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北易佳公子


    窗上樹蔭重重,風吹影動。


    悄悄的,窗前探來一顆腦袋,大大的眼睛朝房間裏張望,見沒人,她便放心地跳了進去,走到桌旁,從腰間取出一塊羊脂白玉的令牌,放到桌子上,轉身就要走。


    “華某恭候已久,姑娘既來了,何不稍坐片刻?”背後響起笑聲。


    萬萬想不到會被當場拿住,她吃了一嚇,本能地朝窗口掠去。


    千手教玉護法本就以輕功高絕出名,又豈會任人從眼皮底下溜掉?剛剛到窗前,一隻手就搭上了她的右肩,力度拿捏得很巧妙,足夠製止她逃走,卻又很溫柔,不至於傷到她。


    緊接著,那手不知怎的一拉,她整個人就到了他懷中。


    “在下等候多時,姑娘怎能急著走?”一支玉笛托起她的下巴。


    左後上方,一張俊美的臉正朝她笑.


    驚詫於他的武功,又見他一臉溫柔並無惡意,邱靈靈也沒那麽害怕了,反衝他一笑,請求:“我已經把牌子還你啦,你放了我好不好?”


    美人天真,在懷中求饒,華雲峰素來憐香惜玉,不加思慮便含笑點頭:“好,但你可不能跑了。”


    邱靈靈忙道:“我不跑。”


    就算跑,我也能把你抓回來,華雲峰果然放開她。


    邱靈靈揚臉打量他片刻:“你真的長得很好看。”


    千手教玉護法貌美是人人皆知的事,但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剛見麵就這樣毫不掩飾地稱讚他的外貌,華雲峰心情很好,這是個單純的姑娘。


    他不動聲色:“姑娘芳名?”


    “我叫邱靈靈。”


    “好名字,”作為一個色狼必須懂得的稱讚,華雲峰斜斜看她,笑得滿麵春風,“靈靈,得天地靈秀,名字美,人更美。”


    見他稱讚自己,邱靈靈很高興,對此人好感又多了幾分:“我知道,你叫華雲峰。”


    華雲峰並沒忘記正事:“為何要偷我的令牌?”


    提起此事,邱靈靈有點內疚:“不是我要,是師父想拿你的令牌回去玩幾天。”說著,她拿起令牌遞到他麵前,討好:“你看,沒弄壞的。”


    “不知尊師是哪位高人?”


    “我師父叫金越。”


    證實心中猜測,華雲峰這才真正鬆了口氣,既然她當初能出現在金園,肯定和金還來有著不尋常的關係,原來二人都是老教主的徒弟。


    護法令牌非同小可,沒有惡意就好說了,他也知道什麽事不該問,隻是柔聲責備:“老教主要令牌,說一聲便好,妹妹卻不該騙我。”


    邱靈靈卻沒留意到稱呼的變化:“我沒騙你啊。”


    華雲峰笑:“為何假扮教主?”


    “我沒假扮,是你自己把我當成他的,”邱靈靈倒背著手,不服氣,“東西還你了,我要回去啦。”


    華雲峰揚眉,朝她俯下臉:“妹妹倒好,害我被教主責罵,就這麽算了?”


    邱靈靈猶豫:“你別生氣,我叫他不罵你,好不好?”


    “不好,華某生氣,”華雲峰拉起那隻小手,語氣曖昧,“不過妹妹若肯多陪陪我,或許就沒事了。”


    “不行啊,”邱靈靈搖頭,“我現在要回穀去了,不然師父會罵的,有空再來陪你吧。”


    “果真?”


    “真的。”


    “華哥哥卻要留件東西才放心。”華雲峰忍笑,抬手,手上一隻漂亮的小珊瑚耳墜。


    邱靈靈摸摸耳朵,果然少了隻耳墜,那是她第一次任務從平安鏢局處偷來的,差點被人逮住,幸好有金還來在。


    “你要它做什麽?”


    “睹物思人,若是妹妹不來,我便日日看著它思念,如見芳顏。”


    邱靈靈點點頭,歪著腦袋,奇怪地望著他,就在華雲峰展露迷人微笑的時候,她突然問出一個幾乎令他吐血的問題:“你思念我做什麽?”


