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意外,兩人的視線準確地對上。


    閃電的光照到周念的半張側臉上, 把她的恐慌和無措照得一覽無餘。


    她完全是被鶴遂的眼神嚇到的。


    他的眼陰沉、泛冷, 裏麵沒有一絲溫度。


    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被鶴遂眼神懾到的感覺, 這一瞬間,周念仿佛回到17歲時和鶴遂初遇的那天。


    那天和他對視時, 她被他嚇得不輕,雙腿發軟。


    此時此刻也一樣,周念覺得自己活像個被抓現行的縱火犯,還沒來得及擦幹淨腳底的火星子。


    透過門縫的對視還在繼續,他的眼神越來越陰鷙。


    又是一陣悶雷滾過。


    鏡子前的鶴遂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輕輕張開薄唇說了一個字:“滾。”


    周念僵在原地沒有動, 她明明想走,雙腳又像被灌了鉛。


    隻因她看到了他受傷的右手。


    “你……”周念開口時聲音抖得厲害, 她指了下他的右手, “你在流血。”


    鶴遂順勢往下看。


    他看到了自己右手的指骨, 因打碎鏡子時受傷,還在流血。


    殷紅鮮血順著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蜿蜒滑落,襯著冷白的膚色和青色血管, 顯出一種荒誕不經的美感。


    他穿著病號服,眉眼陰鬱, 渾身都透露出破碎感。


    “我讓你滾。”鶴遂冷冷道。“你聾?”


    他的手直接伸了過來。


    下一秒, 周念的下巴被他的手狠狠攫住。


    他手勁兒大, 還沒用力就足以讓她痛得直皺眉。


    好久之前, 她也被他這麽掐過下巴。


    在南水街的那條小巷。


    她沒忘。


    周念被扼住呼吸,她哽著脖子被迫仰臉, 看見鶴遂一張逼至眼前的俊臉。


    他用帶血的右手掐著她下半張臉。


    溫熱粘稠的液體在彼此皮膚中間摩擦著,周念聞見濃濃的血腥味,她看著眼底驟起的風暴,有著大難臨頭的恐慌感。


    她被迫隻能張嘴呼吸,像渴死的魚,氣息紊亂。


    他卻變本加厲地將她的臉抬起,讓她離他的臉趨於無限近。


    兩張臉間隔不超過兩厘米,呼吸糾纏在一起。


    她能感受到鶴遂溫熱鼻息,一陣一陣地掃在臉上,他的呼吸也是亂的,像是在克製憤怒。


    男人眸底陰寒至極,他掐著她的下巴沉聲發問:“你是聾還是他媽的聽不懂人話?”


    周念鼻尖泛出點紅,眼角濕潤地哽咽道:“鶴遂,我疼。”


    話音落地,他的大手立馬懈力,隻餘長指輕輕停留在她的皮膚上。


    力度輕得說是撫摸也不為過。


    這讓周念怔住。


    眼前這一幕無比的似曾相似,像重演的曆史。


    “鶴遂,你還是會怕我疼對不對?”周念眼睛微微發亮,藏不住的希望流露出來。


    鶴遂沒有回答她,他隻是看著她。


    近距離的對視,周念看見他的瞳孔正在一點一點漲縮。


    他卻猛地閉上了眼。


    與此同時,他鬆開了周念,迅速背過身去。


    “你怎麽了?”周念很疑惑地問。


    “……”他沒有回答。


    周念站在原地等著,不久,大概隻有五秒鍾的時間,鶴遂就重新轉過了身體。


    他的表情冷淡又從容,和剛剛的反常很不一樣。


    沒等她再開口說什麽,鶴遂就將門關上,把她完全隔在門外。


    那天晚上,周念忘記問他到底為什麽要打碎那麵鏡子,也暫時忘了去追究與他的種種舊事,隻是很平靜地幫她叫來了護士,替他處理傷口。


    護士問出了她的疑問:“你怎麽把衛生間的鏡子打碎了呢?”


