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氣浩瀚無邊,一男一女站在小橋上說話。


    “瑤池會快開始了,中天王還不過去?”


    “我須等個人,神女先行便是。”


    女子聞言笑了:“不知哪位神仙這麽有麵子,竟要中天王親自等候,我倒想留下來見上一見了。”


    男人聲音依舊溫和客氣:“怎好讓神女耽擱,何況我還有些要事與她商量,一時半刻恐怕……”停住。


    他這麽說,明顯是表示不方便,女子未免失望,嗔道:“罷了,你且忙正事,我先過去。”


    她剛剛離開,一個紅色的身影就從牆角跳出來,拉著男人的金色衣袖,毫不客氣地質問:“她是誰?”


    “東嶽君之女。”略帶笑意。


    她望望女子去的方向,不悅:“你認識這麽多女的。”


    他柔聲:“花朝宮不也有很多女的?”


    她不說話了。


    他拉起她的手:“各路神仙都已到齊,你不是專程來看這瑤池盛會的麽,稍後人多,須跟緊了我,少說話,莫要闖出禍來。”


    她沒有動:“什麽時候我才能做你的神後?”


    沉默。


    他微笑:“待你載入仙籍再說。”


    ……


    畫麵逐漸模糊,終於連聲音也飄散了,似夢似真。


    思緒卻越來越清晰。


    俊美不老的臉,溫柔含笑的眼睛,甚至連同那若即若離的曖昧、永遠留有餘地的話,這些都沒有任何改變。


    他從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


    而她,最終沒能載入仙籍,自然也沒能做他的神後。


    看來這些都隻是小妖的自作多情,他若真喜歡她,在她離開時又怎會不挽留?“神尊大人離我太遠”,所幸她後來總算明白了。既然是他親手將瑤池水送到她手上,助她變身凡人,如今又何必再糾纏?因為內疚,所以對她好,卻引得她再次喜歡上他,以至鬧出後麵這場事,他是神仙,還有個未來王妃,現在做這種夢算什麽意思。


    紅凝苦笑。


    “醒了?”淡淡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發現不像是躺在床上,紅凝睜眼,正好對上那雙漂亮而冷漠的眼睛。


    楊縝倚著車後壁,麵無表情。


    記憶中的眼睛雖冷漠,卻會讓她感到親切,慢悠悠抬眼的動作不知迷住了多少姑娘;而麵前這雙眼睛始終太過淩厲,這些都明明白白顯示,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紅凝靜靜望著他半晌,垂眸。


    身下顛簸,夾雜著車輪“吱吱”的聲音,她很快弄清了目前的處境,不動聲色自他懷中坐起,有意無意拉開些距離,接著又想到什麽,立即摸摸懷裏,發現那段金色桃枝還在,這才放了心,抬手掀起車窗簾子朝外看,頓時被日光刺激得睜不開眼。


    一隻手自旁邊伸來,放下簾子。


    男女同乘,雖說事出有因,但二人先前的親密之狀已大是逾禮,紅凝皺眉:“這是……”


    “去重州的路上,”楊縝神色與往常無異,自然而然拂了下衣袍,淡淡道,“你已昏迷了兩天,獨自留下恐怕不妥。”原來當初他率人先行離開,走到半路又不放心,折了回去,正好發現她昏迷在床上,便匆匆救了人出來,誰知她遲遲不能醒轉,幾個大夫束手無策,因此他當即決定趕路,畢竟重州城名醫匯集,希望更大。


    知道他是好意,紅凝道:“多謝。”


    楊縝道:“那畢秦……”


    紅凝將事情經過大略講了一遍,隱去錦繡一段。


    楊縝點頭:“我道他必有苦衷。”


    “雖說是為救兄弟,但也害了這麽多無辜性命,僅僅被打回原形,已經算對得住他了,”紅凝適應光線之後,重新打起簾子看窗外,“事情已完,楊公子要去重州,民女恐怕不能奉陪。”