    饒是華雲峰獵豔無數,聽到這話也有些接受不了,居然會有這樣不解風情的女孩子?大受打擊之下,他很有風度地收起僵硬的笑,細細打量她,懷疑:“你多大了?”


    邱靈靈說實話:“十六歲啊。”


    的確是十六歲的身段,但十六歲的姑娘怎會還不懂情事?華雲峰拍拍手中玉笛,這朵花味道似乎很特別。


    “妹妹今後再有什麽難處,不妨來找我。”將耳墜丟還她。


    “好啊,我走啦!”高興.


    城裏最豪華的客棧,樓下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往來不絕,兩旁店鋪大開,攤販無數,酒旗牌匾交互映襯,無處不彰顯著江南的繁華富庶。


    樓上房間,窗前坐了兩個人。


    其中一個是五十多歲的老者,衣飾華貴,卻隻斜斜陪坐著,神情恭敬小心,此刻正猶豫:“公子,真要這麽做?”


    “不錯,陸爺那邊我已打過招呼,他也有心相助。”回答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公子,雙眉清朗,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鼻尖略往下勾,麵如冠玉,容貌甚美,錦袍長袖幾垂於地。


    “可崔家素來與我們交好,如今不幫襯也罷,這落井下石之事……”


    公子不在意:“自崔老爺子過世,崔家茶葉已被崔有元折騰得差不多了,敗落是遲早的事,由易家接過來最好。”說到這裏,他又笑:“既有交情,易家能扶則扶,一時的幫襯還罷,這一世的幫襯卻是誰也做不起的,鐵叔還不明白這道理?”


    老者遲疑:“萬一他記恨我們不肯出手相助,崔家茶葉落到別人手上又如何?”


    公子斷然道:“每年讓他兩成的利,放心,再過一個月,崔有元必定撐不下去,到時讓他交出崔家茶葉的經營,除了我們,誰也不會開出這樣的條件,讓他平白得利,走投無路,他那種人感激都來不及。”


    老者放心,點頭:“這兩年我們生意也算遍天下了,隻有茶行未曾涉足,想當初江家在的時候,我們的生意在江南這邊也難立足,如今江家出了事,這些人經營得亂七八糟,趁機收並些過來也好。”


    “有勞鐵叔下去預備著,”公子含笑端起茶,轉了話題,“父親前日還曾提起,說你老人家身體不好,兩個月前長白山那邊送來些百年人參,特地囑咐我帶幾枝好的送與鐵叔。”


    老者慌忙站起:“勞東家惦記,公子回去千萬代老朽問安,豈敢再受這個……”


    公子笑著打斷他:“區區薄禮,鐵叔就不要推辭了,我這次下江南,有不少生意要理,沒一兩年回不去,今後還多有勞煩之處。”說完他轉臉吩咐門邊那個瘦瘦高高的穿著十分體麵的下人:“劉白,叫兩個人將那幾枝人參送到鐵叔府上。”


    那叫劉白的下人應下,自去吩咐。


    這裏老者見他端茶,也就陪著笑再說了兩句,便告辭走了。


    不多時,劉白回來:“別院已叫人打掃幹淨了,公子是不是搬過去?”


    桃花眼中笑意漸斂,公子想了想:“叫他們先搬過去吧,你且備車馬,隨我去一趟陸府。”.


    客棧樓下停著幾匹馬,還有一輛華美的馬車,朱輪華蓋,拉車的是兩匹雪色高頭駿馬,油亮的皮毛映著陽光,光滑如絲緞。


    雖說江南富饒之地,豪門大戶也多,但這樣神駿的馬用來拉車,是十分罕見的,引得路人紛紛側目,待知道馬車的主人之後,那些詫異盡數變作了了然與豔羨,閣樓上不少姑娘已偷偷掀開了窗戶。


    “南江北易”,這句話在江湖上不知已流傳了多少年,江南的江家,北方的易家,皆是數一數二的武林名門與豪富之家,孰料世事無常,幾年前江家因“異寶”慘遭滅門,單單剩了個沒用的江小湖,易家卻不一樣,不僅財雄勢壯,聽說當初太祖打江山時,易家祖宗易南山曾傾力資助,因此與朝廷也有著說不清的千絲萬縷的關係,如今易家大公子就從文,在朝中做了尚書,自江家敗落,易家便趁機將生意擴展到了江南,許多行業都插了一腳,已有江湖首富之稱。


