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寧辭覺得那是一種接近緊張甚至略微擔憂的情緒。該不是我氣色看起來太差嚇著他了吧,傅寧辭這樣想著,又覺得應該也不至於。


    就這樣過了快半個月,傅寧辭總是不時想起這個明明隻見了一麵的人,他把一切都歸結為呆在家太無聊了,正盤算著要不自己主動點去對麵找他,容煬卻在一個傍晚敲響了他的門,“我媽沒在家,我忘帶鑰匙了,可以在你家坐會兒嗎?”


    從那以後,容煬幾乎每天都過來陪他,後來傅寧辭身體慢慢恢複,也正常地去學校念書,有了新朋友,但關係最好的,依然是容煬。他陪他一起度過了人生中最孤獨的一段日子,其中的感情,自然和別人不同。


    這種最初的友誼在兩年多的陪伴中逐漸變質,當他意識到自己好像喜歡上容煬也並沒有感到太吃驚,反而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當時他是個行動力極強的中二青年,當年那一病,又把父母嚇了個半死,從此千依百順,要星星不敢給月亮。再加上容煬對他一貫好,免不得自戀地以為人家對他也有意思,所以喜歡就喜歡,也沒有太大的精神負擔,看了幾篇戀愛帖,寫了封情書,又翻了黃曆,上麵沒有益表白這一說,他於是選了個益嫁娶的好日子,趁著過去玩,偷偷把情書壓在了容煬的書桌下。


    他從一進了家門就開始心焦,等著容煬打電話過來問他,但那個電話一直沒有等到,容煬第二天也沒有出現,他跑去容煬家問,鍾教授說容煬父親那邊出了點事,他過去了。


    再見到容煬是在一周以後,傅寧辭記得那天是清晨,他醒了看見容煬就靠在旁邊的藤椅上,風塵仆仆,一臉疲憊。


    “你走怎麽也不說一聲?”傅寧辭擁著被子坐起來,看了眼容煬的臉色,“你看見了吧?”


    “嗯。”容煬點點頭。


    “那你怎麽說?”傅寧辭微微偏過頭,見容煬沉默著不說話,心跳都慢了兩拍。他忍住臉上失望的神情,“算了,你別說了,你當沒看…..”


    他剩下的話被一個意料之外的吻吞下去了,容煬彎下腰,一隻手扶著他的後頸吻住了他的唇。


    傅寧辭不記得那個吻持續了多久,他隻記得閉眼前看見容煬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像一隻黑色的蝴蝶扇在他心上。


    “所以你是答應我了是吧?”傅寧辭被吻得暈暈乎乎的,扯著容煬的袖子問。


    容煬伸手摸了摸傅寧辭的頭發,低聲說你再睡會兒吧。


    傅寧辭不知道怎麽,竟然真的又睡過去了,臨睡前迷迷糊糊地說,“你先別走,我有道題不會寫,你一會兒給我講。”


    隻是等他再醒來,容煬已經不見了。


    母親叫醒他,說鍾老師的學者訪問提前結束了,容煬剛才來告別,你怎麽一直睡,也不去送送人家?


    她一邊替傅寧辭拿衣服,一邊念叨著。傅寧辭呆愣著坐在床上,什麽都沒聽進去,直到母親回過頭,尖叫了一聲,他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摸到了一點血跡。


    再然後傅寧辭就記不清了,隻知道自己又病了一次,大半年才好轉過來。容煬那時已經大四了,課都結束,本來也不用再去學校,後來畢業典禮他也沒有來。傅寧辭再也沒有見過他,直到剛剛,容煬走到他麵前,一臉平靜地對他說,“你好。”


    “他就這麽跑了,為什麽?”蘇姚姚聽八卦聽得意猶未盡,隻恨剛剛沒有順便帶包瓜子上來嗑。


    “我哪兒知道為什麽?”


    “你們沒有留電話嗎?打過去問他呀?”


    “打不通。”傅寧辭說,“我給他發過郵件,但是他沒有回。”


    “那你為什麽不去找他?他媽媽既然是來做訪問學者的,要打聽到她的原單位應該也不是件難事吧?”蘇姚姚越說越激動,手舞足蹈像要跳起來,“你覺得被拒絕了不好意思?”


