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大街上眼看就要發生一起鬥毆事件,卻不料須臾的工夫,現場就多了個人,此人徑直衝王曉曉奔過去,口中大叫:“啊喲——”


    這聲叫,仿佛在沉沉的死水中投入了一塊石子兒,僵硬的場麵刹那間被打破,氣氛也就緩和了許多,不再那麽緊張了。


    來得真是時候!王曉曉大喜之下看向來人,誰知待她看清之後,立時大急——小眼睛小鼻子,稀稀拉拉的胡須,不是賈神醫是誰!


    “喲,這這……這不是……”


    見他兩眼發光衝自己奔來,王曉曉慌忙後退兩步閃開,做出一臉敵視和警告的神情。這老兒滿嘴胡話,肯定又要說什麽“夫人”什麽“懷孕”,現在兩位“夫君”都在,鬧出來豈不是要火上加油!


    賈神醫衝到她跟前,眯著老眼將她打量了幾遍,確認是熟人,頓時更加喜悅,上前就要拉她的手:“你不就是……就是……”


    “我不是什麽夫人,也沒懷孕,”王曉曉打斷他,一邊躲閃一邊威脅,“我警告你啊,你要是再胡說八道,當心我修理你……”


    不等她說完,賈神醫已經飛快抓住她的一隻手,捧在掌心:“你你……你可是王大女俠?”


    呃?王曉曉愣住。


    “王大女俠就是你!”賈神醫激動不已,抹了抹眼睛,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原來堂堂王女俠也吃過我賈神醫的藥,哈哈,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呐!”


    “對對,”王曉曉暗自鬆了口氣,擦擦額頭,陪笑,“神醫你好啊。”


    “幸會幸會!”賈神醫咳嗽兩聲,又變回一本正經的模樣,“多謝王大女俠記掛,來來來……”


    他一麵說,一麵不由分說拉著王曉曉走到牆邊,將她按到台階上坐下,然後雙手開始在自己懷裏亂摸,好象在找什麽東西。


    “老夫還有件東西……”


    他在找什麽?王曉曉大惑。的


    全身上下翻了半日,仍是兩手空空什麽都沒,賈神醫急了,開始抱怨:“好容易見到王大女俠,方才專程準備好了的,怎會突然弄丟了呢……”


    莫非是想拿小本子叫自己簽名?王曉曉正在懷疑,接下來就聽到了喜悅的呼聲:“找到了!”


    賈神醫樂嗬嗬地摸出一張紙,打開。


    王曉曉也很好奇,趕緊問:“什麽東西?”


    “王女俠請看,”賈神醫將那張皺巴巴的紙雙手奉上,得意洋洋,“這是老夫方才特意為你開的方子,你如今有孕在身,將來如何上場比試?幸虧遇上我,隻要吃了我賈神醫的安胎藥……”


    王曉曉反應過來,氣得七竅生煙,跳起來將他揪住:“你……你這庸醫,我殺了你!”


    “這裏不得殺人。”溫和而威嚴的聲音。


    大約三米開外的樹蔭下,一位老人負手而立,神色平靜,眉宇間依稀還有笑意,然而王曉曉卻覺得心中發顫,仿佛有種無形的壓力迎麵迫來,籠罩在四周。


    蕭夜與慕容無傷倒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神色不改。


    緊張之下,王曉曉暗自喜悅,此人不是應該在武林大會現場嗎,怎的跑這兒來了?不過話說回來,若不是他,這事怕是誰也不能擺平。


    “葉盟主!”賈神醫掙脫她的手,奔到漂亮盟主身邊,指著她氣哼哼道,“老夫一片好心,王大女俠她竟然……”


    漂亮盟主饒有興味地看著二人,不語。


    惡人先告狀!王曉曉怒極,揮揮爪子,凶悍的模樣像隻小野貓:“再說一句,我宰了你!”