    然而這些不過是意料之中的事,都不足為奇,真正引起轟動的,是一年前,易家出了位得意的三公子易輕寒,人才出眾,品性溫和,曾於百招之內將大內第一高手擊敗,據說其掌法之高妙,足以列入江湖前三位。


    而這馬車的主人,正是那位三公子易輕寒。


    不多時,客棧裏陸續走出來五六個衣著體麵的仆人,目中隱隱有精光,分列在左右兩邊。


    大約過了一盞茶功夫,公子才從門內出來。


    錦袍廣袖,鑲著金邊的腰帶上,無數小珍珠列成花紋,當中嵌著塊晶瑩而名貴的極品紫玉,在陽光下折射出美麗的光芒,腰間一條五色絲絛,墜著塊祖母綠色的佩。


    仆人上前,在馬車旁放了隻落腳的木踏。


    公子仿佛並沒看見,邊緩步走下台階,邊和旁邊的劉白說話,玉麵含笑,氣度儼然。


    一隻穿著金絲銀緞靴的右腳踏上木踏。


    誰知就在他要抬起另一隻腳的時候,旁邊突然衝出個黑衣少年,仿佛被誰推了一把,冒冒失失撞進他懷裏.


    “哪來的混小子!”旁邊仆人立即嗬斥,上來拉他。


    “對不住,對不住啦。”黑衣少年低著頭不住道歉,大約知道對方人多,也不敢跑太快,隻陪著笑往後挪。


    公子皺眉,收回木踏上的右腳,低頭打量,卻見這少年個兒雖小,生得卻是眉清目秀,皮膚不同於男人的白皙,滑且嫩,一雙大大的眼睛轉了兩圈,很快又垂下,透著股子機靈勁兒。


    眼見他要溜,公子輕笑一聲,突然扣住他的右手。


    “啊呀!”黑衣少年吃痛,手指張開,掌心赫然躺著塊晶瑩的紫玉。


    不知何時,公子腰帶上那塊極品紫玉已經不見了。


    “原來是個賊!”


    “小小年紀就做賊,送他去官府!”


    “……”路人三三兩兩圍上來,指指點點,一臉鄙視。


    公子卻似乎有些詫異,什麽話也沒說,看看那隻纖細的小手,又上下打量他,若有所思,唇邊漸漸有了一絲笑意,手上力道也放輕許多。


    饒是這樣,黑衣少年仍掙脫不了,他轉轉眼珠,變作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白著臉哀求:“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欠了別人好多錢,弟弟又病啦……你老人家行行好,我這是頭一回,今後再不敢了……”扯住他的長袖,哭起來。


    見他說得可憐,周圍指責聲小了些,不少人麵露同情之色。


    公子放開他,抿嘴不語。


    見他沒有繼續追究的意思,黑衣少年立即擦擦眼睛,眨眼笑:“公子真是大好人,謝謝啦,這玉還你。”


    說完,他拉起公子的手,將紫玉放到掌心,再道了聲謝,轉身就跑了,卻幾乎沒人留意到那雙大眼睛裏閃過的狡黠之色。


    看看手中的玉,桃花眼中笑意更濃,難以琢磨,公子悠然上車而去。


    這少年倒知錯能改,東西都還了,也就沒什麽好計較的,周圍人漸漸散開,皆歎服不已,這種事原本也在意料之中,易家是江湖首富,區區一塊紫玉,不至於放在心上,為難一個小孩子.


    金園門口,一隻燕子輕輕落下,正是方才那黑衣少年。


    “嚇死我啦!”擦擦額頭。


    這黑衣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邱靈靈,她近日在穀中頗覺無聊,便溜出穀找金還來,誰知金還來辦事未回,於是自作主張進城玩,卻見一路上的人都在談論易三公子,邱靈靈從小不知江湖事,後來又在退身穀習武,偶爾金越交代任務,也都有金還來陪伴監督,來去匆匆,哪裏聽過這些江湖故事,一時覺得有趣,便跟過去瞧,才惹出了這場事。


    她得意地揚起手,手上捏著塊漂亮的翡翠佩。


    色澤純淨,呈祖母綠色,通體透明如玻璃,無一絲雜質,邊緣雕著兩條栩栩如生的龍,細致精美,巧奪天工,形成雙龍搶珠之相,正反兩麵皆有雲紋圖案,正麵中間是個“易”字,反麵卻是個“寒”字。