    “怎麽我就被拒絕了?”傅寧辭皺起眉。


    “難道不是?”蘇姚姚一臉我懂,死鴨子就不要嘴硬的表情,拍拍他的肩,“沒事兒啊,姐跟你說……”


    傅寧辭麵無表情地看著她,蘇姚姚麻溜地改了口,“哥,我跟你說…..”


    “你別說了。”傅寧辭不耐煩地打斷她,“我當時的確想過要去找他問個清楚,後來沒去,是因為……因為我還沒動身,若恒姐就找到我了。”


    “這兩件事情有聯係嗎?”蘇姚姚疑惑地問,“難道是若恒姐不準。”


    傅寧辭頗為頭疼地看她一眼,沒說話。


    蘇姚姚卻忽然領會到了他的意思,一下子噤了聲,過了會兒才說,“就算當時沒有找到你,日子久了你也會發現……”


    “對,我也會發現自己不會老,和別人不一樣。”傅寧辭苦笑了一下,“我不是在說這個。靈有永恒的壽命,但人沒有。我找到他了能怎麽樣?我們在一起了又能怎麽樣?我必須麵對有一天他走了,我還得長久地活下去。說實話,我當時還挺慶幸的,至少他不用知道我……”


    “但他現在知道了,還是在這種情況下。”蘇姚姚攤攤手,“而且吧,你倆這情況也就五十步和百步的關係。對,你是靈,但你以前也不知道他能捉鬼吧?”


    傅寧辭一時語塞,再次見到容煬的衝擊實在太大,再加上自己的身份又成了貪狼星君,以至於連容煬是鍾家後人這種本該很震驚的事都被他在這種略顯詭異的情況下異常平靜地接受了。


    “你驗過了嗎?”傅寧辭問。


    “當然啦。”蘇姚姚說著就從包裏拿出一束卷軸,抖開足有半人高,“我給你念啊,他太爺爺……”


    “不用了,不用了,你收起來。”傅寧辭滿心疲憊地站起來,靠著欄杆,歎了口氣,“他再特別,也是個人,我才是那個百步。”


    “什麽你是那個百步,你還是那個八兩呢。”蘇姚姚一邊往回裹,一邊說,“不要這麽喪嘛,非說得你倆人鬼殊途一樣,你好歹是個星君,幹嘛拿自己和鬼比,連著我們幾個一塊兒罵了。他不行就換個對象唄,主要是你這個取向我也幫不上忙,要不你可以考慮考慮顏今。”


    “你亂七八糟說些什麽?”傅寧辭覺得自己實在跟不上她的腦回路,脫口道,“誰說我要換,我喜歡男的,是特指他,不是泛指。”


    “那你現在怎麽辦?你還喜歡他嗎?”


    傅寧辭冷冷地瞥她一眼,蘇姚姚飛快地在心裏翻譯了一下他的目光,“哦,喜歡。所以你打算怎麽辦?”


    傅寧辭抿了抿唇,“我不知道。”


    回到民研局之後,他沒有再去找容煬,卻也沒有喜歡上過別人。他的愛意好像遇見容煬以後才開竅,容煬一走,所有的感情又封閉起來了。本來想著身為星君隻怕要為了降妖除魔這種為人類服務的高尚事業打一輩子光棍了,可現在容煬偏偏又出現了。


    傅寧辭自欺欺人了這麽久的心意,又一次被剖開。那些被壓抑的情愫噴湧出來,把這些年本就搖搖欲墜的理智淹了個透,容煬還是他心頭的朱砂痣,這麽多年也沒有變成蚊子血。


    “你要是真喜歡就去追唄,時間短又怎麽樣?有一天總比沒有強。”蘇姚姚提高了音量,跟個拉拉隊隊員一樣看熱鬧不怕事大,“再說了,咱們凡事往好處想,反正他現在也知道你是星君了,你不如看看他的想法。沒準兒人家根本就不喜歡你,當初就是個告別的意思,你這不白煩了。”


    傅寧辭無語地看她一眼,“……謝謝你提醒啊。”


    “不用,咱倆誰跟誰。”蘇姚姚彎腰撿起地上的餐盒扔進垃圾桶,“那還要把他安排進你們組嗎?你如果覺得為難的話?”


