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停地說:“這隻是一個意外,怎麽能怪你?”


    “可是我爸爸就死於這種意外。”


    “……”鶴遂啞口。


    正快步走著,周念索性跑起來,隻想快一點到醫院,再快一點。


    鶴遂跟在她身後跑起來,又想繼續哄她,又怕她邊跑邊說話會很累,隻能暫時保持沉默。


    一旦被蜱蟲咬住,不能自行拔除,必須到醫院處理才行。到醫院後掛了急診,從醫生給鶴遂拔蜱蟲,到消毒開藥,周念全程在旁邊看著。


    離開時,周念再三向醫生確認,是不是隻要過了四天潛伏期就是安全的,聽醫生回答是的以後,才肯懷著一顆不安的心離開。


    在回家的路上,鶴遂注意到周念的身體一直在發抖,她怕得臉色蒼白,唇上更是一點沒有血色。


    昏暗巷中。


    他倏地伸手拽住周念的手腕,周念思緒混亂,都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他緊緊抱住。


    周念撞進他的胸膛裏,腰間和背部多出一雙有力溫暖的大手。


    她渾身僵住,思緒凝固。


    所有的混亂在這一刻消失,因為她根本沒有辦法思考。


    體溫相融,彼此的呼吸在無限靠近。


    周念感覺他抱得很緊,隨後又感覺到他落在她背上那隻大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又上下溫柔地撫了撫。


    “念念,別怕。”


    他耷頸低頭,俊臉貼在周念耳邊,低聲呢喃,“我怎麽會死。”


    周念的顫抖在一分一秒中緩解,她也永遠會記得,鶴遂叫她的第一聲念念,是在南水街的一條昏暗小巷中。


    月光溫柔,他卻比這月光還要溫柔。


    幾分鍾後,周念終於徹底平靜下來,她在他的懷中得到安撫。她把眼淚蹭在他的胸口,啞聲說:“不準死,也不準離開我。”


    腰間那隻大手再次收緊。


    他抱得更用力,篤定地回答:“不會,永遠不會。”


    周念心安地閉上通紅的雙眼,反複在心裏默念:他說不會,永遠不會。


    第43章 病症


    ==============


    蜱蟲叮咬後的潛伏期3-30天。


    醫生告訴周念, 一般四天後沒發病的話,那基本上不會有太大問題,尤其在很及時到醫院做了清理消毒的情況下, 不用過於擔心。


    隻是対於蜱蟲, 周念有太深的心理陰影,自從鶴遂被咬的那天晚上開始,她就開始無休無止地做著同一個噩夢。


    夢裏麵, 是周盡商因為高熱不退,腹瀉不止,外加大口大口嘔血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身體。


    周盡商在她的夢裏一次又一次地死去。


    六歲那年被冉銀摔碎的陶瓷德牧小狗,也在死神奏出的音符裏一次又一次地碎掉。


    每一次從噩夢中驚醒,周念總是一臉的濕涔涔,淚水和汗水全混在一起。


    她驚魂未定地坐起來, 把枕頭抱在懷裏將臉埋進去,在漆暗的黑裏把枕頭哭濕一大半。


    焦慮和恐懼的情緒同時達到頂峰。


    床頭上擺著的那瓶螢火蟲還亮著, 周念伸手拿過瓶子, 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裏。


    暖黃的光點在一閃一閃, 在黑暗中特別醒目溫暖。


    這些都是鶴遂親自為她抓的。


    真的很怕鶴遂會像周盡商一樣。


    周念從第二天開始就每天花一大半的時間和鶴遂待在一起,不管冉銀去不去市裏忙活保險理賠的事情,她都會風雨無阻地出門, 去找鶴遂。


    她必須親眼看著他安好,才會稍微安心。


    還是老樣子, 周念會在鶴遂家院子裏的杏子樹下畫畫, 鶴遂就睡在旁邊的u形藤條躺椅裏。


    他是安靜的, 不會主動開口說話打擾周念畫畫, 時不時幫她削鉛筆。


    鶴遂削鉛筆的技術,周念可不敢恭維, 等他削好,拿過來一看,要麽就是太尖要麽就是太頓。


    這可是逮住說他笨的好機會。


    周念沒放過這個機會:“鶴遂你這人好笨,削個鉛筆都不會。”


    鶴遂轉筆很有兩下子。


    墨綠色的2b鉛筆在他修長的手指間翻飛旋轉,他轉筆時不看筆,目不轉睛地偏臉盯著周念看,漫不經心地笑著說:


    “沒發工資還這麽挑剔?”