    此物本名翡翠青龍佩,正是易三公子的貼身佩飾,內行一眼便能看出,這樣的貨色與工藝,天下再難尋出第二塊,也隻富可敵國的易家才會有這東西。當然,這些邱靈靈並不知道,她隻是高興,千手令上也嵌有許多寶石,自稱每一粒都是天下無雙,上頭也有極品翡翠,哪知今日一見,色澤大小都不及這塊。


    邱靈靈自己也知道方才險得很,紫玉雖名貴,對江湖首富來說不過是小意思,所以易輕寒沒有追究,若知道真正目標是這塊稀世翡翠,今日定要被送進官府了。


    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裝束,她匆匆往園子裏跑:“金還來!金還來!”


    啞仆搖手。


    見金還來未回,邱靈靈有點失望,想了想,將翡翠佩收回懷中,準備出園找另一個人。


    第十八章教主好男人


    像易家這樣的大戶,幾乎各地都有別院,光江南就有好幾處。朱紅大門,金漆牌匾,高高的台階,一鋪寬闊的石級不失氣派,兩尊漢白玉的石獅子分立左右,一雄一雌,雄獅腳踏繡球,雌獅輕撫幼崽,雕刻是典型的江南風格,精美絕倫,靈動秀氣。


    階前堆著許多箱子雜物,十來二十個仆人陸續進出,正在往裏麵搬東西。


    和日底下,一輛華麗的馬車不緊不慢行來,拉車的是兩匹罕見的雪色寶馬,車夫的穿戴也比普通車夫高了幾個檔次,後麵還跟著幾個騎馬的下人。


    馬車徐徐停下。


    忙亂的仆人們立即安靜下來,垂手立於兩旁,門房忙搬了個木踏上來放好,然後車夫才躬身打起車簾,公子輕拂衣擺,下車。


    劉白等人已紛紛下馬,隨公子拾級而上,進門。


    門內曲廊回合,假山堆疊,池魚隱隱,草木蔥蔥,也是座秀麗寬闊的園林式住宅,行至大廳,其他人都自動退下,隻剩了公子與劉白二人,繞過大廳繼續走。


    “這次的事老爺特地交代過,如此機密,我們該悄悄來才是,似這般招搖……”


    “我們是來談生意,”公子打斷他,“你以為易家人私下潛入江南,就不會惹人懷疑?”


    劉白笑:“屬下愚鈍。”


    公子道:“務必謹慎些,派去的人可都信得過?”


    劉白道:“公子放心,就算出事,也絕不會有人懷疑到我們易家。”


    公子點頭,不再多問:“江家院外那些人不好對付。”


    劉白搖頭:“上次二公子來時,曾抓了個,結果也是什麽都沒問出來,第二日又被滅了口,此人行事實在周密,依屬下看,他們當年也並沒拿到想要的東西,隻好盯著沒用的江小湖。”


    公子不語。


    劉白道:“莫非江家異寶真有他們說的那麽厲害,公子若能拿到手……”


    公子突然止步,微微側臉看著他,歎息:“這種東西是禍不是福,易家財勢已經讓不少人忌諱,我要它做什麽。”


    劉白不解:“那公子還要它……”


    公子笑:“交給朝廷。”.


    繞過主樓,又有副樓,上下共二十多間房,一色琉璃瓦,順著遊廊往園子深處走,又見一所別致的房舍,大約五六間的樣子,低低的簷角掩映於樹蔭中,門口守著兩名帶刀的錦衣人,另外還有三五個仆人進出,手中捧著香爐果盤之類的東西,見公子回來,皆垂首行禮。


    “怎樣?”


    “已按公子的吩咐,東西都安置好了。”


    見公子不表態,劉白揮手,讓仆人們退下。


    進門是個簡易的小花廳,茶幾椅座都很齊全,一塵不染,隻少少地擺著兩三件古董玉瓶,轉過屏風,西牆上有道門,門上垂著墨漆竹簾,旁邊仆人見二人來,立即掀起簾子,讓二人進去。


    一個十六七歲、羅衣繡裙的女子正坐在案前翻書,見公子進來,立即起身:“三表哥!”