    傅寧辭垂下眼,沉思了一會兒,“安排過來吧,他就算會點降妖驅鬼的本事,畢竟也是個普通人,放在我身邊,我放心點。”


    他想盡量顯得平靜,但語氣裏帶著自己沒有察覺到的溫柔,蘇姚姚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也叫沒想好?蘇姚姚搓搓自己的胳膊,想,虧自己剛剛還幫他操心,果然還是今早吃的蘿卜太鹹了。


    第5章


    “副局。”蘇姚姚走了沒多久,曾豪軒從門邊探出頭,“監控調出來了,你現在看嗎?”


    傅寧辭手一撐地站起來,“走吧。”


    楓江市博物館是首批國家一級博物館,又實施免費開放,平時遊客很多。現在卻空落落的,隻能看見民研局的工作人員急匆匆地上下走動。


    “早上那個清潔工,還有另一個值夜的保安叫李誌偉,他倆的筆錄都在這裏,你先看看。”曾豪軒邊走邊拿出一遝筆錄紙交給他,“其他人的筆錄也都做完了,我覺得沒什麽問題,現在就消除記憶放人回去嗎?”


    “人放回去吧。記憶別忙消,等案子結了再說,先每人燒張禁議符喝。”傅寧辭接過筆錄來迅速地翻了一下,“李誌偉的筆錄是你做的嗎?他精神狀態看起來怎麽樣,有受傷嗎?”


    “沒有。”曾豪軒抓抓腦袋,“狀態好得很,一覺睡到天亮,警察去敲門才醒。副局,有什麽問題嗎?我去把人給你找過來?”


    “不用了。”傅寧辭把筆錄紙在手裏上下滑著,“這個博物館有幾個門?”


    “除了你剛進來那個大門,還有個後門,但是那邊查過了,沒有血跡之類的東西。”


    傅寧辭抿著唇,點了點頭。


    一旦入魔,喪失神智就會更快,短則頃刻,長也不過三五分鍾的時間。那具入魔的古屍,從負二樓到一樓門口的保安室,少說得十來分鍾,理論上來講應該已經失去神智了,但他出去也沒有損壞大門,也沒有傷人,是理智尚存還是有別的什麽原因?


    傅寧辭一麵往前走一麵把這幾年入魔的案子飛快地在腦袋裏全部過了一遍,沒有見過類似的案例。


    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監控室的門上有塊玻璃,傅寧辭正要推門,眼睛一瞥又縮回了手。


    “他怎麽在這兒?”


    “誰?”曾豪軒探頭一看,“新來的顧問嗎?”


    傅寧辭沒說話,隻是看他一眼。


    “我,我也不知道啊。”曾豪軒磕磕巴巴地說,“他就沒走,我也不能叫他走啊。”


    傅寧辭沒理他,又往裏麵看,他雖然讓蘇姚姚把容煬留在了他們組,但實則並沒有做好立刻麵對他的準備。他一麵不能否認自己對容煬的感情,另一方麵又必須麵對他倆根本不是同一物種這一尷尬的事實,再加上當年容煬走得不明不白,心裏多少有點氣。一時間酸甜苦辣全往心上湧,五味雜陳。


    曾豪軒被他古怪的臉色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心裏有點委屈。容煬一個正兒八經的顧問,再是個普通人,也勉強算是個領導,難道還敢在人家上任第一天就去給個下馬威?


    曾豪軒就是石頭腦袋此刻也能看出傅寧辭和容煬似乎有點什麽問題。


    你們神仙打架,我一個凡人遭哪門子的殃?他心裏默默地誹謗道。


    幸好傅神仙寬宏又大量,在曾豪軒即將把自己憋死的前夕終於開了尊口,“算了,你走吧。”


    曾豪軒如蒙大赦,腳底抹油立刻溜出三米遠。傅寧辭手一伸又把他拽回來,“跑這麽快幹嘛,等我把事安排了。負二樓繼續封著,留兩個人輪班看。剩下的人你通通帶回去了,把這個姚恪查一查。”


    他拿出那塊介紹牌遞給曾豪軒,“甭管正史野史,和他有關的所有資料都給我理一遍,哪天多吃了一碗飯都給我記下來……”


    “啊?”