    “放肆,武林大會誰也不得殺人。”沉聲訓斥。


    “他胡說八道,庸醫一個!”不服氣。


    “雖是庸醫,卻從未出過人命,罪不至死,”漂亮盟主皺眉,轉向賈神醫,“身為醫者,本當濟世活人,你卻混淆藥方,滿口胡言,壞人名聲,可也是醫術不精之故。”


    賈神醫紅了老臉,還想分辨:“可……”


    “近日天氣熱,中暑的人不少,”漂亮盟主打斷他,“且罰你義診三日,以償多嘴之過。”


    “義診三日?”驚呼。


    “不願意?”


    “……願意願意,”賈神醫泄了氣,“可王大女俠她要……”


    “你隻管去,她必不會找你麻煩。”


    見他這麽說,賈神醫隻得耷拉著腦袋灰溜溜地走了。


    他仍舊站在原地,用那溫和卻又淩厲的目光將剩下的三個人都掃視了一遍,然後看著街道正中兩個,緩緩道:“怎的擅自離席?”


    蕭夜不語。


    慕容無傷一笑:“在下偶染小恙,向掌門告了兩日假,如今與王女俠出來散心,可巧遇上蕭兄,正要切磋一番,不想驚動你老人家。”


    漂亮盟主目光閃爍,倒也沒多說什麽,點頭:“武林大會自有機會,你二人不必著急。”說完又轉向蕭夜,沉下臉嗬斥:“回去!”


    蕭夜不動,卻開口了:“你真不走?”


    沒有回答。


    再冷冷看了她片刻,蕭夜轉身就走。


    王曉曉默默轉過臉,不再看那個背影,終究要回現實去的,反正他身邊不差自己一個,這事也算離開的最好借口了。


    可是,心裏仿佛有個重要的東西正漸漸遠去……


    沉寂。


    頭頂風過,沙沙聲起。


    漂亮盟主看了看她,轉向慕容無傷:“此事既與你無關,且下去好生休養吧,再過幾日就要評選四大門派,莫叫老夫失望。”


    一抹微笑,若隱若現,美得讓人窒息,然而,那張柔和精致的臉卻更顯涼薄。


    “葉盟主放心,”他緩緩道,“絕對不會。”


    武林大會至傍晚結束,今天又淘汰了一批人,過關的選手隻剩下四十多個,賭徒們越發緊張,四處打探小道消息,據天鷹賭場放出的風聲,昨日接到總部飛鴿傳書,全江湖各大天鷹連鎖賭場統計結果,夜公子的人氣仍是最高,這點倒沒人懷疑,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王大女俠神功蓋世,竟直逼大名鼎鼎的翩翩姑娘,排到了第五。


    柳蔭掩映著窗台,窗前坐著一少年。


    紗帳被撩起,如煙如霧。


    榻上,一名年輕公子倚著錦墊,半坐半臥,手執折扇,潔白的扇麵靜靜鋪在胸前,右腿斜斜伸到榻下,整個身體呈舒展的姿勢,看上去十分隨意。紫袍一角垂落於地,明豔醒目,卻也和諧無比,仿佛已經和房間裏那些雅致的擺設融為了一體。


    小幾上擺著一碟子西瓜和一小缸紫色的葡萄,西瓜隻有薄薄的幾片,水靈靈的紅瓤十分新鮮誘人,每粒葡萄顯然也都經過精心挑選,大而圓潤,表皮上猶有亮晶晶的水珠。


    美目微閉,睫毛沒有絲毫顫動,似乎已睡著了。


    突然,他開口說起話來:“今日的比試該結束了吧?”


    “快了。”少年的聲音。


    眼睛睜開。


    “今日這一頓訓怕是躲不過了。”歎息。


    少年看看他,想笑又不敢笑,隻得垂了頭,謹慎道:“想必也有老夫人的意思在裏麵。”


    “總是嘮叨那些話,”他搖搖扇子,神情頗有些無奈,“你說,可有法子躲過去?”


    “水大俠為人不錯,又是他身邊最親信的人,既這麽喜歡公子,公子應該……”


    “相信他?”


