的醫生的話,“棠溪聿的心室已經增大”,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所以,不僅僅是換起搏器電池那麽簡單,應該是要加裝雙腔起搏器,以達到最好的效果。還有,高明的醫生不會把之前的導線留在體內,所以醫生應該還需要取之前起搏器的導線,才把手術做的曠日持久。


    做為一名醫學生,此刻柏櫻覺得腿軟,她好想跪下來,給所有神明許願,請他們保佑棠溪聿,保佑她最重要的人。


    待到宣布手術成功,人終於被推出手術室,柏櫻的心反而平靜下來,他活著,還活的很好,這樣就夠了。


    她跟他回到病房,恍惚錯愕之間,仿佛時光倒流,看著躺在病床上,安靜無聲,蒼白到好像快要融化的男人,柏櫻的記憶回到四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麵,也是看到他胸口纏著紗布的那次。


    透明的藥液,鮮紅的血液,白色的營養液……源源不斷的液體一滴滴輸入棠溪聿體內,柏櫻跟導師請假,寸步不離開醫院,一直守在棠溪聿身邊。


    聽到他迷糊破碎的說疼,醫生又對用止疼藥猶猶豫豫,不敢給他用太多止疼藥物,擔心影響刀口愈合。事實上,醫生的擔心十分有必要,棠溪聿體質太差,刀口的確愈合的太慢了。


    “別動,手不要動,會疼呀……”


    “我在,在呢,您想喝水吧?”


    “先生睡一會兒,昨晚您都沒好好休息啊。”


    少女嬌軟甜糯的聲音,比止疼藥還有效,棠溪聿看不到她,卻被熟悉的聲音圍繞,心裏癢癢的想拉她的小手,更想把她抱在懷裏,認真道謝。


    左邊胳膊礙於傷口,無法用力,棠溪聿被護工抱來抱去照顧的很好。但因為棠溪政的關係,把他生病的事散播了出去,親戚朋友陸續來了好多,為了他不勞神能夠休息好,張舒凝不得不加派了保鏢,拒絕了所有訪客。


    “張嘴,啊……”明亮寬大的病房裏,柏櫻正坐在棠溪聿病床邊喂他吃飯。


    “再吃一口,張嘴……”看他歪過頭去,劉海遮了大半的額頭和眼睛,竟是吃了一口不肯再吃,柏櫻不急,試探的哄誘,“乖啊,再吃一口,不然哪裏有力氣回家啊。”


    “騙人,他們不讓我回家的。”他刀口還在滲血,動也不能動。


    “好嘛,我錯啦,您不吃東西身體怎麽會好呀?吃一點吧,好香的……”撒謊的話,柏櫻也說不下去了,薄瓷白玉的小碗裏,名貴食材燉出來藥的味道,好吃才怪。


    “你陪我吃。”低垂眼眸,抿著唇撒嬌,棠溪聿聲音冷冷的,可模樣太無助。


    “好吧,我去取一個湯匙。”她還有選擇麽?


    “不,別走。”他胳膊動了動,擔心碰翻食物,並沒伸出手去。


    看到他掀開眼簾,露出失神的眸子,柏櫻瞬間不動了,乖乖坐著,用他的湯匙吃了一口小碗裏的藥膳……真的跟吃藥一模一樣啊,她立刻撅起了嘴巴,還好棠溪聿沒戴眼鏡什麽也看不到。


    聽到她吃東西的聲音,棠溪聿微微挑起唇角笑了,也不再躲閃,喂一口便吃一口。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不多時吃完了小碗裏的食物。


    多日來的疼痛、眩暈,手術成功48小時,棠溪聿的身體和精神開始逐漸恢複。側頭傾聽柏櫻一係列動作的聲音,放下碗筷,洗手,回到他身邊,打開櫃子裏,選了一副眼鏡,更加靠近他身邊,彎腰在他耳邊細聲細氣的說話,“我把眼鏡給您戴上。”