    公子微微皺眉:“曉琳?”


    女子嗔道:“來了也不說一聲,爹娘還商量著要替你接風呢。”


    公子笑:“姨父姨母可好?正想著明日一早登門拜見,你倒先來了。”邊說邊走過去坐下,吩咐上茶。


    女子看旁邊的劉白。


    劉白卻知道她的身份,城東程家是江南武林名門,此女正是程老爺之女程曉琳,其母與易老夫人是親姊妹,膝下四子,兩個從武,如今都是大內一品侍衛,另兩個卻改從文,其中一個去年已選任鬆江知府,程老夫人隻有這一個女兒,寵愛有加,易老夫人也有親上加親的意思,無奈兒子總不表態,連易老爺都沒奈何,也就放著了。


    “屬下先出去看看……”識相地要走。


    “你且別忙走,我還有話問你,”公子側臉製止他,又看程曉琳,“來多久了?”


    失望之色掠過,程曉琳打量四周,揚眉笑道:“我也剛來片刻,表哥打算住這兒?爹說讓你搬我們那邊去呢,那邊園子大,你不是喜歡文竹軒嗎,我前日就叫人打掃出來了。”


    公子神色不改:“我這次來江南是為了一些生意上的事,往來應酬多,過去住未免不便,怎好打擾姨父姨母清靜,你且回去代我多謝他老人家吧。”


    程曉琳不悅:“可是我都……”


    公子打斷她:“劉白,我的佩可找著了?”


    旁邊劉白被他這麽一問,有些莫名其妙,麵上卻也不動聲色:“這……”


    程曉琳疑惑:“什麽佩?”


    “祖母所賜的那塊翡翠佩,想是路上弄丟了,”公子解釋過,斜眸看劉白,“也罷,不如叫他們放個榜,懸賞十萬兩。”


    此話一出,劉白臉色大變。


    程曉琳驚呼:“你的翡翠青龍佩丟啦?”


    公子歎息:“初到江南就丟了佩,一時也顧不上別的,未及拜見姨父姨母,有勞妹妹先回去代我問候,就說失禮之處,輕寒明日再登門請罪。”


    見他直呼妹妹,程曉琳俏臉一紅:“表哥怎的不仔細些,這等重要東西也弄丟,將來告訴姨母,叫她老人家教訓你!”


    公子笑:“正是怕她老人家生氣,妹妹務必要幫我的忙。”


    程曉琳到底知道事情重大,收了玩笑,起身:“我回去跟爹娘說聲,幫忙尋找,表哥也不必著急,先盤查盤查下人,說不定就有了。”


    公子點頭,吩咐劉白:“叫他們用我的車送妹妹回府。”


    程曉琳抿嘴:“表哥的車,我可不敢坐。”.


    出去不多時,劉白匆匆回來,神色緊張:“必定是那黑衣裳小子偷的!”


    公子笑而不語。


    劉白隻好自己開口:“那等高明手法,很可能是千手教的。”說著又疑惑:“若果真是千手教的,又怎敢無視教規,出手偷易家的東西?”


    公子道:“我也奇怪。”


    劉白想了想:“要不要知會金教主?”


    這話倒提醒了公子:“千手教與我們易家頗有淵源,前兩年新教主即位,老爺也曾送了賀儀,既到了這裏,理當打個招呼,替我備一份厚禮送去吧。”


    劉白答應著,又問:“那翡翠佩的事……”


    公子斷然道:“不必提起,張榜懸賞就是。”


    劉白遲疑:“這……”翡翠青龍佩價值連城,那賊既有心偷了去,又怎會為區區十萬兩賞銀冒險送回來,公子做事總是這麽出人意料。


    看出他的疑惑,公子笑:“你且照我說的做,說不定今晚就有了。”


    劉白不敢多問,答應著要走。


    公子忽然叫住他:“外頭兩個是誰?”


    跟了這麽久,劉白也知道他的意思,出去吩咐下人張榜懸賞之後,便將先前守在門外的兩個帶刀錦衣人叫了進來。


    公子瞟了二人一眼:“新來的?”


    二人莫名其妙。


    劉白低斥:“不知道規矩,公子的房間是誰都能進來的麽!”


