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彼時還保留著一些少年的傲氣:“你是我妹妹,你就該用最好的。”


    的確是最好的。


    在兩人都想不到的以後中,最艱難的那幾年,林譽之接多份工,為了幾十塊什麽都肯做——


    也不想降低林格的生活質量。


    他自己生日的時候,卻笑著說自己吃膩了蛋糕,今年就不吃了。簡單點,和龍媽、林格一塊兒下個生日麵,炒個葷菜,就當是過生日。


    龍嬌不肯,仍舊每年都給他買,蠟燭,蛋糕,禮物,都有。


    她說兒女要一視同仁,他倆都得有。


    他對林格說,最開心的一個生日,也是林臣儒出獄前的最後一個生日。


    那時家裏的狀況漸漸好了很多,吹滅蠟燭,吃過飯,過完生日,龍嬌身體扛不住,早早去睡。客廳裏,林格小心翼翼地將奶油往林譽之臉頰點了點,沒抹勻,就點了一顆小愛心。林譽之笑著轉身撓她癢,林格怕驚醒媽媽,蜷縮著躲來躲去,捂住嘴巴不能出聲,忍笑忍到肩膀微微抖。那枚她親手點上的愛心最終印在她月匈衣上,軟綿綿地、熱烈地貼合著她,林譽之嚴肅臉告訴她不能浪費,因為是龍媽買的。


    媽媽買的奶油,被妹妹玩鬧間弄了一身,又被勤儉的哥哥一口一口吃掉。


    燈不亮,陽台上的窗子沒關,隱隱地透著涼風,林格用手背捂著唇,堵住一肚子出不了口的聲音。仰起臉,她想起那個庸俗的顏色笑話,美人魚的月匈衣為什麽是用海星呢?海星是以什麽姿態、用什麽樣的口器貼在美人魚上。林格明白了,現在的林譽之就是海星,她是被無數海星拖入海底深淵石縫中竊歡的小美人魚。


    林格不肯示弱,她錙銖必較地也咬了回來,最終埋首於林譽之脖頸,問他開不開心。


    林譽之說開心,這是他最開心的一個生日。


    多奇怪呀。


    明明已經過去那麽久,記性不太好的林格,卻還是容易因一句話想起林譽之。


    她都要懷疑自己是否患了“超憶症”。


    事實上並沒有。


    林格在電梯裏等待的時候才察覺自己弄丟了唇膏,還沒等她打電話,王霆主動打給她,告訴她,說唇膏在車上——或許是她取手機時不小心掉出。


    王霆約她明天中午一同吃飯,屆時把唇膏還給她。


    林格說好。


    叮——


    電梯門開了。


    林格手中的手機還沒放下,就看到坐在換鞋凳上的林譽之。他穿著外出歸來的黑色風衣,坐在上麵,微微眯眼,看向她,笑:“回來了。”


    林格叫了一聲哥。


    林譽之看她手機:“和誰打電話?”


    林格說:“王霆。”


    “嗯,”林譽之頷首,“王阿姨家那個小胖子?”


    “他現在不胖了,”林格糾正,“你們見過,忘啦?”


    林譽之說:“可能太晚了,我有些記不清了——怎麽回來這麽晚?”


    林格說:“路上堵車。”


    談話間,林譽之抬手,自然而然地去接妹妹的包和大衣,林格的小包還開著口,東西亂鴨鴨地堵在開口處。他順手合上包蓋,啪嗒一聲扣好暗扣:“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丟三落四——沒丟東西吧?”


    林格去解指紋鎖,握緊門把手,打開:“也算沒丟吧,今天掉出來一支唇膏。”


    “幸好是掉出來的,”林譽之拎著東西,跟在妹妹身後進家門,燈光在他睫毛上落下柔和光彩,眼睛隱在黑暗中,他笑著說,“有些男人,想要故意創造機會接近女孩子,會故意偷了她們的東西放在身邊,屆時再打電話聯係女孩子,一邊提醒——證明自己拾金不昧,一邊又約女孩子吃飯,創造進一步的接觸機會。”


    林格愣了一下:“啊?”


    “不過現在沒人用這麽又油膩又下三濫的方式了,”林譽之笑,“也就一些幼稚的男大學生用一用。往好聽了講是爭取機會,往壞處講就是偷盜和借機騷擾——喝水嗎?”


    林格下意識問:“什麽水?”


    “解油膩的蓮子芯水,我剛才出門前剛煮好的,”林譽之說,“你最近不是失眠麽?喝蓮子芯水最有用,安神順氣。不像奶茶那麽甜,那麽多添加劑,也不會像茶那樣影響你的正常休息。”


    林格說:“你怎麽知道我最近失眠?”


    “昨天吃飯時說的,”林譽之微笑,“忘了?”


    這樣說著,他去了料理台前,給林格倒了一杯。


    蓮子芯是曬幹的,衝泡後有淡淡的、幾乎察覺不到的香味。


    林格想不起自己有沒有同林譽之提到失眠這件事,隻將杯子捧在手中,低頭細細嗅,問:“哪裏來的蓮子芯?”