    “謝謝小櫻,”他頭慢慢向後靠,任她給自己戴了眼鏡,又小心理了理領口。眯起眼睛看她,棠溪聿雙唇微啟,莞爾道,“好熱,買些蛋糕、冷飲,還有冰淇淋來吧。”


    “您,您想吃?”嚇得柏櫻眼睛瞪得圓圓的,手輕輕握住他的手,摸索著唇哄他,“祖宗,您在住院呢,您即便是出院了,這些也不可以吃的呀。”越說聲音越小,她知道那些他不能吃,別說在病中,即使此時棠溪聿沒在住院,因為心髒病,生冷的食物他也不可以吃,從來也沒人敢給他一口冷水喝。


    纖細修長的手指按在床上,像挪步似的向柏櫻湊過去,抓住她軟軟的小手,棠溪聿害羞說道,“你買來的,都好吃。”執起她的手指,放在淡色的唇邊輕輕啄了一下,碰觸一下即分開,他講話虛弱無力,眼眸裏卻映出她的影子,亮晶晶的。


    “轟”的一聲,有什麽東西在柏櫻腦子裏炸開了,儒雅端正、謙謙君子如棠溪聿,幾時有過這般曖昧姿態與她?


    她心中惶惶不安,不敢試探尚在病中的人,柏櫻試圖轉移話題,她反握住他削薄大手,指著打開的電腦嗔怪棠溪聿,“您才做了手術,是什麽緊急公務,非要您躺在病床處理啊?”


    看淡眾生的眼睛抬眸看向她,他一點也不惱,又對她笑了,“不願意讓我做事啊……那你幫我吧。”


    真的看到需要他簽署的文件,柏櫻那麽聰明的理科生,也看的一個頭兩個大,心裏想著這麽勞心勞神的事,棠溪聿氣血衰弱,哪裏提得起這許多精神來研究?為了讓他多休息,她真的坐在病床邊,認真幫他閱讀了許多份文件。


    大半日時間,有柏櫻在床邊,棠溪聿難得好眠,待他悠悠醒來,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小櫻?”他身體無力、氣血匱乏,吃力吐出的聲音盡是她的名字。


    “我在,您別動,還在輸液呢。”


    聽到他聲音,柏櫻放下電腦扭身蹲在他病床邊,手扶住他抬起來的手肘,小聲安撫。


    雙腔起搏器與之前單腔起搏器對於棠溪聿而言,功效更加完滿,植入心髒後,並無特殊不適。不過,他心髒已經病變,外加傷口愈合緩慢,才如此虛弱,久久無法獨立起身。


    病房裏燈光明亮,柏櫻知道他狀態不好,恐怕看不清什麽,主動開口問他,“餓麽?我陪您吃飯好不好?”


    “沒胃口。”幹脆閉上眼,棠溪聿搖了搖頭,無心飲食。


    看著源源不斷的藥和營養液輸入他身體,柏櫻主動提起了她下午看的文件,“文件大半是基金會的項目,還有十多筆收入支出明細,是分季度跟您匯報賬目。您想聽麽?或者我晚一點再跟您匯報。”


    “現在說吧,你是不是,要回學校去了?”他張了張手,想到自己還在輸液,便又縮回了手指。


    “嗯,”沒再多言,她即刻開始回報。


    柏櫻的歸納總結十分精準,她語言簡練優美,吐字清晰甜潤,給棠溪聿處理公務帶來了事半功倍的幫助。


    高效率的幫他處理了公務後,護士也來拔針,柏櫻緊緊盯著護士的動作,直到把他手背上的留置針處理妥當,棠溪聿叫來護工,說要坐坐。


    看兩位護工極小心的把他扶起來、坐穩,柏櫻才又坐到他身邊,主動捧起他冰涼的手,從手肘處開始,給仔細按揉著。


    “先生,對不起,我總是在忙學校的事,好久沒好好陪您了,沒能早一點發現起搏器沒電,害您受苦了。”說到動情處,她低頭把臉貼在他青筋突出的手背上,溫熱的哈氣溫暖了棠溪聿的手,直達心底。