    鶴遂靠在床頭,伸著右手讓護士包紮,說:“不小心。”


    護士留意到鶴遂右手的手腕上還有傷,笑著搭話:“你好倒黴,怎麽全部傷在右手,平時可都是用右手。”


    鶴遂沒有說話,神色淡淡。


    14號病床上,周念側躺著,藏在被窩裏給置頂的他發消息:


    【今晚打了很響的雷,我有點害怕,我怕的東西是不是有點多?怕打雷,怕樓道裏警報響起時的紅光。】


    【明明你已經和從前完全不一樣了,看見你受傷,我還是會擔心你】


    【不知道你會在這個醫院待多久,等你離開後也許我就再也見不到了你吧,希望在這之前我可以搞清楚真相】


    【我隻是要個真相……】


    ……


    多滑稽可笑的一幕。


    明明鶴遂就在她不遠處,她卻沒辦法把心裏話同他說,隻能以這樣的方式,把所有想說的話發給他早就廢棄的微信號上。


    四歲枯榮的時間,一千多個朝朝暮暮,漫長得足以抹殺掉太多的存在。


    抹殺掉她全部的希望、生命裏的微光。


    還有她的愛意。


    如她發出去的消息一樣,現在的她隻想要一個答案。


    她是真的不敢信,也是真的不甘心。


    -


    精神病院的日子可以算得上豐富,可以說比外麵絕大部分苦逼的上班黨要輕鬆得多。


    在這裏,有圖書館,清晨吃過早餐後就可以到圖書館看書。


    還有娛樂室,娛樂室裏有桌球,台球,電視機,還可以坐在一起打撲克牌,不過打後需要把撲克一張不差地還回去,不然下次就沒得打。


    以及還有專門的音樂理療室,裏麵有按摩椅,病人可以一邊聽歌一邊享受按摩。


    當然綜上所述,都僅限自由活動時間,活動時間結束就得乖乖回病房,該吃藥的吃藥,該輸液的輸液。


    周念和莫奈聊天時,聊到這些時,莫奈都會一本正經地問:“我也想住進去,沒開玩笑。”


    周念會很難得地笑一下。


    今天的活動時間,周念待在圖書館裏,她一時沒找到想看的書籍,就在書架間緩慢地穿梭徘徊。


    她看見一本書的封麵很熟悉。


    深褐色的。


    她伸手,將那本書抽出來。


    密集的書列裏出現一道裂縫,她抽出那本書,看見裂縫裏有一隻冷白色的大手。


    周念抬眼望去,與對麵的鶴遂對上視線。


    他剛好也要拿這本書。


    周念把書遞過去,說:“給你。”


    鶴遂沒接,抬著慵懶的眼皮看她一眼,轉身就走了。


    周念默默把書拿回,低頭看著。


    是一本日本的懸疑小說,名字是《絕叫》,也就是鶴遂曾經給她講過的那個故事。


    他也想重溫這個故事嗎。


    周念盯著封麵高懸的女人發呆,在原處站了很久。


    周念拿著書走出書架,想找個座位坐下來。


    她一眼就看見了鶴遂。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那裏光線明亮,即便他身上穿著病號服,也難以阻擋周身的光芒和耀眼。


    他坐在哪裏,哪裏就是主鏡頭。


    他出現在這裏不會是巧合。


    周念往他對麵看去,果然看見了坐在他對麵的裴巷。


    裴巷此時處在抑鬱狀態,麵前擺著一本書也不看,要死不活地趴在桌子上,臉對著窗外,眼裏一潭死水,不知道在想什麽。


    鶴遂在模仿裴巷。


    他果然是吃演員這碗飯的,他學著裴巷的樣子趴在桌子上,表現出如出一轍的要死不活,連眨眼頻率都是那麽的相近。


    那桌還有空位。


    周念沒有選擇過去,而是挑了距離他們兩桌遠的位置坐下。


    旁邊坐著一個小女孩,五六歲的模樣,紮著可愛的羊角辮。


    小女孩麵前擺著畫畫本,還有散落開的蠟筆,她正忙著在畫紙上塗塗抹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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