    “去年我去了一次揚州,在以前我們常去的那個老婆婆邊買了蓮蓬,回家後剝出來的,”林譽之說,“蓮子煮熟吃了,這些蓮子芯,原本想曬幹了送給林爸,他血脂高,最適合喝這些東西。不過後來忘了,今天才想起——你真有口福。”


    林格喝了一小口。


    味道的確清雅,明顯嚐出來的鮮,她怔怔:“你去年回揚州,爸媽都沒和我講。”


    “其實他們也不知道,別怪他們,”林譽之說,“要怪就怪我,那個時候,我還沒調整好心態,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你。”


    林格微微側臉:“現在想好啦?”


    “想好了,”林譽之含笑,“不會再改了。”


    林格近期常常有些恍惚的錯覺,似乎自己又回到了和林譽之剛開始的那個階段。她自己都不好形容那種兄妹不是兄妹、情侶又非情侶的氛圍。他們之間從沒有光明正大的表白,始終都是見不得光的關係。


    兩人都把“發生關係”視作一件最能表達愛的方式,在身份失衡的密閉空間中,清晰明白彼此是家人,卻又急迫地依靠做,愛來嚐試擺脫這些強力約束。要把對方和自己都弄死一般地暴烈愛,一如即將攀上最高峰時的急切,妄圖通過最終點炸開的煙花和失態浪潮來掩蓋一切的苦惱。好像隻有在大腦完全空白、宕機之時,他們屬於兄妹的記憶才會被完全清理。


    那時候的林譽之別別扭扭的,一開始都不要開燈,好像並不想讓她看到哥哥的身體。這種掩耳盜鈴的做法同樣發生在林格身上,她不許林譽之叫她“妹妹”,她也不願意叫林譽之為“哥哥”。


    口不言,目不視,耳不聽。


    似乎如此就能逃脫佛祖的懲戒。


    人倫綱常,天經地義。


    林格時常會想,在林譽之被她拉下這段扭曲關係的開始,他們就已經開始在無聲地接受破壞倫理的懲罰。


    她潛藏的抑鬱情緒,林譽之那被篡改遺囑後得不到的財產,龍嬌的病……


    林格提分手後,她在醫院中確診、並積極治療了心理疾病;林譽之的舅舅路毅重主動拿出了原版遺囑,林譽之順利繼承了遺產;龍嬌術後也漸漸恢複,身體愈發好起來。


    林格是無神論者,卻也忍不住想。


    或許她們的確天生不該在一起,或許現在就是最好的安排。


    一連七日,林格都沒能和王霆一同“共進午餐”。


    這是個不可抗力。


    王霆接手的項目忽然間多出大量的工作量,幾乎每天每夜都要加班,完全抽不出身同她吃飯,林格半開玩笑,說王霆多半是年初時拜的雍和宮顯靈了。


    王霆苦笑,又保證,等緩過這一陣,一定把唇膏還他。


    林格其實也不常用那支唇膏,她說了聲好,照例上下班。


    周末,林譽之開車載她去逛街,想讓她幫忙參謀一下禮物,寄給龍嬌和林臣儒。


    路過美妝品牌集合區,林譽之停下腳步,問林格:“上次是不是丟了個唇膏?什麽色號?”


    林格說了。


    林譽之問:“這邊有賣的嗎?”


    林格不確定:“應該有吧,不是什麽熱門色號。”


    林譽之含笑:“那你去選一隻,我送你。”


    林格說:“哇,這麽大方?”


    “瞧你說的,不讓你多選幾隻,我都不好意思聽你這一聲誇獎,”林譽之說,“去吧,看上什麽買什麽,今天刷我的卡。”


    林格說:“天啊,你現在在我心中的地位就像珠穆朗瑪峰一樣高!”


    林譽之笑:“別貧——多選幾個,你這個丟三落四的性格,多買幾隻也好,就算丟得到處都是也不用惦記。”


    林格開心,說了聲謝謝哥哥,徑直走向美妝區。


    她之前走美妝賽道,沒起來,但自己也積累了不少經驗,化妝技術也蹭蹭蹭地提升。興致勃勃地選好了些幾個感興趣的唇釉口紅和眼影盤等新品後,林譽之爽快遞出信用卡。


    林格問:“密碼是什麽?”


    林譽之說:“你生日。”


    林格呆住。


    “用習慣了,”林譽之解釋,“一直沒改。”


    以前就是這樣。


    他所有的銀行卡密碼,支付密碼,甚至社交賬號的密碼,林格都知道。最基礎的,就是她的生日;有需要複雜或者三種字符的,就是她名字的首字母簡拚大小寫和她生日的結合。


    他是個從不藏私的好哥哥。


    林格拿著卡,去結賬。


    等待sa打包商品的時候,林譽之站在林格身旁,含笑問:“下個月有空嗎?我訂了三亞的酒店,想和你一塊兒去那邊散散心——你昨天不是說很想去那邊的海底餐廳嗎?”


    林格說:“好呀。”


    她又問:“什麽時候呀?我到時候看看能不能調休。”


    “我們十二號去,十七號回來吧,”林譽之說,“怎麽樣?”


    林格愣住。


    十二號到十七號。


    王霆的生日是十五號。


    剛好。


    她猶豫著:“可以改個時間嗎?”


    “怎麽了?”林譽之不動聲色,他問,“有什麽比和我散心還重要的事情嗎?”


    “……我一個好朋友過生日,”林格說,“我答應了他,要陪他一起玩,到時候估計也要在那邊過夜。”


    “過夜?”


    “嗯,有住的地方。”


    林譽之目不轉瞬望她,聲音壓低,溫溫柔柔:“男性朋友還是女性朋友?”


    林格沉默五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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