    二人嚇得立即跪下,其中一人回稟:“我等原是不讓進的,可程小姐說她是……”


    公子道:“是我表妹,所以能使喚你們?”


    那人垂首。


    “果然很識大體,”公子微微側身,奇怪,“我倒不明白了,你們是替易家辦事,還是替程家辦事的?”


    另一人慌忙分辨:“屬下本要攔阻的,不想程小姐發火,還出手……”


    “出手打了你,”公子點頭,“原來養你們,不如養個女人。”


    此話一出,旁邊劉白想笑又不敢笑。


    公子淡淡道:“劉白。”


    劉白會意,看看地上二人,隱約也有些不忍:“下去各領一百杖,貶入二等,叫張齡另選兩個上來。”


    二人麵色如土,謝恩出去了.


    豔陽當空,暖風陣陣,流鶯飛竄,蝴蝶在小徑上嬉戲,無數花瓣從高高的枝頭飄下,如同下起了粉紅色的雨。


    兩個人踏著落花,走到樹蔭下。


    “方才找你不見,你的園子也很好看啊。”


    “妹妹若喜歡,可以天天來。”美護法微笑,不動聲色地抬手替她擦汗。


    邱靈靈倒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眨眼,伸手從懷裏拿東西:“給你看,我今天……”


    剛說到這裏,突見傅壇主走來,手裏拿著個帖子:“易家派人送來份厚禮,這是禮單,教主與財護法此刻都不在,華護法不妨先看看。”


    華雲峰伸手接過,奇怪:“易家與我們素來是井水不犯河水,也不算親密,就隻教主即位時派人來過,如今怎會平白送禮?”


    傅壇主道:“是他家三公子易輕寒,這次來江南辦事,早聽說此人心思慎密處事周全,想是念著祖宗與本教金四海祖師爺的情誼,不論如何也是他一番好意,我就作主先收下了。”


    “原來如此,”華雲峰打開看了看,笑,“易家果然大手筆,收也無妨,待教主回來再定奪吧。”將帖子遞還他。


    傅壇主接過去收好。


    旁邊邱靈靈卻是心裏有鬼,聽到熟悉的名字,頓時有些不安,輕聲試探:“易家和我們很要好?”


    最近邱靈靈時常跟華雲峰在教中走動,傅壇主也見過幾次,隻道是老教主的小徒弟,也不敢輕慢她,笑著解釋:“姑娘不知,易家與我們千手教頗有淵源,當初創教祖師爺金四海與易家祖宗易南山乃是莫逆之交,你看咱們千手教偷遍天下,惟獨不動易家,也是金四海祖師爺親自訂下的教規,隻不過江湖中鮮有人知罷了。”


    邱靈靈猶豫:“教規嗎?”


    華雲峰點頭:“妹妹不知道教規,若本教中人偷了易家的東西,勢必要砍掉一隻手。”


    邱靈靈嚇一跳,悄悄將左手藏到背後,結巴:“真,真的啊……”


    二人隻當她是吃驚,倒沒懷疑,傅壇主想起來:“是了,方才下頭回報,說易家三公子不慎丟了翡翠青龍佩,正張榜尋找,懸賞十萬兩銀子。”


    華雲峰驚:“莫非他懷疑我們千手教?”


    “要從易三公子身上偷東西,的確不容易,算來也隻有我們千手教有這等本事,”傅壇主笑,“但教規擺在上頭呢,誰那麽大膽子,榜上隻說是不慎丟失,或是他自己放丟了也未見得。”


    華雲峰仍是皺眉,搖頭:“叫各分舵下去嚴加調查,若果真是本教中人,不過處置了,再登門謝罪就是,最好別讓教主知道,鬧大了你我也不好擔待。”


    傅壇主答應著走了.


    “妹妹?”


    “啊,”邱靈靈越發緊張,手心都攥出了汗,“我……我有事,先走啦。”


    華雲峰疑惑,拉住她的手:“怎麽了?”


    邱靈靈咬唇。


    華雲峰看出了蹊蹺,柔聲笑道:“妹妹有事不妨說出來,華哥哥幫你。”


    邱靈靈正猶豫著,冷不防旁邊傳來一聲咳嗽。


    大約一丈開外的小石橋上站著個人,雖隻是背影,看不清麵容,但那黑色披風與手上的千手令華雲峰卻是認得的。


    他立即放開邱靈靈,作禮:“教主。”


    金還來冷笑:“華護法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兔子不吃窩邊草。”


    切,教主又怎麽,管閑事管到我找女人上了,華雲峰心裏暗罵,麵上微笑,把玩玉笛:“華某隻聽過,有花堪折直須折,近水樓台先得月。”


    臭小子!金還來咬牙:“老婆,過來!”


