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隻有上麵兩三本被雨水稍稍打濕了封麵,一點點微不可察的水痕,應該很快就能幹。


    林格吃力地抱起,念念有詞:“這可是我的精神食糧,人生方向。”


    她和林譽之離得已經很近了,也嗅不到他身上的汗液味,隻有淡淡的香草和沉香,略略的苦澀,像深山雨後的古寺。


    林譽之順手托她手中東西一把:“如果你人生方向的盡頭是校園王子或□□混混,我建議你現在就去警察局。”


    林格說:“為什麽?”


    林譽之說:“提前和警察培養出感情,今後你鋃鐺入獄,他們也能給你留個幹淨的牢房。”


    林格說:“哼,我平時看得都是些熱血漫。”


    “如果你對熱血漫的定義就是女主角早上叼個麵包片跑去上課,那我對你的想法毫無疑義,”林譽之說,“人的確不能嚐試和傻子講道理。”


    林格惡狠狠地踩了林譽之一腳,壓低聲音:“滾。”


    她抱著東西就跑。


    走到門口,又頓住,她轉身,用胳膊肘撞開門,問林譽之:“對了,我有本漫——”


    聲音驚在喉間。


    林譽之脫掉上衣,隻穿著一條黑色的短褲,他顯然沒想到林格會去而複返,在聽到聲音的瞬間,立刻拿打算換上的睡衣擋在胸口處。


    遲了一秒。


    林格仍舊清晰地看見他緊繃的腹部肌肉,未被太陽曬過的地方顏色更淺,最下層的肌肉表皮有蓬勃的青筋,似大樹豐饒的根。


    她需要收回意識中的“並不猙獰”。


    這些血管有著強烈的攻擊性,衝擊力不亞於一隻血腥的怪獸。


    林格後退一步,退出林譽之的房間,同時聽到他嚴厲的斥責:“瘋了?”


    林格張口,沒說瘋,也沒說不瘋,呆怔轉臉,看到從玄關處走來的龍嬌。


    剛剛下班的媽媽臉色疲倦,瞧見林格從林譽之房間中出來,一愣。


    林格不知媽媽當時的吃驚,是因為看見她進了哥哥的房間,還是因為她臉頰不正常的紅。


    總之,第二天的晚餐桌上,林臣儒遲緩地宣布了要林譽之搬出去的消息。


    這不是商議,是通知,林臣儒甚至已經找好房子,就在學校附近——他已經付了一整年的房租。


    龍嬌麵色如常,罕見地給林譽之夾菜,溫柔地說,這也是為他好,不想他上學還這麽辛苦,來回地奔走;二來呢,那個房子也更寬敞、大、好一些,不用他辛苦擠在這一個狹窄房間中吃苦。


    至於一日三餐,已經給林譽之請好保姆。


    當然,這些都是林譽之姥爺付錢,對方已經同意了。


    林格下意識去看林譽之。


    林譽之低頭吃飯,聞言,停了兩秒,點點頭,說好,一切都聽林爸安排,也謝謝龍媽關心。


    自始至終,他沒有多看林格一眼。


    林譽之從家中搬走的那日是個晴天,十月初的酷暑餘熱,孜孜不倦地炙烤著整個揚州城。


    林格房間裏的空調管漏水,打了電話,售後部的人說明天來處理。


    悶熱感令人窒息,她大開著窗,五歲的電風扇嗡嗡嗡地搖晃著頭,書桌上攤開的漫畫書被風呼啦啦吹開好幾頁。


    林格從窗子往下看,隔著綠茵茵的瓊花枝,下麵的林譽之穿著淺灰色的連帽衛衣,拉著一黑色的行李箱,像佛像貢台上被風吹落的一粒香灰。


    ……


    林格睜開眼。


    夢醒了。


    她依舊在現實,而不是2009年的揚州。


    “格格”


    “林格”


    龍嬌還在叫她的名字,朦朦朧朧的“林格”,一聲疊一聲,柔軟得像一陣風。


    林格坐起,看著門口的龍嬌,還未張口,先聽見門鈴響。


    原來是房東來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房東也是來通知林格,基於如今國際形勢動蕩不安、中美貿易形勢日益嚴峻、大氣汙染嚴重、樓下豬肉漲價等等多重因素,為了能夠提高生活質量,房東決定漲房租。


    每月多漲五百塊。


    這是通知。


    同意的話,下月繳納租金時開始按照這個標準;不同意的話——對不起,請另尋他處。


    林格禮貌地說好,請讓我多想想。


    她心平氣和地問龍嬌想吃什麽,然後點了外賣。


    昨天睡得晚,醒來一身熱汗,林格剛進浴室,就聽到手機響。


    是她的號碼。


    林譽之打來的電話。


    林格看一眼時間,已經十點半了。


    林譽之問她在哪兒。


    林格說:“浴缸裏。”


    林譽之問:“在家?”