    “是。”


    他搖頭:“正因為是他最信任的人,那就更不能相信了。”


    少年愣:“這……”


    “他這般信任水叔,正因為水叔從不瞞他,”他淡淡地笑了笑,“無論什麽事。”


    沉默片刻。


    “可他一向對公子……”


    “很好?”


    “是。”


    “那就更不能親近了。”


    少年又愣。


    他卻不再解釋:“仔細瞧著,他老人家性子急得很,若今日真要來瞧我,比試一過必定就要趕過來的。”


    “是,”少年回過神,應聲看向窗外,誰知這一瞧,就驚得他整個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神情緊張,“來了!”


    “他老人家一片好意來瞧我,總不能太失禮,”他意味深長地笑,“你下去迎他,順便看看蓁兒在不在,叫她稍後沏上好茶來。”


    “無傷!”伴隨著洪亮有力的笑聲,一個身材魁梧高大的老人大步走進門來。


    “水叔?”他滿臉意外之色,慌忙起身相讓,隨後又坐回榻上,斜斜倚著錦墊,微笑,“倒要你老人家費心了,專程過來瞧我。”


    “兩三年不見,你還是這模樣,”老人往椅子上坐下,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上下打量他,口中笑道,“原本前日就要來瞧你的,誰知出了小四的事兒,若綺那丫頭纏著我鬧,武林大會事情又雜,一時脫不開身,到如今才得了閑。”


    他含笑點頭:“記得水叔往常都叫我小近的。”


    老人搖頭:“如今大了,怎能再像當初那般沒規矩!”


    “水叔幾時誇我規矩過?”


    “你小時候倒是個乖孩子……”老人微微歎息一聲,突然沉下臉,緊緊盯著他,“聽說你這些年很不像話,武功練得如何?”


    他無奈地眨眼:“難得見麵一次,水叔就要教訓我。”


    “老夫教訓你,也是為你好,”老人瞪眼訓斥,卻還是忍不住露出許多內疚之色,語氣也緩和不少,“那遊仙劍法上半部想必你早已練完了,再過些日子,我叫他傳你最後幾招。”


    他微微一笑:“水叔不必費心,他絕不會答應。”


    老人果然不再說什麽,隻是從懷裏取出了一卷劍譜,看來是早已準備好的:“這是當年一位前輩所創的劍法,我練了多年也不得訣竅,你不妨拿去看看。”


    他漫不經心地瞧了一眼,笑容中明顯帶著敷衍:“既是那位前輩送水叔的,就該留給水若涵大哥才是。”


    “他若有你一半,我早已給他了,”老人將劍譜丟過來,“拿去好生練!”


    “水叔也太心急了,”他接住劍譜看了看,皺眉苦笑,“那遊仙劍法我才練了一半,水叔如今又送這個,豈不是要累死我。”


    說完將劍譜丟還。


    “什麽?!”老人勃然大怒,“砰”地一聲拍案而起,“你果然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他默然不語。


    火暴脾氣的人消起氣來反倒比別人更快,不到一分鍾,老人已長長吐出口氣,重新坐下:“你的資質老夫最清楚不過,你……竟這般不爭氣!”


    “如今江湖安定,人才濟濟,不獨缺我一個,水叔何必憂慮,”他笑道,“若能像如今這般自在幾年,我倒求之不得,水叔何苦逼我。”


    老人愣了愣,黯然:“你若是早生二三十年……”說到這裏又搖頭,痛惜地看著他:“是他無福,隻可惜你又不是老夫的兒子。”


    他隨口道:“就認水叔作父親,也未嚐不可。”


    “胡鬧,說話也越來越不成體統!”老人口裏雖在斥責,臉上卻盡現慈愛之色,“老夫倒想有你這樣的兒子,這輩子就不指望別的,如今他縱然有錯,你也不該賭氣胡鬧。”


    他不語,皺眉瞟了瞟門外。


    老人雖然脾氣暴躁些,也是粗中有細之人,發覺之後立即瞪他:“既知道老夫今日要說什麽,趁早別打主意,我問你,為何私下要挾賈神醫?”


    “此話怎講?”