    不舍得驚動她,棠溪聿努力抬手,舍不得離開她柔軟的肌膚。急喘了一口氣,他失神的對她說,“不怪你,難道,你可以聽到它在不在工作麽?是我自己,身體不行……”細瘦的指頭,指了指自己心髒的部位,他說話已很勉強。


    “一定可以的……”她喃喃細語,後悔自己不曾緊緊抱住他,如果用心去聽,一定可以聽到起搏器在工作的聲音。


    大一的課程並不輕鬆,棠溪聿知道她是多麽重視學業,又關心的問她,“小櫻,你跟學校請假了麽?”


    “嗯,”在他身邊,她哪裏還有心情理學業?


    “唉,別因為我,耽誤了課。”自己身體衰弱,使得情緒波動更加大,他產生了特別嚴重的依戀、又怕耽誤她的矛盾心情。


    她向他的方向又貼近一些,乖巧說道,“沒關係,我已經提前學完了。”真的學完了,一年的時間柏櫻修了兩年的課程,為的就是早一年畢業。


    身心嬌弱,棠溪聿隻覺得自己變回了小孩子,竟然渴望得到她一個擁抱。


    “你不要回去了,”男人聲音裏充滿了蠱惑,伸出雙手把她抱住,摟到自己胸口來,久久不願意鬆手。


    棠溪聿知道,自他發病,哪怕是迷迷糊糊生死一線,她一直在自己身邊,很久沒這樣與柏櫻朝夕相處了,有別樣的情愫在他身體裏流動。


    懷裏的小姑娘一動不動,嬌小柔軟的身子虛虛靠在他懷裏,棠溪聿可以感受到柏櫻甜香的氣味和她一呼一吸間身體的變化。她不但沒推開他,還把身子挺了挺,臉蛋貼在他脖子上,溫熱的唇滑過他領口,棠溪聿心率迅速提升,情感徹底戰勝了理智。


    大手輕輕穿過她長長發絲,摸索著確定柏櫻背脊和脖頸的位置,棠溪聿情不自禁低頭,鼻尖觸到她發頂、她的耳朵、她的臉蛋,兩個人挺秀的鼻子被錯開,微涼的唇終於尋到她溫暖的唇,柔柔的貼了上去。


    與棠溪聿的這一吻,柏櫻自己也不清楚,她已經偷偷期待了多長時間。


    跟一見鍾情,一直在心裏不斷的喜歡、惦念許多年、在她心中完美如神的男人接吻,柏櫻腦子裏好似打開了一個天堂般美麗夢幻的世界之門,這世界是屬於他們倆的,沒有痛苦和現實,隻有幸福。


    少女的夢,終於成真。


    臉紅心跳,她當然不會推開他,甚至還更加緊的環抱住了他的腰,抬起頭把自己的唇沒有保留的獻給他,任他描摹,任他試探,任他索取。


    撫摸柏櫻光滑的秀發,品嚐她甜美的唇,棠溪聿滿足的低低喘息,他放開她的嘴唇,貼在她耳邊朦朧說到,“小櫻變了,頭發長了,也更柔軟光滑了。”


    她鬆開一隻手,去握住他還留著留置針的手,無論房間多麽溫暖,無論春夏秋冬,他的手總是冰涼。


    張舒凝不看價格,隻買給她最好的各類保養品,今天終於展現出來應有的作用。


    “是啊,我被您養的很好。”她聲音本已又甜又柔,這會兒更是明顯在給棠溪聿撒嬌。


    她在給他撒嬌啊,她沒抗拒他毫無技巧、苦澀充滿藥味的吻,沒嫌棄他身體多病什麽事也做不了,她沒有推開他,棠溪聿覺得好安心又幸福,顧不上自己還在醫院裏,開口急急表達愛意,“小櫻,我,喜歡你好久好久……我擔心了好久,這麽大的年紀,真的可以喜歡你麽?”