    林格說:“不在家難道還能在太平間?”


    林譽之靜默兩秒:“你在這個時候洗澡?”


    林格打開水龍頭,冷冷:“林譽之,我們的關係還沒有親密到談論洗澡這個話題吧?”


    “對不起,”林譽之平靜地說,“那我重新問一遍。”


    “你在這個時候焯水?”


    第9章 牙齒 麻醉


    林格惱怒:“林譽之!”


    林譽之言簡意賅:“手機。”


    林格嘩嘩啦啦地放水,她喜歡熱到能把皮膚燙紅的溫度,疼痛和滾燙能令她舒適。


    白茫茫的蒸汽在狹窄的浴室中擴散,連帶著手機的屏幕也是一片迷蒙。


    濕潤的空氣中,她的聲音終於添了一份軟化:“上午沒時間。”


    “下午三點,”林譽之說,“我下午三點後有時間。”


    林格說:“我看看我的安排。”


    “什麽安排?”


    林格說:“相親的安排。”


    林譽之笑了一聲:“和誰?”


    林格低頭,手插入水中,試溫度:“多著呢,你想聽哪一個?”


    “都不想聽,”林譽之說,“隻想祈禱你眼疾早日康複,提高對男人的審美。”


    林格不鹹不淡:“我也祈禱你早日治好戀妹的心理疾病。”


    林譽之說:“我們的關係還沒有好到可以討論這件事。”


    “對,”林格說,“那我們換個話題。”


    林譽之說:“所以還是討論你那四顆早該拔掉的智齒吧。下午四點,和你的相親對象吃完飯後,立刻來醫院找我報道。”


    林格說:“你什麽語氣?”


    “口腔科醫生的語氣,”林譽之說,“下午過來醫院,記得順道拿龍媽的身體調查表。忘記和你說了,昨天少拿一份心髒方麵的報告。”


    林格說聲好。


    她隻覺得好笑,林譽之自詡過目不忘,現在年紀大了,也開始丟三落四。


    林譽之上次丟東西,還是林格讀初一的時候。


    初一那年,林譽之從家中搬走,隻有周末才來這邊吃飯。


    吃完飯,林臣儒仍舊送他回租的房子。在這一年裏,林格終於學會了在父母麵前稱呼林譽之為“譽之哥”,而不是“林譽之”。


    她之前看漫畫書,和朋友聊天,也不是沒有想過有一個哥哥。


    從小罩著她、大方給她零花錢,帶她四處玩,替她背鍋。


    前提是父母的感情不能因此破裂。


    林譽之顯然並不符合這項標準。


    剛把林譽之接來時,林臣儒不厭其煩地對著每一個朋友解釋,稱林譽之是遠房親戚的孩子,遺憾這幅說辭很難令人信服,大家隻當林臣儒在為光明正大撫養私生子扯一塊兒遮羞布;等把林譽之送走,鄰居街坊又議論紛紛,稱林臣儒這是瞞不住家裏人了,多半龍嬌怒火發作,才選擇如此“息事寧人”。


    整個事件中,無人在乎林譽之的想法,他似乎就是一滴不合時宜的汙泥,偶然間跌落在這清水潭中。


    不住在一起後,一起上下學這種事自然再無必要。


    龍嬌私下裏也會用力林格的胳膊,讓她離林譽之遠點。


    “雖然叫一聲哥哥,但畢竟不是我生的,”龍嬌說,“客氣客氣就算了,別真的太親近。”


    林格正抓耳撓腮地算一道數學題,心不在焉地說了聲好。


    她和林譽之也沒什麽“親近”的機會。


    平心而論,無論林譽之是不是那個私生子,他都是無辜的。從理智上來講,林格沒有厭惡他的必要。而從情感角度考慮,林格厭惡一切破壞自己家庭的因素。


    初中部和高中部雖然在同一校區,但教學樓完全不同,“偶遇”到的機會不亞於在小賣部連中十枚泡泡糖。自從對方搬走後,林格和林譽之也隻在食堂見過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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