    楊縝似早已料到她的反應:“既有傷,就先去我的別宅將養一段時日,何況他們都很感激你。”


    感激也要借別人的名頭,紅凝忍不住一笑,轉身去檢查自己的包袱:“不必,下個路口我就……”行動間竟感覺疲乏無比,她隻得放棄,扶著車壁喘息。


    “你這樣能走?”楊縝看她一眼,也不去扶,“隻因我昨日接到封信,信中提到重州那邊出了數起古怪命案,你或許有興趣。”


    紅凝愣了下:“楊公子還真不客氣。”


    楊縝道:“你行走四方,不正是要除妖驅鬼替天行道麽。”


    替天行道?紅凝笑了:“當然,我不信天道會那麽公平。”


    見她沒拒絕,楊縝麵色逐漸緩和。


    發現身體異常,紅凝不再多話,坐直了身,屏除雜念試著行氣,哪知這一試,她便驚怒萬分——先天靈氣再不能凝集,法力竟被人封住了!


    手腕上的傷口已消失,連道疤痕也沒留下。


    一個顧全大局的神仙,不可能容忍凡人與北仙界作對,何況他與陸玖本是親戚,怎會真讓她去報仇?他這麽做無疑是在阻止她,這才是他來人間一趟的真正目的,而她,差點又被騙過,直到現在才明白真相。


    紅凝木然。


    原來在他跟前,她真的還是那個“任性”的小妖,縱然話說得再狠再絕,卻因為他數次相救,還有那絲若有若無的關切,始終沒有完全死心,沒有死心,就可以讓人毫無顧忌地再去劃一刀,讓它死。


    留意到她臉色不對,楊縝皺眉:“可有不適?”


    “沒事。”仿佛失去力氣,紅凝慢慢地靠回車壁,慢慢地縮到角落,閉上眼睛.


    重州城很大,人煙豐茂,富庶繁華之地,當朝聞名的富商十有三個都住在這裏,免不了互相攀比鬥富,揮金如土,大肆興建園林,把個府第造得有如人間仙境,更別提沿河的酒樓青樓與花堤亭橋,都是他們專程修了供玩樂的場所,景色宜人,往來會友也方便,引得許多文人名士和告老的官員們紛紛來此地定居。


    楊縝的別宅更是富麗堂皇,莊嚴氣派。


    就算曾見識過高樓大廈,紅凝還是忍不住讚歎,半開玩笑:“楊公子的別宅果然不是尋常富貴人家可比,民女山野丫頭,沒什麽見識,倒不敢進去了。”


    楊縝淡淡道:“你還有什麽不敢的。”


    紅凝也不與他計較,抬臉打量:“修建這園子,不知道要多少人。”


    知道她的本事,趙興等人早已轉變態度,一路上對她甚為客氣,此時都恭敬地跟在後麵,聞言笑道:“這是當年聖上有意賞賜,城裏魏和魏老爺家大公子允諾送的,聖上親賜的匾。”


    紅凝也不吃驚,魏和是有名的富商,攀附權貴贈送府第並不稀奇,隻不過這次行賄活動是經過皇帝老兒批準的而已,名為自己賞賜,卻是別人出銀子,皇帝老兒算盤打得精明。


    朱門大開,先前得信,數名下人早已等在階下迎接:“小王爺。”


    原來這楊縝乃是當今七王爺之子,年方二十四,自幼陪伴太子讀書,文武兼修,深得聖上喜愛,十九歲便主動請纓帶兵出戰番邦,連奪五城,從此名震朝野,受封永安郡王,兩年前平叛護駕有功,被加封為睿王,聖眷極隆,這樣一來,父親是親王,兒子同是親王,於是家裏下人們私底便直呼其為“小王爺”。