    “別老呆頭呆腦的,我打個比方。”傅寧辭語速極快地繼續道,“總之明早我上班前要看見完整的檔案。今晚你辛苦一下加個班,明天給你放天假回去補覺。”


    他擰著眉想了下,“應該暫時沒你的事了,其它事,你們蘇局長會做。要有事我再通知你,晚上別關機。你記下來了嗎?”


    曾豪軒點頭,“哦,好。”


    傅寧辭掏出手機按了兩下,“給你轉了五百塊錢,晚上給加班的同事買點夜宵,不夠你先墊上,明兒我給你報。回去忙吧。”


    “副局,那我真走了。”


    “嗯。”傅寧辭輕輕地呼了口氣,打開了監控室的門。


    容煬聽見響動按下了暫停鍵,“過來了?”


    “嗯。”傅寧辭假裝一派平靜地走過去,拉開椅子在他旁邊坐下,微微側過頭,“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容煬臉上浮現出一個淺顯的笑意,但又很快消失了,讓人明顯覺得那隻是客套,“你直接看錄像還是我們先聊聊。”


    傅寧辭自己心裏糾結得山路十八彎,沒想到容煬不僅一派坦蕩,連語氣都略顯生疏,不禁有點不爽,輕輕地磨了下牙,“沒什麽可聊的……”


    “那就直接看錄像。”容煬接過話茬,順手把錄像往前調,“張明是昨天晚上十一點五十三分從保安室出來的……”


    傅寧辭沒想到他真的開始講工作,眼皮都抽了一下,伸手去拿鼠標。


    容煬沒來得及退開,兩個人的手碰到,傅寧辭略一停頓,又像按著電門一樣猛地又縮回來。


    “怎麽了,有問題?”容煬問,眼裏有著恰到好處的疑惑。讓傅寧辭一時都有點弄不清他是裝傻還是真傻。


    傅寧辭被他的態度弄得火大,尷尬又不服氣地瞪回去,但容煬一臉的平靜,眉宇間似乎還帶著一點縱容,就像從前麵對傅寧辭悔棋一樣。時間的隔閡在這樣的氛圍中好像被抹平了,傅寧辭有點恍惚地覺得自己回到了十多歲的時候,他們並沒有分開這麽多年。


    “算了,聊吧。”傅寧辭先敗下陣來,心裏暗罵自己不爭氣,怎麽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被他牽著鼻子走。他定了定神,“你為什麽要來?”


    “家裏安排的。”容煬起身去旁邊接了兩杯熱水,遞給傅寧辭一杯,“我媽媽是鍾家的後人。”


    “我不是說這個。”傅寧辭不接杯子,“你來之前不知道我在這兒嗎?”


    “知道。”容煬聽出他語氣不善,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很平靜地說,“當時事情多,走得也急,沒和你好好道別,想說安頓下來以後再和你聯係,結果手機在機場丟了,號碼之類的都找不到了,抱歉。”


    他一句話就用並不充分的理由把傅寧辭剩下的問題都堵了回去,絕口不提當年那個含義不明的吻,傅寧辭自然不會蠢到自揭傷疤,隻是容煬實在是太過平靜,讓他莫名有點心煩,“你不用抱歉,你不欠我什麽。”


    場麵一時冷下來,傅寧辭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問,“你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你是星君這件事?”容煬說這話時平靜的麵具終於被撕開了一條裂縫,表情有點不太自然地說,“這是你的私事,沒必要…..”


    “沒必要?”傅寧辭一愣,心道蘇姚姚隻怕還真說對了,自己在天台上白煩那麽久了。他有點嘲諷地想,當初也是,沒意思直說好了,我還能纏著你?親了又跑算怎麽回事,沒事瞎撩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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