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樓空間很大,端著酒杯來來去去的年輕男女隨處可見。


    頭頂就是微垂夜空,漫天的星星一閃一閃的,近得好像一伸手就能捉住。


    這麽美的景色,林幼寧卻沒心思看,低著頭一路穿過露天遊泳池和燒烤架,試圖在人群中尋找那張熟悉的臉。


    可惜一直走到了盡頭,都沒有找到。


    隱約察覺到周圍有人看她,是類似審視的目光,知道自己在這裏非常格格不入,她沒有辦法,隻好把頭又低下去了一點。


    頂樓的角落裏有一排看上去像是臨時搭建的露天休息室,門牌上寫著vip only。


    左腳腳踝還在隱隱作痛,好像是腫起來了,林幼寧決定碰碰運氣,找個沒人的休息室,進去檢查一下。


    小心翼翼地走近,她穿過了第一間、第二間……直到最後一間。


    全都是從裏麵上了鎖的。


    不免有些失望,她轉過身,正打算離開,忽然聽到休息室裏有人在說話。


    是一個陌生又嬌媚的女聲:“我不管,你答應了今晚要陪我的,不能說話不算話。”


    說著說著,不知道門裏發生了什麽,女孩忽然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婉轉的,引人遐想的喘息。


    緊接著,有誰回答:“我今晚真的有事,下次吧。”


    那個懶洋洋的聲音響起來,林幼寧幾乎是被一下子釘在當場,動彈不得。


    “什麽事?比我還重要嗎?”


    他輕聲笑了,口吻涼薄:“是比你重要。”


    停了停,又說,“對了,酒吧分店投資的事情,你爸考慮得怎麽樣了?”


    女孩像是生氣了,隔了很久,才不太情願地回答:“我的話,我爸不敢不聽。”


    鍾意“嗯”了一聲,不說話了。


    就在此時,不遠處忽然傳來高跟鞋走路的聲音。


    腳步聲越來越近,終於意識到是有人要過來,林幼寧渾身僵硬,強迫自己挪動腳步,慌亂之間,躲到了休息室門外的沙發後麵。


    腦袋裏麵嗡嗡作響,她後背靠著沙發,半蹲下來,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好像什麽都看不到了。


    過了幾秒,眼淚滴上手背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她哭了。


    腳步聲在休息室外麵停下來,打趣道:“你倆再不出來,燒烤都要涼了。”


    是很熟悉的,顧霏霏的聲音。


    門被人從裏麵打開:“你們吃吧,我先走了。”


    “這麽晚了,你去哪啊?”


    顧霏霏猶豫片刻,還是叫住了他,“是不是要去找林幼寧。”


    短暫的沉默過後,等不來回答,她隻好繼續追問:“鍾意,你不會……真的喜歡上她了吧?”


    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鍾意停下腳步:“怎麽可能。”


    “我猜也是。”顧霏霏放下了心,語氣嘲諷,“麻雀就是麻雀,自以為飛上枝頭了也變不成鳳凰。”


    氣氛安靜了一瞬,又聽到她問:“不過這都多久了,怎麽,你還沒玩膩嗎?”


    他聞言,漫不經心地笑了:“要不你再去給我找個更好玩的?”


    “反正目的也達到了,趁早把她甩了吧,免得她到時候再死皮賴臉地纏住你,不好脫身。”


    “不會的,”他懶懶道,“她那麽喜歡我,怎麽會連放我自由都不肯呢。”


    顧霏霏聞言,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笑起來,好像快意極了,“還是你厲害,這才多久,她就對你死心塌地的,我現在一想到以前她那副自命清高的樣子就想笑。”


    另外一個女生像是有點好奇,插話道:“霏霏姐,她到底怎麽惹你了?你為什麽這麽討厭她呀?”


    顧霏霏聞言,冷笑一聲:“無所謂了,反正鍾意現在也幫我出氣了。”


    他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拆開來林幼寧都能聽懂,可是合在一起,卻讓她感到茫然。


    片刻過後,她終於從這場自己虛構的美夢中清醒過來。


    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沒有心動,沒有喜歡,更沒有天長地久。


    從頭到尾,他冷冷作壁上觀,心裏說不定還想著——多可笑啊,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人缺愛到了這種地步,我不過使了些小把戲,隨便誆騙了她幾句,她就主動爬上我的床,恨不得把一顆心都掏出來給我。


    林幼寧半蹲在沙發後麵,眼淚打濕了膝蓋,心髒像是被人握在掌心生生捏碎了一樣,痛得她無法呼吸。


    來的路上不是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為什麽還是這麽痛呢。


    她手心裏還死死捏著那塊拐杖糖,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用力,細細的彩色的小拐杖在她手裏“啪嗒”一聲,碎成兩半。


    忽然之間,耳邊所有的嘲諷的不屑的聲音都停下來了。


    靜得可怕。


    低頭擦幹了淚水,林幼寧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沙發後麵站起來,慢慢地轉過身。


    幾步之遙的地方,盛裝打扮的顧霏霏驚訝地看著她,隔了幾秒才勾著嘴角笑了:“好巧啊,林幼寧,我們剛剛還在聊你呢。”


    話音未落,休息室的門裏,一個容貌清麗的女孩探出身來,明顯是想看熱鬧,白色連衣裙的肩帶一路滑落到胸口的位置,清晰映出上麵的紅色吻痕。


    而這場騙局的始作俑者就站在一旁,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陌生至極。


    指尖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林幼寧強忍著,從羽絨服口袋裏拿出了一張明黃色的便利貼,然後在他麵前,把那張於她而言,曾經珍貴到需要隨身攜帶的紙條,一下一下,用力撕成碎片。


    鍾意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林幼寧……”


    “好玩嗎?”