    兒子功高,七王爺卻十分擔心,特地在聖上跟前求情,再不肯讓他上沙場,父子在朝中地位已極,皇家本有忌諱,楊縝也明白這道理,主動解了兵權,請命離京去外地作閑王,聖上素來喜愛他,倒很不舍,無奈礙著兄弟的麵子,隻得應允,想著重州富庶之地,便特意作了封地賜與他。


    紅凝本來對這些朝政之事不感興趣,但見他氣質不凡,出身必定尊貴,路上合著名字一打聽,也早知道了,當然眼下既已挑明,她還是假作吃了一驚。


    楊縝對她的反應很滿意,率先拾級上階。


    兩名美妾帶著丫鬟迎出來見禮,倒叫紅凝有點意外。其實這裏頭也有緣故,睿王名義上雖不得擅離封地,但自他離京,聖上一直惦記得很,時常召他回去,隻拿這次說,一來一去就耽擱了近半年,正經在重州的日子反而不多,因此他便將王妃留在京城,身邊隻帶了兩名美妾相伴,故紅凝沒有見到王妃。


    進了大門,楊縝有意無意放慢腳步。


    先前說話已落後一截,紅凝領會,快步跟上去。如今法力被封,身體尚且虛弱,這種地方是有錢人的天下,單身女子住在外麵確實不妥,大樹底下好乘涼,此人雖貴為王爺,品行卻還算端正,不如先借他這裏安頓下來,再另做打算.


    半夜,明月高照,河畔花船齊齊泊在岸邊,遊人早已散去,喧囂聲滅,這一帶總算回歸短暫的安寧。


    遠處隱秘的山石下,兩條人影摟作一處,手足交纏,呈合抱之勢。


    男子衣衫淩亂,氣喘籲籲極是賣力。


    女子香肩半裸,低低的呻吟聲婉轉銷魂至極,帶著奇異的魔力,竟聽得旁人也忍不住熱血沸騰,心上似著了火一般。


    腳步聲漸近。


    “有人?”女子囈語般地,主動迎合,“要快些了。”


    兩片櫻唇尋上男子的嘴,潔白纖長的手指緩緩插入男子發間,按住他的後腦,男子樂極,瘋狂地撕咬著那兩片柔軟的唇,下身動作越發快起來,眼見就要泄。


    等的就是這一刻,女子輕笑。


    忽然,男子悶哼一聲,身體僵直,所有動作全都停止,雙目漸漸睜大。


    二人終於維持在最緊密結合的姿勢,再也不動。


    “誰?”一名年輕男人提著燈籠循聲而來,看清之後驚得倒抽一口冷氣,後退幾步。


    撞上男女野合,不是什麽好運氣。


    他紫漲著臉皮想要轉身離開,目光卻被那女子給牢牢吸引住。


    半張側臉映著月光,看到的人隻知道她極美豔,然而究竟長成什麽模樣,恐怕沒有人說得出來。


    因為她的眼睛。


    慵懶帶笑的眼睛,仿佛擁有勾魂攝魄的力量,煞是生動,那種美很奇異,甚至有點陰邪,可以吸引別人所有的注意力,以至忽略她的具體長相。


    男人的視線仿佛被膠住,毫無例外地看著她發呆。


    這種事情被撞破,女子卻無半點羞澀,仍與身上男子維持著交合擁吻的姿勢,隻拿眼睛斜斜瞟他。


    隻要是男人,看到這種活色生香的偷歡場景多少都有反應,何況是精力旺盛的年輕男子。


    提著燈籠的手微微發抖,男人喉結滾動。


    元陽全數吸納完畢,女子不慌不忙鬆開手,身上人便直挺挺倒下。銷魂的眼波一轉,小巧的舌尖輕輕舔了下櫻唇,她慢悠悠抬手,將肩頭滑下的衣衫拉起了些,一串動作十分自然,卻帶了種不經意的挑逗。