    猶如晴天霹靂,華雲峰目瞪口呆。


    聽他這麽叫,邱靈靈大為高興,也顧不得翡翠佩的事,跑過去抱住他的手臂:“我等了你那麽久,幾時回來的?”


    金還來不答:“華護法還想得月?”


    萬萬想不到小丫頭來曆這麽大,而自己竟調戲到教主夫人頭上!華雲峰怔在原地,心裏不知道什麽滋味,冷汗也漸漸冒出來。


    半晌,他垂首:“屬下有眼無珠,該死。”


    金還來滿意:“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


    “屬下明白。”


    “下去吧。”


    華雲峰答應著轉身要走,忽然覺得不對勁,明白之後大為鬱悶,這是我的園子好吧,居然趕我走?.


    “亂跑什麽!”待華雲峰消失,金還來大怒,推開身上的人,“跟你說多少次了,沒有師父吩咐不許出穀,你……這小子不是什麽好東西,你還敢讓他拉手?”


    罵了半日,忽然留意到她一臉茫然,金還來無奈地閉嘴,苦惱,小丫頭認為是男人個個都一樣呢,華雲峰成日招蜂引蝶,她卻當作好人,被占了便宜都不知道,今日要不是自己撞上,保不定將來會發生什麽事。


    隨便爬上男人的床,隨便擁抱男人,隨便對男人笑……金還來越想越氣苦,我要怎樣才能讓她明白,男人是個危險的東西?


    “除了拉你的手,那小子還對你做過什麽?”


    邱靈靈總算明白他的意思,搖頭。


    真做了什麽,看本教主不整死他,金還來鬆了口氣,斟酌好半天,才拉下臉,硬著頭皮囑咐:“聽著,男女授受不親,今後不許再讓男人拉手,也不許讓男人碰,更不許和男人……咳咳,睡覺!男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離他們遠點,明白了?”


    邱靈靈不解:“你也是男人啊?”


    總不能從男人隊伍裏出去,也不能承認堂堂教主不是好東西,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實際難度,金還來瞪了半日眼,憋出一句:“我……當然是男人,我比他們好。”


    邱靈靈大悟:“也對。”


    忍住說謊的罪惡感,金還來道:“將來隻能讓好男人碰,記住了。”


    邱靈靈抱住他,嘻嘻笑:“知道,你是我丈夫,我隻讓你碰。”


    讓我碰?金還來沒好氣,我他媽可不能碰!


    “我不是你丈夫!”


    “你剛才叫我老婆的!”


    我那是在幫你趕采花賊呢,金還來不好再說下去,轉移話題:“教裏的人你認識了多少?”


    邱靈靈道:“很多啊。”


    “他們有沒有跟你打聽金園的事?”


    “沒有。”


    這還差不多,擅自打聽教主的事是死罪,金還來滿意,現在來欣賞欣賞本教主的光輝形象吧:“他們有沒有在背後說起過我?”


    “說了。”


    “說什麽?”


    “他們說,沒人知道你長什麽樣兒。”


    金還來得意,不錯,很有神秘感。


    倒是邱靈靈奇怪:“你為什麽要易容去見他們啊?”


    “我不喜歡別人看清我,”金還來抱胸,兩眼望天,“他們還說了我什麽?”


    “他們還說,你可能是個女的。”


    俊臉上表情刹那間凍結,半晌,目光開始緩緩地往下落,金還來沉默許久,才漸漸露出一個微笑:“誰說的?”


    “都這麽說啊,”邱靈靈眨眼,“你老是扮男人,從沒扮過女人,所以他們說,你可能本來就是個女人,財護法說過,那叫……”想了想,她點頭肯定:“叫欲蓋彌彰。”


    欲蓋彌彰?金還來吐血,我怎麽就沒看出來,原來我的手下這麽有學問,他媽的這幫混帳東西,辦事能力不咋樣,研究八卦還很有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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