    在乎才會情怯,棠溪聿模糊的視線裏,柏櫻葡萄般水靈的大眼睛時刻撩撥他的心,他餘下的窄窄的視野裏,隻有她一個。因為忐忑又激動,他側頭輕輕的咳,心裏緊張的等待她的回應。


    得到了棠溪聿給的安全感,柏櫻心動的做了決定,要牢牢抓住他,永遠不放開。


    “我也喜歡您好久好久了……”她也要他知道,她的愛意。


    “是真的麽?”他沒有自信。


    她輕輕蹭到他懷裏,小心不碰觸他纏滿紗布的胸口,抱住他細瘦的腰身不鬆開,軟語安慰,“您多大年紀了?我隻聽說過,男人至死是少年,何況,是這麽好看的棠溪先生。”


    真的好看麽?棠溪聿心裏默默的疑問,他知道自己長得像媽媽,媽媽是很美很美的女人,可他病了這麽多年,眼睛又看不到……


    少女軟糯的聲音繼續回憶兩個人的初遇,“第一次來您家裏,我聽到您的聲音已經知道,您不一定是大富豪、大老板,但一定是小哥哥才對。”


    “謝謝小櫻,”聽了她的話棠溪聿心裏好開心,他擔心很久,恐怕柏櫻會嫌棄自己太老。


    “第一次看見您,已經是我的男神,這輩子沒人能超越的。”這是心裏話,說起來輕鬆又自然,風度氣魄能夠超越棠溪聿的男人,柏櫻從未見過。


    “小櫻,謝謝你,給了我信心。”可以喜歡她,太美好了,他抱著她,不知是因為虛弱還是激動,手居然在發抖。


    “阿聿,我喜歡你,可以叫你阿聿麽?”她童年的聖誕老人,她的先生成為了愛人,愛慕已久,疼入骨髓的愛啊。


    “當然可以,小櫻要做我女朋友,當然可以叫我名字。”


    開心的棠溪聿扶了床欄慢慢站了起來,他想跑出去告訴所有人,以後的人生路,他不再是一個人了,他有了心愛的人。


    可他隻能被柏櫻扶著慢慢在病房裏活動活動,打開窗子,深深呼吸盛夏裏的甘甜,聽一聽窗下小昆蟲們的鳴叫。


    攙扶他走路,做他的引路人柏櫻已經心滿意足,能夠被他喜歡,她覺得是自己的祈禱成功了,她一步一步走出了黑暗泥濘,她也有了獲得幸福的資格。


    “阿聿,我想一直在你身邊,做你溫暖的小太陽,你是不是可以不需要起搏器啦?”


    “嗯,一定是的。”


    孩子氣的話,亦是情話。


    愛意升級,關係更進一步,棠溪聿愛她已經覺得太少,轉過身來抬手撫摸柏櫻臉蛋,摸到柔軟幼嫩的皮膚後,他垂眸低頭去吻她,去吻他的心上人。


    快樂滿足的心情包圍了柏櫻,看到他她已經覺得幸福,被他撫摸臉頰,便立刻默契翹腳去抱他。


    棠溪聿的吻是甜甜的味道糅合了一絲藥的苦味兒,被他吻了又吻後,柏櫻趴在他胸口,不時調皮抬頭親吻他的臉,又害羞,又喜歡,少年的心動和成年後的愛慕終於有了回應。


    感覺到他呼吸的越來越大力,還有他胸腔裏“砰砰”跳動的心,柏櫻擔心他太激動影響身體,溫柔的哄他,把人拉回病床,給他輕輕的揉心口。


    不言不語任她擺弄,棠溪聿眼中雖虛無迷茫,卻似有萬千星河在閃耀,溫潤靜謐滿是包容。


    第24章


    表白成功的第二天, 一夜淺眠的棠溪聿很早便急著叫助理,好巧是羅助理的班,人還沒到眼前, 已經聽到羅助理元氣滿滿的聲音。


    “我來啦,我來啦,先生,您今天起得好早。”羅助理經常咋咋呼呼,其實棠溪聿很喜歡他開朗外向的性格, 給他沉悶的日子, 也添了很多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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