    男人口幹舌燥,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女子緩緩起身,纖美的腿徑直跨過地上那人,朝他走來。步態輕盈,搖曳生姿,這個角度可以看得更清楚,那輕薄的外袍下竟再沒穿別的衣裳,傲立的雙峰在月光下飽滿瑩潤,看得人血脈賁張,每走一步,相對男人而言都是種無聲的刺激。


    流光溢彩的眼睛有如誘人的陷阱,充滿控製人心的力量。


    “啪”的一聲,燈籠摔落,男人仿佛失去神智,急急上前將她抱起,迫不及待地直頂到假山石上,三兩下便拉扯掉下身衣物,挺槍而入,飛快動作起來。


    喘息聲中,他埋頭在她頸間,一手抓著那豐乳大力揉弄。


    女子白嫩的腿掛在他腰間,“咯咯”嬌笑。


    地上的人仰麵躺著一動不動,了無生氣.


    在紅凝看來,重州城街道不夠寬闊,行人不夠多,卻也不失古代大城市的風貌。


    楊縝沒騙她,重州最近的確出了幾樁古怪案件,不過自抵達後他便沒再提起,倒是紅凝自己忍不住主動詢問,他才答應帶她去衙門看看。


    貴為皇族王孫,楊縝出門素來車馬轎齊備,紅凝不喜招搖,何況她不會騎馬,且男女同乘在這時代是逾禮的,她雖不介意這些,但此人身份非同一般,原該保持距離,再說這種小事叫兩名侍衛去就可以,何須他親自出馬,於是她便推說想徒步領略重州風物,誰知他真的換身便服出來了。


    名義上是他作陪,紅凝卻清楚他的性子,適當地落後半步,避免與他並肩。


    主陪客變作客陪主,楊縝並沒察覺不妥,習慣性帶著她往前走:“你竟不忌葷腥。”修行者通常奉行養生之道,因此他特意吩咐過下人,送的全是素食,誰知竟被她毫不客氣退了回來。


    一路上飲食清淡,想不到是為著這緣故,紅凝聞言失笑:“肉食者鄙,民女本是粗鄙之人,吃葷也不稀奇。”


    楊縝頓住腳步:“好一句肉食者鄙,連本王也罵了進去。”


    “民女怎敢罵王爺,”紅凝跟著停下,“退回飯菜無禮,但總比天天吃素強,何況民女雖比不得王爺,衣食還是能自足的,不過王爺既然肯留個閑人在府上吃白飯,我又何必客氣,叫人說王爺吝嗇。”


    楊縝看她一眼,繼續朝前走:“一張利嘴生在女人身上,是福是禍?”


    紅凝笑道:“民女隻知道,男人若生了張利嘴,必定好福氣。”


    清楚她的脾性,楊縝倒沒再生氣:“聽說修道之人要辟穀。”


    辟穀?多無聊的行為,還真有過那樣一段日子,因為那時一心想成仙。紅凝沉默片刻,涼涼地笑:“那是修仙。”


    楊縝意外:“修道不正是為了成仙?”


    紅凝淡淡道:“通常是。”


    楊縝目光閃爍,不再多問了。


    身後忽然響起鑼聲,行人紛紛避散,一隊衙役高舉“肅靜”“回避”的告示牌行來,緊接著是知府的轎子,還有數名捕快,再就是一輛木板車,車上仿佛運著什麽東西,用塊白布蓋住了。車後跟著一大群人,當先是位六十多歲衣著華貴的肥胖老者,老眼通紅,被兩名年輕男子攙了往前走,下人們也亂作一團,旁邊幾名婦人哭哭啼啼。


    見此情形,紅凝先已猜著幾分,待走近些,果然見那木板車上一隻枯黃幹瘦的手露在白布外。


    死的是個老者?她正想著,忽聽那胖老者哭了聲“兒”,旁邊兩名男子苦勸:“父親千萬保重,二哥近日行為古怪,必有蹊蹺,大人自會替我們作主。”


    “第五個了。”旁邊人群議論紛紛。


    “這回是朱老爺家的二公子。”


    “一模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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