    林幼寧學著他的樣子,露出了一個不及眼底的笑,“鍾意,到此為止了。”


    心髒好像破了一個口子,四麵八方往裏漏著風,冰冷刺骨。


    她用盡全力才忍住了喊疼的欲望,沒有再看任何人,一步一步,轉身離開。


    回去的這條路並不長,林幼寧卻走了很久,她的腳腕很疼,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痛徹心扉的同時,也讓她逐漸清醒。


    她覺得自己就像童話故事裏的小美人魚,天一亮就會變成海上的泡沫,再無痕跡。


    那輛黑色的網約車果然還在原來的停車位上等她。


    渾渾噩噩地上了車,司機在說什麽她已經完全聽不清了,眼淚不聽話地又流出來,把她原本精致的妝容弄花了一大片。


    車輛平穩行駛,安靜的車廂裏,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她擦掉眼淚,低頭看了一眼屏幕,然後拉黑了這個電話號碼。


    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


    聖誕節結束了,可是走廊裏家家戶戶的笑聲和嬉鬧聲還未停止,林幼寧快步穿過那些不屬於她的歡聲笑語,打開了公寓大門。


    迎麵就看到了客廳裏那棵纏著彩燈的聖誕樹,和一桌她精心準備的聖誕大餐。


    她一步步地走過去,像是無法麵對自己的愚蠢和自作多情,伸手推倒了那棵聖誕樹。


    上麵精心懸掛著的禮物盒嘩啦啦掉了一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林幼寧站在原地,過了很久,才拿出手機撥通了felix的電話,請他上門幫自己收一下垃圾。


    沒過幾分鍾,felix就上來敲門。


    像是剛從外麵回來,他還圍著圍巾,耳朵和鼻尖凍得通紅。


    她把門開了一條縫,指著剛剛堆到門口的聖誕樹和垃圾袋裏的一桌子殘羹冷食,讓他幫忙清理。


    felix顯然是有些無法理解,卻沒有多問,任勞任怨地把這些完全不像垃圾的東西整理好,打包帶走了。


    這個家終於變回了原本空空蕩蕩的樣子,林幼寧有些脫力地坐在地毯上,抱住雙膝,把頭埋了進去。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搞成現在這幅模樣,太狼狽,太可笑了。


    原來從頭到尾,所有人都知道,顧霏霏知道,秦越知道,華人圈子裏全都知道。


    唯獨她不知道,像傻子一樣被耍得團團轉,被騙得幹幹淨淨。


    顧霏霏說的沒錯,在那些眼高於頂不可一世的人心裏,她就是一隻自以為飛上枝頭了的麻雀。


    可是枝頭上什麽都沒有,隻有一把高高懸著的利刃。


    把她刺得遍體鱗傷,再一腳把她踢下去,讓她摔得粉身碎骨。


    眼淚終於快流幹了,林幼寧扶著茶幾,搖搖欲墜地站起來,一路走到臥室,拿出自己的行李箱,開始收拾。


    她的東西很少,和來時一樣,一個行李箱就能裝得下。


    提著箱子往外走的時候,腳腕上那股被她努力忽略的疼痛又開始肆虐,讓她的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


    路過陽台的時候,無意間瞥到了木架上麵,那盆被他輕輕撫摸過的多肉。


    多可笑啊,鍾意對一盆多肉都能這麽溫柔,傷害她的時候卻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就這麽一瘸一拐地走到沙發旁邊,外頭的密碼鎖忽然“滴滴”響了幾聲。


    沒有給她任何準備的時間,大門被人從外麵打開,霎時湧進一陣寒風。


    她手裏提著行李箱,猝不及防地抬起頭,與他對視。


    客廳裏的吊燈散發著柔和的暖光,照出鍾意那張讓她幾乎一見鍾情的臉。


    房間裏還能聞到些許殘餘的節日氣息,卻已經空無一物。


    他的視線慢慢從她手邊的行李箱移開,落在虛無空氣中的某一點,若無其事地問:“我的聖誕樹呢?”


    林幼寧覺得可笑,沒有功夫繼續陪他演戲,於是平直地答:“扔了。”


    鍾意沉默片刻:“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用跟我解釋,我們已經分手了。”


    她說完才反應過來,他們明明連“在一起”之類的有效承諾都沒有說過,又談何分手。


    然而鍾意沒有嘲笑她的語病,隻是輕聲問:“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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