    周念抗議:“但是你沒削好,我就用不了。”


    鶴遂像是被她說服,又像是純粹妥協遷就,懶懶輕笑了下:“我給你削,削到包你滿意,行麽。”


    “這可是你說的。”


    時間就在兩人相處的點滴中分秒不停地流逝著。


    好在三天時間過去,鶴遂都安然無恙,周念終日裏懸著的一顆心才逐漸放鬆。


    生活卻總是充滿戲劇性。


    它擅長玩弄人心,將那顆好不容易放下去的心瞬間提起來。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


    倒不是因為鶴遂突然有什麽身體不適的問題,而是——


    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傳到院子裏的時候,正在畫畫的周念嚇了一跳,墨黑色的鉛筆芯斷在紙上。


    她下意識看向旁邊躺在藤椅上的鶴遂。


    如果開門,門外的人就會看到院中的景象,也會發現身在鶴遂家的周念。


    “你躲到樹後麵。”鶴遂說完這麽一句,便起身去開門。


    周念迅速從畫架前離開,躲到樹後麵去。


    開門聲傳來。


    就算再好奇,周念也不敢把頭探出去看。


    一道慌裏慌張中年女聲響起:“小鶴,你快去看看你媽呀,她店子給人砸啦!”


    周念聽得心頭一緊,在她的印象裏,宋敏桃很溫柔親和,不像會與人發生矛盾衝突的樣子。


    怎麽會突然就被人砸了店?


    接下來,周念聽見鶴遂奪門而出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又在兩秒後朝她逼近。


    她一轉臉,鶴遂已經來到眼前。


    他整張臉都沉得可怕,眼鋒銳得能殺人,像是放心不下她,低低道:“收拾東西,快回家。”


    周念喉嚨發緊,怔怔說好。


    眨眼間,鶴遂消失在眼前,餘留下一縷沾著皂香的風。


    周念心神不寧地開始東西,畫架上沒畫完的畫,打開的畫具箱,桌上還有一杯鶴遂給她榨的西瓜汁沒來得及喝。


    一一收拾好後,她從鶴遂家離開。


    百來米的小巷深長,周念剛疾步走到中段位置,就隱隱聽見嘈雜喧鬧的人聲。


    嗡嗡嗡響著,很像蒼蠅聞見腐屍的動靜。


    近四十度的高溫天氣。


    周念走出巷口時,已經汗流浹背,她用手擦掉額頭的汗珠,轉眼看見旁邊宋敏桃的按摩店門口圍了一堆人。


    全是些湊熱鬧的看客。


    周念的心懸在嗓子眼裏,她背著畫板不動聲色地混進圍觀的看客裏,故作平靜的表情,讓她看上去也像個合格的看客。


    前方人影幢幢,周念羸弱,被擠來擠去好半天才看見按摩店裏此刻的情形。


    按摩店裏一片狼藉,不,是一片廢墟。


    洗腳椅被砸得彎曲變形,按摩床被斧子劈成幾段,斧子正插在其中一張斷床的截斷麵,滿地的陶瓷碎片是插著塑料假花的花瓶骸骨。


    牆上更是被潑滿紅色油漆,漆味已經順著空氣飄至人群裏,周念也聞到了那股刺鼻的味道。


    至於人——


    宋敏桃站在屋子裏的那張深紅色簾子前,側対著人群,正低著頭用手裏的紙巾擦淚。


    周念看見她的眼睛哭得又腫又紅。


    此外,狼藉的廢墟裏還站著好幾個女人。


    氣勢洶洶,凶神惡煞。


    這種時候,無需特意去追問事發的原因,隻用靜靜在人群裏站著,那些好嚼舌根的男女就會自動吐露出全部的來龍去脈。


    周念從不絕於耳的議論聲中得知,帶頭砸掉按摩店的人,就是隔壁快遞驛站老板劉跛子的老婆,劉春花。


    劉春花一直都覺得宋敏桃在勾引她男人,勾引劉悍去照顧宋敏桃的生意。


    就在昨天晚上,劉悍又去按摩店找宋敏桃被劉春花發現,劉春花不敢當場發作,又怕像上回那樣,撞到瘋狗的槍口上,便暫時忍下來。


    當天夜裏,劉春花便聯係了鎮上其他幾個女人,這些女人的老公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喜歡到宋敏桃店裏洗腳按摩。


    嫉妒心是很可怕的東西。


    招至嫉妒的就是宋敏桃有一副太過美麗的皮囊,她甚至什麽都沒做,但隻是存在,似乎就是一種罪惡。


    她被女人們羨慕,嫉妒,唾罵,羞辱,再極盡可能的構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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