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鍾過去,冉銀低頭看了眼手機,沒有再細究:“進屋吃飯。”


    周念忙抬腳進屋,她知道,要不是今天中午的時間沒剩多少,冉銀不會就這麽輕易地算了。


    不管怎麽說,總算成功逃掉一劫。


    前麵已經提過,周念在這一周的體重沒有達到冉銀要求的標準,所以她在接下來的一周都會被迫吃下更多食物,早中晚三餐都是。


    八仙桌上擺著三菜一湯。


    香菇糯米卷,清蒸鯽魚,魚香牛皮菜,絲瓜湯。


    周念前腳進堂屋,還沒到桌前坐下,冉銀就後腳跟進來說:“中午是一定要睡夠四十分鍾的,七斤,你今天中午隻有十分鍾的時間吃飯。”


    十分鍾,要解決掉三盤菜和一個湯。


    外加兩碗米飯。


    周念牙齦又開始發酸,她到八仙桌前坐下。


    沒有時間給她調整,冉銀口裏的十分鍾就是一道不可違抗的命令,周念拿起筷子就埋著臉開始扒飯。


    食物不是被她喂進嘴裏的,喂這個字太斯文,拿來形容此刻的周念太不恰當——食物是被她塞進嘴裏的。


    今天中午的菜比平時更和她作對,糯米卷難嚼,牛皮菜也難嚼,鯽魚的刺還多,周念將思緒全部放空,拚盡全力地把食物塞進嘴裏,快速咀嚼,大口吞咽……再塞一大口食物,再快速咀嚼,再大口吞咽。


    她覺得自己和一隻隻知道瘋狂進食的豬玀沒兩樣。


    冉銀看見她這樣,卻很滿意:“瞧這孩子吃得多香,餓壞了吧?下次一定要早點回家。”


    周念沒有回應,她怕自己一開口說話,胃裏的食物就會不管不顧地反湧上來,衝出口腔把真相告訴冉銀。


    周念感受到尖密魚刺刮過喉嚨的痛感,她卻沒有絲毫停頓,快速往嘴裏塞進一整片牛皮菜。


    與此同時,胃部也傳來一陣強烈痙攣,劇痛沿著痛覺神經飛快擴散,周念不去在意,報複仇人般加快往嘴裏喂塞食物的速度。


    周念知道自己可以做到,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畢竟她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她得聽冉銀的話,但身體必須聽她的話。


    就算身體它很痛很難受,也必須聽周念的話把一切忍下來。


    一種絕對支配權。


    這麽想著,周念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樂和愉悅,疼痛也變得飄飄然。


    殊不知,這樣的快感是以扭曲變態的心理做養分,漲潮似的湧,覆蓋住周念脆弱的身體和心靈,像針頭,像隱蔽的刀刃,在不知不覺中抽走所有鮮血、剔除周身血肉。


    -


    好不容易結束和食物的戰爭。


    周念上樓回到房間,剛要進洗手間裏催吐,就聽見木板樓梯在嘎吱嘎吱地響。


    冉銀跟在她後麵上來了。


    周念立馬調轉腳尖,往床邊走去。


    果然,十秒鍾過後,冉銀就推開了房間門。


    冉銀手裏端著一盆涼水,盆沿上搭著條毛巾:“家裏沒有冰袋,你的臉又紅又腫的,我在井裏抽了一桶水上來,好在井水是冰涼的。你躺著睡,我給你敷敷臉。”


    周念回頭看一眼洗手間方向,暗暗咬了咬唇,無可奈何地上床。


    周念躺在床上,難受得睡不著,她受不了胃被撐開的感覺。


    ……好想吐。


    礙於冉銀就在床邊坐著,她除了忍什麽都做不了。


    胃還在痙攣,痛感強烈持續,周念隻能閉著眼睛裝睡,還要裝得像,裝出睡覺時呼吸勻順的模樣。


    實在難捱,周念的太陽穴都痛得突突直跳。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鶴遂朝她遞來的那一隻手,當時的他單手撐在膝頭,俯身彎腰,清冷的眉眼英俊得格外醒目。