    見他滿臉若無其事的模樣,老人頓覺無奈,歎氣:“他做這些,無非是為了江湖百姓,你萬萬不可壞他的事。”


    “我並不曾管過他的事。”


    “如此就好,”老人點頭,“老夫知道,這些話你不耐煩聽,可老夫也不得不說,他究竟是……”


    他截口:“水叔要說的話我已知道了。”


    “休要搪塞老夫!”老人忍不住再度發火,“不論如何,今日也要聽老夫把話說完……”


    剛說到這裏,不幸又被旁邊一個甜美的聲音打斷了。


    “公子,茶來了。”遲疑。


    瞧著門口那個嫋娜的身影,老人立馬沉下臉,顯然很是不悅。


    慕容無傷卻愉快地笑了,衝那女子招手:“水叔坐了這許久,想必已口渴了,還不快過來給他老人家倒茶!”


    見他呼喚,女子趕緊走進來,放下托盤,端起一杯茶送到老人麵前,甜甜地笑:“蓁兒上茶來遲,有失禮數,你老人家莫怪。”


    麵前是這樣一個甜甜美美的小姑娘,水大俠縱然有千般脾氣,一時竟也發不出來,隻得忍住火,沉著臉接過來,重重地擱到小幾上,不再作聲。


    女子怔了怔,趕緊陪笑:“公子日常愛喝海雲春,可是不合你老人家的口味?蓁兒再去換……”


    “不必。”老人很惱火。


    從未被人這般對待過,女子頓時滿臉通紅,不知所措。


    “新來的侍妾,不懂規矩,水叔莫要見怪,”慕容無傷麵有慚意,趕緊伸手將驚慌的女子拉至懷中,捏捏那粉嫩的小臉,“叫你沏茶,怎的現在才來?害我在水叔麵前失禮。”口裏雖在責備,語氣中卻盡是寵溺。


    女子鬆了口氣,垂首,輕聲道:“是茶房那邊沒水……”


    “如此,倒錯怪了你。”


    “……”


    見他二人你儂我儂郎情妾意,完全把外人當空氣,老人臉上終於有些掛不住了,倏地站起來,麵黑如炭:“老夫先走了!”


    慕容無傷這才發現忽略了客人,趕緊推開女子,起身挽留:“水叔不妨留過晚飯……”


    老人冷哼一聲:“不必。”


    “如此,我送……”


    “不勞!”抬腳就走。


    他趕緊跟到門邊,吩咐:“小柳,送水叔回去。”


    “是。”


    須臾間,他已經躺回了榻上,似乎很開心。


    “他老人家必是埋怨你禮數不周呢,”女子擔心地望望門外,一邊推他一邊嬌嗔:“好容易歇會兒,偏又忙忙地把人家叫過來沏茶,還當著客人的麵……不規矩。”


    說到這裏,小臉已緋紅。


    他卻挑眉笑了,伸手從水晶缸裏拈起一粒葡萄,舉到眼前仔細觀察,覺得很好玩:“放了這幾日,還算新鮮,想不到這種小地方也有冰窖。”


    “也隻此一家,”女子眨了眨那雙大眼睛,有些驚奇,“方才拿出來時,顏色味道竟和當初一模一樣呢。”


    繼續研究半日,他搖頭:“顏色尚可,果香卻少了好些。”


    手指一彈,一道漂亮的拋物線在半空中劃過,接下來隻聽得“咕嘟”一聲,那顆葡萄已準確地落入了壁間的長頸瓶中。


    “公子!”女子瞪著他,目中略含責備之色,埋怨,“那瓶子我昨日才清理過,你又扔些東西進去,再鬧,我惱了!”


    他輕笑,伸手將她拉入懷中:“蓁兒今日有功,不該惱。”


    話音剛落,又是“叮”地一聲,一根金簪赫然插在瓶口。


    “公子!”女子咬唇,站起身,“不理你了!”


    纖纖玉手抱起瓶子,粉麵上猶帶著幾分薄嗔,她跺了跺腳,橫他兩眼,快步走出門去。


    他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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