    十分鍾後。


    周念感覺到臉上的毛巾被拿走,然後她聽到冉銀離開房間的腳步聲,再接著是關門的聲音。


    房門合上的聲音傳來時,周念以最快的速度坐起來,掀開被子下床,連鞋都來不及穿,赤腳衝進洗手間裏,跪在馬桶前吐得頭暈眼花。


    直到把胃全部吐空,周念才扶著水箱緩緩站起來。


    搖搖欲墜的感覺襲來,她的眼前又在發黑,這讓周念想到靠在鶴遂懷裏的感覺,他的胸膛寬且結實,溫熱的體溫,身上還有淡淡的皂香。


    她順勢低頭,把左邊的短袖子卷了兩圈,露出胳膊上方位置。


    藏在袖子裏麵的是一圈紅痕,印在她白皙的皮膚上。


    她當時靠在鶴遂懷裏,身體往下滑,是鶴遂接住了她。他有力的大手緊緊握住她的胳膊,阻止了她的下墜。


    周念盯著胳膊上的紅痕看了很久,慶幸它懂事地藏在袖子裏,沒有被冉銀發現。


    在它徹底消失以前,它都是屬於她一個人的秘密。


    接下來,周念感受到心裏的一股暖流,或許是胃部的灼燒感引起的,又或者是……或者是……她的思緒突然卡住,然後繼續往下想——


    或者是在那一瞬間,確實是鶴遂接住了下墜的她。


    第12章 病症


    ==============


    周末,冉銀要到市裏麵去,處理周盡商的保險理賠事宜,要待兩天時間,和周念一起吃過早飯後就動身。


    吃早飯的時候,冉銀給周念舀了第二碗青菜粥,把碗放到周念麵前時,不滿地抱怨:“你說這些保險公司,推銷的時候和收錢的時候是最勤快的,等真要理賠的時候就完全變了副嘴臉,不是差這樣證明就是缺那樣手續,沒完沒了的走流程。”


    周念安靜聽著,沒接話。


    這個周末對周念來說是自由的,三餐都不用在冉銀的注視下完成,她可以想少吃就少吃,甚至還可以不吃。


    就當是過兩天吃放縱餐的生活。


    吃完早飯後,冉銀回房間換了身衣服,隨後便出門了。


    今天周念照舊要出門寫生,平時的周末,她吃完早餐就要帶上畫具出門,沒有留給她額外的時間催吐。


    而在這個不一樣的周末裏,她不用去附近的公廁,可以就在家裏催吐。


    催吐的時候,周念可以不用借助任何工具,甚至可以不用扣嗓子眼,就能輕而易舉地把胃裏麵的東西全部吐出來。


    似乎神經上已經形成一種條件反射,它把食物妖魔化成野蠻的入侵者,胃是需要被保護起來的村落。一旦有食物進到胃裏,神經就會產生劇烈的排他性,得把全部入侵者從周念的胃裏趕出去,以此確保村落安全。


    至於周念這片疆土的安危,一點也不重要。


    周念漱完口,帶著空空如也的胃離開臥室,到隔壁房間,拿上畫板和畫具箱後出了門。


    -


    周念來到南水河邊,隨意找了條無人的長椅坐下,開始寫生。


    今天畫張素描寫生。


    周念坐著觀察了會四周景色,然後決定就畫漲水過後的南水河。


    連著下了兩天雨,南水河的水位漲了近一米,河水也變得湍急了些。等到六月雷雨季,到時候水位會更高,水流也會變得更急。


    周念把畫板放在腿上,拿出一隻鉛筆開始勾線,仔細地注意著虛實對比。


    細瘦的手腕靈活無比,畫出來的線條極富流暢感。


    一如往常。


    旁邊圍看周念畫畫的人很多,周念心無旁騖地畫著,絲毫沒有受影響。


    直到有人出聲打斷:“周念小姑娘,打擾你一下。”


    周念的手一頓。


    她扭頭,看見長椅後麵的人堆裏擠出一個年輕男子。男子約莫二十七歲左右,小個子小眼睛,穿西裝打領帶,臂彎裏夾著一個文件包。


    周念覺得男子有點眼熟,但一時沒想起來是誰,便問:“有什麽事情嗎。”


    男子拿出一個名片夾打開,抽出一張名片遞給周念,自我介紹:“我叫陳誌強,想問你一點事情。”


    周念接過名片,看見陳誌強名字前麵的前綴——新陽保險公司。她立馬想起來,這就是一年前來家裏推銷過保險的男人,當時冉銀是在這人手裏買了兩份大額壽險,她和周盡商各自一份。


    周念又想到冉銀之前說過,等她去市裏後,說不定會有保險公司的人找到周念,向她問詢情況。


    周念把鉛筆放回畫具箱裏,溫吞道:“可以,換個地方吧,我收拾一下。”


    陳誌強笑說:“沒關係,我等你。”他瞥一眼周念畫板上麵的畫,樂嗬嗬地說:“畫得不錯。”


    一副才剛剛勾好線的畫,就被誇畫得不錯。


    這男人在和她套近乎。


    意識到這點,周念也沒表現出來,神色很平靜,繼續不動聲色地收拾著東西。


    眼見著周念快要收拾完,陳誌強說:“你挑聊的地方吧。”


    周念合上畫具箱:“嗯。”


    沒有到太遠的地方,周念帶著陳誌強到河邊的一顆垂柳下,四周都沒什麽人,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周念把畫具箱放到地上,直起腰:“你想問什麽。”


    陳誌強從文件包裏拿出一個筆記本,周念看著正在翻筆記本內頁的陳誌強,明白他這是有備而來,已經提前寫好問題。


    陳誌強翻到寫著問題的那一頁,看了一會後才抬頭看向周念:“之前你父母平時關係怎麽樣?”


    周念:“……”


    他的問題和冉前之前對她提過的一樣。


    也怪不得陳誌強要和她套近乎,看來是很想從她嘴裏聽到對保險公司有利的回答。


    周念沒思考,按照冉銀說的如實回答:“挺好的。”


    “挺好的?”陳誌強重複著,似乎對這個回答存疑,“他們平時吵架嗎?”


    周念依舊如實答:“不吵。”


    陳誌強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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